十五—1
公司的假期只到初四,初五就上班了,今年照例在李总带领下进行团拜放鞭炮,就算接过
财神,正式开工。这景况在明年以后就是别样,当天谁不出现也不要紧,方微舟无论怎样
都要在场,可初四晚上他一样陪着我在医院,延挨到隔天天亮才开车回去S市。
我没有回去,后面几天也没有,请假好几天。
在我手上并不是没有事,方微舟找人暂时接手了,让我继续请假。一连请了好几天假,公
司一部分人也知道了我家中情形,尤其我部门的几个,非常关心,一个个打电话来慰问。
我应付了好几回,有时那边也会打来问工作方面的意见,不免就思考起来往后的做事。
现在一样天天到医院去,更走不开。母亲醒来后,病况一天比一天好,第三天就移除呼吸
器,不过还是住在加护中心观察,直到各方面检查数值稳定,过一个礼拜才转进了普通病
房。只是她虽然醒了,之前昏迷免不了遗留伤害,身体还是十分虚弱,根本没办法起身走
动,不能很快出院,但是我不可能一直请假。况且母亲住院治病也要花钱。
我想来想去,决定先找个看护,然而一时不好找,对门的李阿姨便愿意过去帮忙照顾几天
,让我销假上班,一面找人。我安排好以后,打了电话告诉方微舟,其实他那边不曾催过
我回去,但是他现在职位高,事情更多,本来我的事有的也推不出去,全部他接过去做,
加上他自己的,天天忙,这两个礼拜之间也还是抽空来探病。我感到很过意不去。
至于母亲看见他来,最开始很吃惊,又不便起身,仿佛也很别扭。他倒是自然,帮忙我弄
这个那个,反过来要母亲不用太客气。他来过好两次,母亲习惯后,看到他也能够自在了
。
我打了半天,方微舟才接起来:“怎么了?”
我告诉他决定:“……明天刚好礼拜一,我就去上班了。”
方微舟道:“看护找到了?”
我道:“一面找吧。”顿了顿,说:“我还领着薪水,公司的事也不能丢著。我确实也请
太多天假了。”
方微舟道:“情况特殊,也没什么。”
不过他也并不表示反对。与他说完了,我就去告诉母亲。
这两天母亲躺在病床上,一如以往非常不肯耽误我做事,想起来都要问。她听了,便道:
“我一直就想叫你回去,我已经没事,你不用每个礼拜回来。”
我当然不会同意,看着她那打针的手臂,简直骨瘦如柴,心头一酸,还是忍住。我道:“
回来开车也不用多久。”
她道:“上了一个礼拜的班,放假好好休息,这样你太累了。”又说:“也说不定这几天
医师就同意让我出院,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听见最后一句,笑了笑,可道:“要是这样当然好。没事的,妈,先这样吧,不然我不
放心。”不等她说什么,立刻转口:“对了,我看妳刚刚又只吃两口饭,医师不是说,妳
要多补充营养才有体力吗?”
母亲仿佛心虚起来,低哝道:“这医院的饭没味道。”
我听着好笑,想了想道:“这样吧,我请李阿姨做点别的东西来给妳吃,好不好?”
