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知关山尽即将离去,吴幸子也珍惜起两人相处的时光。
他主动把舌尖探过去,舔过关山尽的唇,然后被含住啜吸了一番,直到喘不过气开始挣扎
才被放开。
“怎么如此乖巧?”关山尽挑眉问,吴师爷有些害羞地垂下脑袋不说话。
并没有逼问他的意思,关山尽喝了一壶酒兴致显得很好,让伙计上了几样小菜,招呼吴幸
子吃了,他自己在一旁临窗饮酒,身前摆着一盘棋,怡然自得地下著。
很快将满桌菜都扫光,吴幸子拍拍肚子满足地啜著茶,对关山尽面前的棋局似乎很有兴趣
,拉了张椅子在旁边看。
“会下棋吗?”关山尽左右互搏,黑白子在棋盘上杀得难分难舍,但白子看来更技高一筹
,开局时韬光养晦,不知不觉将黑子给蚕食鲸吞了。
“跟自己下棋不无趣吗?”白子会知道黑子怎么走,同样的黑子也知道白子怎么走,胜负
早已定下了,不是?
关山尽闻言一笑,解释道:“这与排兵布阵是一个道理,打仗的时候不能只排己方阵法,
还得模拟对手的布阵,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就是这个道理。带兵打仗比的不是谁
武功高强,比的是谁的谋略准确,谁的目光狠辣,谁的反应机敏,谁的命更硬。”
“谁的命更硬?”吴幸子歪著脑袋面露茫然。前面他听得懂,但命硬不硬就有点玄乎了,
这可不是人能控制的,得求神问佛呢。
他以为关山尽对这种鬼神之事,全然不信的。
不自觉将问题问出口,关山尽朗声大笑:“我怎么会不相信?上战场那是把脑袋别裤带上
的行为,出去了就没想着要回来了,天底下没有完美的阵法跟战术,人无完人,定会有弱
点可以攻破,我揣测方心意时,对方又何尝不正在揣测我呢?生死看多了,很多胜负拼的
不是布阵有多周详,而是气运在谁身上。这很难言述,可大伙儿都是敬畏的。”
“这样啊。”
吴幸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白子最终把黑子杀得片甲不留,而关山尽脸上的神情,却
比任何时候都温柔轻松,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风情无限。
“这局棋,是当年我平定南蛮的那场战役,南蛮王最后被我生擒押送去京城,铁骑踏破王
都所在, 王长子不得不投降称臣,我顺手替他将几个不听话的兄弟都收拾了。”棋盘上
,只剩下最南面一小块黑子,也被冲得零零散散,可怜又寂寥。
“你很想念上战场杀敌的日子吗?”吴幸子隐约觉得这段话有点不对,但他率先注意到的
是关山尽眼底的眷恋与豪情。南疆平定五年,在镇南大将军的驻守下,南蛮这二三十年大
概都翻不出什么大风浪,除了偶尔剿剿匪,过惯戎马生活的军人,肯定有些无所适从吧。
“怎么会?战场上局势诡谲,一不留心便成了异地孤魂,百姓要付出的代价更大,谁喜欢
打仗呢?”关山尽叹息,动手将黑白子分开。“与我下一盘棋?”
