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第一个台风就快来了。
这是重要的大事。迅速的连络过后,我拎了两手啤酒,在一个阴阴的
周六傍晚来到了智铨家的门口。
这里还是一样的简朴,门口的铁树还是继续的茂密,按了门铃,几秒
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然后门打开,两只大黑狗扑到了我的身上。一年
间,到底什么不一样了呢?
连来人都是相同的温柔。
“嘿,好久不见。”他说,眼中是深深的笑意,其他什么都看不清。
我轻轻的拥了拥他,“嗯,好久不见。”我说。
※
不管怎么走,最后总会走过起点。
时间还早,于是我们决定先生火。小心的把煤块堆叠成小碉堡,塞入
火种,过程中煤堆不停的崩落,一次又一次再叠回去,再崩落。
“当年到底是谁说每年的第一个台风要烤肉的啊?”他说。“吃火锅
不好吗?方便很多欸。”
“欸,”那个人拿起一串肉串,边吃边说:“以后我们每年夏天第一
个台风的周末,也来这样烤一下怎样?”
我不置可否,看着火光在他的脸上跳跃,格外的有吸引力。
“不知道,总之不是我,我生火很弱。”我耸耸肩:“不过也还不错
啦,很有气氛啊!”
“是喔。”说完,他又回去对付那些可怕的碳块。我笑了笑。
“笑什么?”智铨问我。我也只是摇摇头。
那个人按掉了电话,手又回到方向盘上。
“干嘛,你妈啊?”我笑笑问他:“又打来了?问你怎么这么晚还不
回家?”
他犹豫了一会:“好啦其实也没有不能讲。”语气还是如往常般的痞
:“我女朋友。”
“啊?”
“我女朋友啊,之前你看到电话打来的名字,都是她啊。”
“多久了?”
“大概刚和你们一起租的时候。”
“那就是差不多四五年囉?”我忍不住一阵好笑,轻轻的笑了出来。
“笑什么?”
我脸上堆满了笑意,心里想的万千: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女朋
友?其实说来很正常,总是会突然的消失,然后含糊其辞的行踪,其
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啊。
唯一惊讶的是我的平静,明明以为自己那么的喜欢他,只是要到一周
后才知道自己没有那样的从容。
只是时至今日仍不能理解:当时为什么不说呢?
“没什么。”当时我也只是这样说。
“没什么。”我笑着回答
然后这时候门铃响了。
※
我们四个人是租房子认识的。说是房子,其实是一间工作室,当初坪
数太大于是才想找人分租,想不到就认识了这几个人,而且竟然就这
样的熟稔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因为想找一个工作室。虽然离学校有点远,可是隔音很好
。前一个租屋人是个玩团的人,于是我决定保留这些良好的隔音设备
。有些作业需要大量的高速器械的使用,高速就意味着尖锐的噪音,
尤其赶起时间来分贝数更是飙破常人忍耐的限界,在学校又来不及完
成,所以才兴起在外面租个工作室的念头。
唯一可惜的地方是,坪数有点太大了,租金就相对的有点高。
上网贴出了广告,没多久人数就满了。
第一个是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律师,他说他需要一个额外的空间。会
很吵喔我说,他说没关系的。
好吧那就这样吧。
然后后来又来了一个安静的BASS手,还有一个在附近兼了四五份工想
要找地方临时休息的打工生。
也就差不多是这样了。
但是日子久了就产生了变化。
人聚在一起,不是更加靠近,就是彼此疏离。不然就是这两者的排列
组合。
我常说,我对认真的人没有抵抗力。于是一个夏天,我不小心的这样
一劫不复跌入这无止尽的万丈深坑。
我后来每每想到这件事,都会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啦,然后又是一
阵无法克制的笑。
他也曾问过我为什么总是不停的、自顾自的笑?我只是说没有啊,什
么都没有。
但是就是其实什么都有、却都什么都不能说,只好不停的笑。
所以其实一点都不好。那年夏天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如果早知道会无
可救药的喜欢那个人,我就去跳海了。
但是谁知道?谁知道?
然后兰拿着一手啤酒走了进来。
“你们这些娘炮怎么连个火都还没生好啊?”她皱眉。
于是我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
兰来了以后,她一个人就搞定生火了。往常我们各自有各自分配的工
作:我和智铨负责烤的部分,另外两个人生火。这样的工作分配是自
然的。智铨以前在烧烤店打过工,所以他总是会先准备好他自夸的独
门酱汁,然后坚持要负责肉的部分。
“你们都不懂啦,乖乖吃就好了。”他总是这样说
而我没办法静下来,什么都要参一脚,可是不会生火。而兰坚持他是
需要服侍的女生,所以她等著别人烤给她吃就好,但这个需要别人服
侍的女生却莫名的热爱生火。
至于那个人....
“我等著吃就好了啊哎哟!”说完他老爷就盘地而坐,开始倒汽水啊
吃吐司啊,优优哉哉。
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可怕,不管多可怕的个性,在当时看来竟只有满满
的可爱。我甚至还记得这个场景,这个眼神,以及我当时心中竟满溢
著痴呆状的幸福感。
真是吓死人了!
现在那白痴的感觉一下一下的刺痛着我,唉,自造孽啊!
※
“等等我有事情得先走呢。”我说:“所以快快弄一弄,我还要回去
弄一些技工。”
没有声音,我抬起头,发现智铨和兰意味深长的交换了眼神。“怎样
?”
“没,只是觉得你们好有默契。”兰叹了一口气,架上了烤肉架:“
那家伙说他事务所在忙,约了一个太太要和老公谈离婚,也大概要晚
一点到。”
“嗳,什么默契,大家难得聚聚,谁希望有事呢对不对?”我乾乾的
笑了几声:“不过我忙完会回来收啦,别等我了。”
“你们之后没联络了?”兰问。
联络?怎么可能没有。“有啊,我还是会打给他,他偶尔也会打给我
。就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啦。”
多琐碎呢?像是他女朋友的生日礼物、情人节的用餐地点、或是一堆
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是想找人做确定。
像是这么的琐碎。
“然后偶尔也有些忙要找他帮,大概就像这样。”我说。
※
准备牵车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马达声,还有那总是张扬的两短一长
喇叭声。
我于是立刻发动车子,催起油门逃离现场。
※
我给自己今天晚上安排的工作目标,是把一副模灌出来,等待的同时
,然后把另一个腊型处理好。不过现在我打算顺便把它做完。明天就
可以打磨。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那个熟悉的铁门。里面的隔音棉是换过的,因为
那年我离开后,我们也慢慢的分离,开始工作后几年,发现这里没有
人租了,于是在一年前一个思想不清晰的下午,拨了房东的电话,他
正好也想卖掉房子,到加拿大和儿子居住。
“好久没看到你了呢。”老房东缓慢的打开铁门,一边对我说:“几
年了啊?”
“差不多四五年左右吧。”
“时间过的很快哦?”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于是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要买的话就算你
便宜一点,反正我也不会回来了。”
他说了一个数字,恰好低于我的存款一点。我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开
口才不会让房东先生觉得我太急,而且这样好像会不会决定得太仓促
了点....他又开口了。
“欸,那个律师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