母亲不赞成:“她这几天过来照顾,不要多麻烦这个了。”
我道:“不然我周末回来,不能看见妳又瘦了。”
母亲道:“我哪里会瘦,只能躺着,光是吃东西,不胖都难,我真是怕会太胖了。”
我便故意取笑:“原来妈妳趁机减肥,这不行的。”
母亲就笑了。之后对我的决定便没有说什么了。
晚上我回家整理行李,隔天一大早又去看母亲,至于李阿姨那里已经说定八点钟过去医院
。我开车回去,这时高速公路没多少车子,倒不用花上两个多小时,很快到了S市。怕时
间不够,我直接到公司去了。
这时候方微舟通常已经在公司了,不过他升职,以后大概会换到楼上办公室,但是近几天
他也并没有说起来。不过我也没有马上去找他,进公司后不久,人逐渐多起来,一些人看
见我,纷纷关切。部门内好几个人也到我办公室谈话,我趁机了解近一阵业务的情形。
周榕俊倒是给我喜帖,他们婚礼办在下个月的第一个礼拜天。我拿过去,和他道喜,可看
见那份红帖子,一时却有点不明的滋味,当然这无关于他的。
他们出去后,分机电话响起来,想不到会是陆江。年后一切都是新气象,陆江现在也已经
是副总,他倒好像特地打来通知我下午开会,不免问了两句我家里情形,当然公事公办的
口吻。自那次他质问我与方微舟的事后,一直也这样子,不过应该刁难的时候也绝对不会
少,今天他可算和善了。
开会时,我便见到那位新上任的刘总监。陈平和他仿佛关系很好了,有说有笑,不像是年
前那样忿忿不平。那刘总监不像陆江气势高昂,对谁都是笑瞇瞇的。
今天我并不用报告什么,我不在,部门有一位代理,今天还是他,轮到他到前头汇报,方
微舟突然进来了。室内灯光调暗,他神气不明,只悄悄地在陆江旁边的位子坐下。我远远
地看他,其实前天他也去探望过母亲,当时就觉得他好像瘦了点,现在一看,真是清减的
样子。
会议结束,方微舟没有走,留下陆江和那位刘总监说话,其余人都散了。我也回到办公室
,马上拿手机打电话给李阿姨,她向我报告母亲的情形,又让母亲听电话,说了一会儿,
就听见有人敲门。
不等我说话,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方微舟。
大概听见我的声音顿了顿,母亲就不愿意说下去,一直要我挂断了。我还是继续叮嘱几句
,才挂断。
方微舟已经关上门,走过来:“阿姨今天还好吗?”
我点头:“今天精神不错。”就看到他手上的一份文件:“那是什么?”
方微舟把它递给我:“之前你在跟进的张总那边的项目,现在是我做,不过你回来了还是
看看吧。”
我便打开看。听见他又说:“今天不要加班吧,早点回去。”
我顿了顿:“不加班的话,一堆东西做不完。”
方微舟道:“那些不急,这个比较急的也已经差不多了。今天不是很早出门吗?又开车。
”
他这样说,我也不知道用什么反驳,不过他说得不错,最急的这个有他负责,一定没问题
,其他的,确实不用到加班的地步。倒是他,做这个或许加班了几天,还要到我那里。
这时方微舟道:“看护找了怎么样了?”
我道:“问了几个好的,价钱还可以,就是时间配合不起来。李阿姨有认识的人在做看护
,好像前面一个委托刚结束,托她去问问看了。”
说完,我霎时才愣了,以前在方微舟面前谈到钱,他没有奇怪,已经先要别扭起来,这次
半点没什么。现在他更不会有什么,只点头,看看我。他道:“假如问不到,跟我说一声
,我也去问,记得以前我姑姑那边请过一个,照顾得很好。”
他姑姑在T市,当然在那边请人,即使合适,哪里肯这样老远跑到H市去,给的钱再多也不
划算。不过我不打算说下去,反正总是找得到人,只是却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心情。其实这
阵子以来一直有点模糊的念头,关于我们之间的,然而也没有多的心力去想得更多。
突然方微舟问:“中午吃了什么?”
我顿了顿,含糊几下,他也看出没有吃。也不是故意不吃,好久没上班,忙得顾不上吃了
。便看见他皱眉:“胃已经不好了,又不吃。”
我道:“我一时忘记而已。别说我,你自己吃了没有?”
方微舟淡淡地道:“今天中午我有饭局,你说吃了没有?”