“我棋艺不佳。”吴幸子老脸微红,小时候跟爹下过几年棋,但那时候年纪小玩玩居多,
后来自己孤单一个,尽管衙门里事务不算繁忙,却也失了下棋的闲情逸致。
“无妨,就当打个趣也好。”说著将白子推向吴幸子。“就让你二十五子吧。”
“多谢多谢。”吴师爷揉揉鼻尖,也不推托客气,适才那盘局他是看懂的,关山尽的棋力
绝非他所能及,这真的只是陪将军玩玩而已。
将旗子排好,这局棋才算开始。
然而不过一刻钟,吴幸子已被关山尽杀的丢兵弃甲,面上看来他已生机全无,就是吊著一
口气苟延残喘而已,而这时恰好又轮到他,就见他随手放下一子,对全盘局势恍若不见。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应该说,放完二十五子后,吴幸子就是用这种轻松写意的态度下棋,
他非但不揣摩关山尽的布局战术,甚至都不介意对方走的棋步,这已经不是随意而安,而
是全然超脱于外,对胜负没有丝毫关心。
“为何走这一步?”关山尽掂着棋子,雪白如玉的指尖与玛瑙制成、萤光流转的黑子互相
辉映,实在眩目至极。
可惜美人现在蹙著眉,神情虽说不上不悦,却似乎若有所思。
“也没有为什么,我棋艺本就不好,这里既然有位子放棋子,我就放了。”吴幸子搓搓鼻
尖,有些赧然地低头回道。
以前爹就说过他天性不适合下棋,天赋有无姑且不论,但他的秉性太过澹然,于胜负没有
争抢之心,这样的人下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自然使人欣然的时候多了。
“是吗?”关山尽将手中的棋子扔回盒中。“你不可能赢了,七步内我就能胜你,到此为
止吧。”
明显松了一口气,吴幸子开开心心地将棋具收拾好,显然比起对弈这件事,他对棋子的材
料更有兴趣,爱不释手的摸了几把才收拾好。
“能喝酒吗?”待吴师爷空下手,关山尽就把人拉进怀里,一同看着楼外美景。
冬日虽萧索,远山却依然黛绿。
“偶尔小酌一番罢了。”吴幸子舔舔唇,语气带点可惜。
“今日有我在,你想喝就喝,带个醉鬼回家还难不倒我。”低柔一笑,关山尽将手上的酒
杯塞进吴幸子手中,替他斟满了空桑酒。“这是陈年佳酿,有钱也喝不到的,长歌楼主人
与苏扬是至交,这才匀了三斤酒给我,再多没有了。”
酒香扑鼻,带点桑葚的酸甜气味,吴幸子想到适才在关大美人唇上舔到的滋味,自然馋得
不行,连忙凑过去啜了一大口酒,在舌尖上细细品尝。
果然浓郁醇厚,比店里头一般卖的空桑酒,更增添丝绸般滑顺的风味,入喉后的爽辣有如
在河中滚过的鹅卵石,棱角尽去又不失风骨。
“真美味。”不过三口,一杯酒就喝完了,吴幸子咂吧咂吧嘴,脸上泛起红云,温柔的眸
子像被洗过一般,晶亮得不像话。
他肚子里暖洋洋的,暖流顺着血液在体内流淌,不多时整个人都像裹在厚被子里似的,舒
服得让他咯咯直笑。
“再喝一杯?”说著,关山尽又替吴幸子斟满酒杯,师爷傻笑着没有推拒,小口小口把酒
又喝光了。
就这样连续三杯酒下肚,吴师爷已经醉得恍恍惚惚,红著脸直磨蹭关山尽的胸口,嘴里模
模糊糊的喊热。
将酒杯拿回来,关山尽替自己倒上酒,一边拍抚著怀里不安分的人,一边看着窗外远山缓
缓将酒饮光。
空桑酒虽然口味甘醇酸甜,后劲却很大,要不是关山尽内力深厚,又天生不易醉酒,也没
办法独饮独酌一壶半还神智清明。
吴幸子闹了一阵,最后乖乖地窝在关山进颈窝,神情迷醉地嗅著男人身上的薰香味,喃喃
地念著:“我喜欢你的味道……我喜欢你的味道……”
“你要是喜欢这薰香,我让人调一盒给你。”敏感的颈侧被磨得发痒,关山尽却也任由他
。
“不用不用,你别送我东西,我......我很好......”这温柔的许诺,却让吴幸子颤抖了
下,那傻兮兮的笑容不复存,人也丧气地缩了起来。
“怎么了?”关山尽心头起疑,低头刮了刮他肉塌塌的鼻尖,看着那张因酒气而泛红的平
凡脸蛋,心里莫名觉得可爱。
这念头一闪而过,关山尽也不特别在意。只要吴幸子带了鲁先生的影子,他自然能从中看
出可爱,不是吗?