我道:“……噢。”可忍不住要说:“你没吃多少吧,今天看你好像瘦了。”
方微舟先好像怔了一下,便笑了:“你也是,瘦了。”
我看着他,心里生出一点甜头,又有种很久违的感慨,也笑了。他又道:“照顾阿姨,也
要照顾自己。”
我默默地点头。因还在上班,方微舟并不便一直待在我办公室里,后面他又叮咛我晚上早
点回去,就出去了。
结果晚上倒是他加班。也有应酬,不过不奇怪,年后许多厂商办的春酒都需要他去一趟。
他喝了不少,叫车坐回来,也很晚了,本来我想说的关于工作方面的考虑,也没有机会谈
起来。除此,我们在家里相处与母亲病倒前好像没有两样,可是能够感觉仿佛有什么被打
破了,像是回到我做错以前的样子,然而又差了一点什么。
过两天后,母亲那边找到看护了。李阿姨替我出面交涉,一周五天,二十四小时,价钱比
较高,但是也没办法。
到了礼拜四晚上,我整理著东西,明天下班就直接回H市。方微舟也知道,突然他说:“
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
我朝他看去,他道:“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看阿姨了。”
我顿了顿,重收拾起来:“你比较忙,我妈知道,你没去看她,她不会怎样。”
他只道:“反正我和你一块回去。”
隔天晚上就一齐回去了。
一辆车回去,是开我的车,不过也还是方微舟开车,大概他不放心,其实这几天事情也不
重,加班更没有,比起我,他反而需要多些休息。他分出时间陪着我,心里怎样不触动。
其实自母亲生病以后,他做的所有也看在眼里,他并不欠我,反而是我对不起他,也还要
这样地照顾我。他在那时伸出援手,怎会不感激。也还有不同的心情。
这几天回去上班,虽然方微舟不见得天天准时回家,我们之间也根本谈不到深入,可是总
有人气了,不像在老家,回去一个人,到处冷冷静静,随便想说什么也没有可说。当然知
道一通电话打过去,方微舟一定接起来,可为了一点小事,影响他休息也并不愿意。
我们先回一趟我家里,就开车去医院,路上又买了点东西。母亲看见方微舟也来了,看我
一眼,对他露出不太好意思似的笑。她刚刚吃完饭,之前看护把床头摇高起来,她正坐着
消食,前面小桌上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开。
她说:“这里乱七八糟的……”就喊起看护。
那看护大概在洗手间洗东西,这病房还有别的病人,以及家属,又是礼拜五晚上,比较热
闹,就没有循声出来。方微舟放下东西,道:“我来收吧。”
母亲推让著,看我一眼,我赶紧去帮忙。刚好看护过来了,看见我,连忙放下东西,拿毛
巾把手擦干,带着笑对我点头。之前联络,知道她姓杨,电话上称她作杨姐,却只比母亲
稍微年轻一点。之前只透过电话联系,当面看见人,与电话里听见的声音发生的想像不大
。
两相打过招呼,杨姐十分娴熟地收拾起来。我看见水壶没有水,便与她一块走出病房,和
她一块去茶水间。母亲用饭用得晚,病房餐车已经推走,空的餐盘就要放到茶水间,另外
会有人来收拾。
杨姐把我手上的水壶接过去,一面和我报告这两天照顾的情形。和我之前看护的状况也没
变,不过医师今天来过一趟,说的与上次听见的也差别不大。反正不外持续观察,继续吃
药打针。
我们耽搁了一会儿,回去病房,母亲还是坐着,倒是看起报纸,刚刚那报纸收得比较远,
大概方微舟拿给她的。不过现在方微舟倒不在里面。
母亲看见我回来,便道:“来了电话,出去听了。”
我点点头,问她:“今天怎么样?”
母亲笑起来:“天天问,还能怎么样?”
我也笑了。旁边的杨姐大概看见了我们刚刚带来的东西,开口:“萧太太,要不要吃点水
果,给妳削点苹果好吧?”
母亲仿佛要婉拒,我便道:“吃点吧,我看妳刚才剩下那么多菜。”又说:“这苹果特地
挑的。”
当然是方微舟挑的,这方面我很不行。母亲也知道,听了,看看我,可是没有拒绝了。杨
姐挑出来一颗大的苹果,找出小刀和一只干净的盘子,坐在床边削起来。
过一下子,方微舟重新进来。我看看他,那神气一如平常。那苹果正好削好,杨姐起身收
拾,走开了,母亲喊我们一块吃。
“几点钟出门的?晚上有没有吃?”
我含糊应付,母亲看了我一眼,大概也知道没有吃了。她向方微舟看去,腼腆似的道:“
不好意思,让你也没有吃饭。”
方微舟道:“中午应酬吃多了,晚点吃不要紧。”
母亲却仿佛还是过意不去,嘴里道:“不然先吃点苹果垫垫胃吧。”
方微舟道:“谢谢阿姨。”
母亲微一笑,也要我吃。
后面没有待得太久,母亲体力还没有养好,吃过饭更容易累。今天晚上还是杨姐照顾,母
亲躺下来后,一直赶着我和方微舟回去休息。
我们就走了。走出病房,我记起他前面去接了电话,便问:“谁打来的?没事吧?”
方微舟道:“刘钦打过来的。没事,提一个事而已。”
刘钦就是刘总监。提的大概是公事,他这样说,我感到不便问下去,倒问别的:“饿不饿
?”
方微舟看看表:“吃什么?不然回去做?这时间超市还有吧。”
我道:“这个时间去买东西,回去更晚了,不要做吧,附近吃一吃好了。”
方微舟道:“那好吧。”
吃过饭回去,又一阵收拾也就差不多该睡了,明天开始的两天都要待在医院看顾母亲。我
从浴室出来到前头去,感到整个屋子非常安静,仿佛只有我一人。本来开着的电视机已经
关了,客厅的灯倒是亮着。我走过去,沙发上没有人,茶几上的报纸摊开着。
我想方微舟不见得要看了,收起报纸,把这里的灯关掉。到房间去,方微舟便坐在床边,
手里正在翻一本什么。我看见,一时呆了呆,那是相簿,上礼拜有一天我睡不着就从母亲
房里拿过来看,之后一直忘记收起来。
察觉到我进来,方微舟看过来,倒又指著上面一张照片说:“想不到你小时候能这么胖。
”
我一看,那是幼稚园时期拍的。很小时候我确实比较圆润,倒是那时期非常喜欢拍照,父
亲母亲也喜欢帮我拍。然而那时拍的不管什么时候看,简直不能更尴尬。我忙过去要收起
来,他不让,继续翻下去看。
方微舟道:“你这时候倒是拍了不少照片,好几页都是你。”
我有些窘,又听见他说:“你现在倒是很不愿意拍照。”
我顿了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照相了,面对相机就觉得别扭。我看着方微舟又
翻了好几页,看着那些照片,突然心里有种冲动。
我开口:“我爸那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部相机。”
方微舟向我看来。我继续道:“好像我爸从前就喜欢拍照。但是我爸在工地做事的,根本
没有闲钱,虽然我妈是小学老师,薪水也是固定的,那时候相机还是很贵,底片要钱,拿
到相馆去洗也要一笔费用,根本不该花这个钱,他也还是放假的时候就要到处拍照。”
我从方微舟手上拿过相簿,翻了翻,看见一页便停下,就指给他看一张过曝的风景照:“
我还记得这张,这地方距离我家很远,需要坐车去,我爸之前一直说带我妈和我出去玩,
就是到这里,因为他想拍蝴蝶,那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蝴蝶。”
我一面想起来,不禁笑:“结果去洗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洗出来全部过曝,根本也不能看
,我爸很生气,找照相馆理论,可是也没办法,只有这张勉强可以看了。”
方微舟听了便微笑起来,没有说话。
我又翻过一页,告诉他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当时是什么情形,一样一样地说给他听,那往
事也一点一滴地重新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包括父亲走的那天,以及那之后的日子。怎样
会不记得,其实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不论何时想起来都难受,宁愿浑浑噩噩。
事实上好好的一个人就那样走了,活着的人怎样能够好像以前那样活着,无论时间如何过
去,如何淡化痛苦,那阴影也永远存在。
我终究忍不住了:“其实,我,很想他。”顿了顿,才说下去:“但是我一直不敢想,连
照片都不敢看,看见就受不了,不断要去想那天他出门的样子,其实他出门时,我根本也
还没有起床,怎么会知道……。可是不去想又难过,我并不想忘记他。我觉得很痛苦,慢
慢地,竟然觉得有点讨厌看见他的照片,很抗拒去想。”
母亲失去丈夫,当然十分痛苦,但是还有我要照顾,她不能不振作起来赚钱养家,不免顾
虑不到我的情绪。大概她在忙碌之中得到一种解脱,或者为母则强,想到父亲不会好像我
这样复杂的心情。
我当时也不能够理解她,看她那样子忙碌,有什么也不敢诉苦,更不敢提到父亲,只能够
强自懂事起来,天天一个人放学回家,待到晚上,还是一个人,已经开了灯,还是觉得暗
,整个空荡荡似的,仿佛我自己也不在。
久了实在受不了,每天放学宁可不回家,在外面到处晃,至少还有人。
其实就连这时候想起当时的心情,我也还是有种牴触,便缓了缓,转口:“那次告诉你,
我读的小学改建的那边本来都是树,老师们不准我们跑进去玩,扯了一堆可怕的故事,其
实那里什么也没有,走到最里面只有一个凉亭,我会知道,是因为有一次不想回家,又不
知道去哪里,就进去看,才知道没什么,只是树林里比较安静,原来很多高年级的学生会
跑到那里去偷抽菸。”
方微舟一直不出声,这时看看我,才开口:“所以你也去抽了?”
我朝他看去:“没有。告诉你,我妈鼻子很灵,一定知道。我当时看见了马上跑了,不然
不等我妈揍我,他们那些人可不好惹。”
方微舟笑道:“那什么时候才学坏的?”
我笑了一下,说:“高中打工地方,大家都抽菸,就抽起来了。”
方微舟一笑:“你那时候就不怕阿姨揍你了?”
我哼了声:“她那时候鼻子不灵了。”
方微舟又笑起来。我看着他,突然发现心情很平静下来。他同样看着我,神色平和,突然
就安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过一下子,他把我手上的相簿拿过去合起来。他道:“该睡
了。”
我看看他,点头:“嗯。”
方微舟把相簿放到旁边桌上,起身去关灯。我躺上床,房间便暗下来,只一下子就感觉到
他走回来,然后在我身边躺下。这时半夜了,外面静悄悄,丁点动静都非常明显,包括吐
息。上了一天班,又开车,照理很累了,但是我们都没有马上睡过去。
突然方微舟来握住了我的手,但是他没有说话。
我也不作声,不动。听了刚刚我说的那些,他一直没有表达意见,也不知道他心里怎样想
法?这样揣测著,却不觉得与他之间气氛很僵,完全也不觉得对他说那些话会好像以前那
样别扭,然而也有种忐忑。现在他这样握着我的手,却像是安慰,又仿佛一种表示。
我很感到安心下来。其实母亲病倒后,这一段时间方微舟对我究竟怎样,当然一清二楚,
我心里无比感激,对他越加发生依恋。但是这种感受又仿佛是以前没有过的,明明以前真
正毫无芥蒂,然而以前绝对不肯对他谈到这些,我从不对他说父亲的事,即使他问起来。
也是因为他甚少说到他家里一些事,我便也好像理直气壮的不去说我的。其实他就连朋友
的事也很少谈到,倒不是故意回避,向来他就是不确定的事不说,不随便评论。一直也就
是这样子。到现在我才又能够明白他了。
我想到有一件事,一直还没有说出口。我道:“明天早上能不能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马上听见方微舟回答了好。
隔天一大早,我带他去墓地看父亲。
向来过年那时会来祭拜,即使我不来,母亲也会来,今年她病倒了,我不能不来。也是感
到必须来一趟。
这边的墓地有人管理,维护得干净。入口有卖花的,我买了一束,祭拜父亲的时候,方微
舟始终不发一语,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开,竟又去买了一束花。
我看着他把花束放下来,讶异了一下。他倒是平常,说:“这个是我的心意。”
我一时有种不知道怎样形容的心情。我顿了顿,道:“我爸又不知道你是谁。”
方微舟站到我旁边,朝我看来,竟微笑:“你为我们介绍一下,他就知道了。”
我看着他,也装不住不笑了,低道:“你真好意思。”
方微舟道:“不然你爸奇怪我是谁,怎么无缘无故带一个男人来。”
我忍不住笑,他也笑。我可不理他了,便双手合十,闭上眼又拜起来。马上感觉周围的安
静,我便再睁开眼,偷看他。
方微舟倒也是合掌拜著。我连忙转开眼,望着坟前石碑上面父亲的照片,有点感到愧对,
却也有种甜。
我放下手,开口:“可以了。”朝方微舟看去:“走吧。”
方微舟道:“嗯。”
离开墓地便到医院去了,正好赶上看护离开的时间。杨姐交代了一番,就回去了,这两天
就要我自己看顾。母亲频频让我们回去休息,当然怎样也不让。其实她哪里也不能去,又
清醒的,倒不算累。可是一个人整天看着一个人,怎样简单。突然我觉得庆幸方微舟也一
起来了。
却想不到下个礼拜方微舟一样陪着我来。
母亲很不好意思,可是看顾两天下来,与他说起来就不会客套了,甚至趁他走开到外头,
向我夸奖他会照顾人。不过她又说:“你不是说他升职了,怎么不忙吗?”
我道:“那我就不忙啊?”
母亲打了我手臂一下,我对她笑。她也笑了一下,可一静,脸上倒有点忧愁:“之前过年
那时候,他是不是也来了?他家里没有说什么?”
我顿了顿:“这不知道。”是实话。也不够心思去替他考虑这方面。可是过年不在家里,
跑出去整天,家人会不起疑?也许疑心他交了他们向来企盼的对象。
母亲看看我:“就算那时候没有说话,连着两个礼拜有空也不回家,总要说什么吧?”
我勉强一笑:“大概吧。”
这时方微舟回来了,我和母亲便不说下去。后来她也没有提起。我也没有去问方微舟他家
那边有没有奇怪。
但是,怎样都要奇怪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