“你别送我东西......不需要的......”吴幸子皱皱鼻子,脸上带着认真混著茫然,似乎
很不放心地又强调一次:“别送,一定别送。”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薰香的味道吗?”把人搂紧了些,关山尽实在好奇,忍不住逼问
。“你说出原因,我再决定送不送你。”
“说出原因?”困惑地眨眨眼,吴幸子伸手揽住关山尽的颈子,将那张美丽的脸庞拉近自
己,专注地盯着瞧。
看着看着,吴幸子神情羞涩地笑了
“怎么了?”
“你真好看......”吴幸子喟叹,噘起肉嘟嘟的唇在他花瓣般的唇上亲了一口,傻兮兮地
笑个不停。
“你喜欢我吗?”关山尽放下酒杯,一手搂着吴幸子细腰,一手扣着他的下巴,吐气如兰
地问道。
“……嘿嘿……”吴幸子看了他半晌,有气无力地垂下眼,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这模样与往常大不相同,平日里吴幸子虽然羞羞怯怯、又显得自卑、直心肠没心机,看来
几乎没啥烦恼的模样,就连被乡亲们说闲话,他都没动过怒,万事不上心,挂念的只有鲲
鹏志,就连关山尽都没能让他露出患得患失的模样。
然而眼下,他神情萎靡,闪避著关山尽的目光,那醉态可掬的模样已然不见,徒留一抹萧
索跟伤心,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垂著脸什么话也没说。
直觉这与吴幸子不留不求的态度有关,关大将军忍不住又勾起他的脸庞,轻柔地哄著:“
怎么伤心起来了?说给我听听?”
“说给你听听?”吴幸子缓缓眨了眨眼,直勾勾地盯着关山尽看,半晌后才迟钝地开口道
:“你不是走了吗?”
“你就这么想我走?”脸色不禁一沉,关山尽回想数日前与吴师爷的对话,这老家伙满脑
子希望他赶紧离开,好去拿鲲鹏志,还以为他不知道吗?特意派了黑儿跟着,也是给染翠
捎警告的意思。
人他还没腻,谁都别妄想动上一动。
“不是啊......我不希望你走的。”吴幸子眨眨眼,突然就滚下了泪水,关山尽原本心里
有气,这下子却心疼起来,把人搂在怀里拍抚著安慰。
吴幸子除了床上,压根没哭过,也不像会轻易落泪的人。关山尽从黎缄这个清城县的县太
爷口中问到许多吴师爷的事,对这老家伙可谓是了解颇深了。吴师爷其人亲切也冷淡,对
谁都好像很关心,但又显得万事不上心,一个人生活着也有二十来年了,日子过得平平淡
淡,前几年还找准了墓地,开心了好几天。
“你要是不想我走,我就不走。”关山尽没想到这串眼泪来得如此令他心疼,更没料到吴
幸子嘴上说的洒脱,内心却是茫然失措的,让他极为怜惜,轻柔地吻着他哄道:“我不急
著回马面城,有满月在也够了,再陪你几个月也不是难事,你别哭了。”
“不行的......不行的......”吴幸子乖乖地趴在他怀里,眼泪依然流个不停,很快就沾
溼了关山尽胸前的衣料,温热的泪水仿佛带着烈焰,将那块肌肤灼的泛疼。
“可以的,马面城的事我说了算,你安心便是。”柔软的吻落在吴师爷发顶,关山尽心里
有些慌,他努力承诺,却依然没能止住眼泪。
就听得吴师爷轻轻抽泣著,含糊地低语:“你得去京城赶考,我不能误了你......我等你
,等你回来,一年两年十年都等,你一定能衣锦返乡的!”
进京赶考?这四个字一进关山尽耳中,他便蹙起眉,满心都是苦涩。
原来,吴幸子哭着想念的人,却并不是他吗?
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很清楚打从十六岁父母双亡后,吴幸子身边就没有过人,虽曾经喜欢
过那个卖豆腐脑的小哥安生,但在得知安生与张捕头结契后,却没有更多留恋,转身好像
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原来吴幸子并非不求不留,而是心里有个人吗?
究竟是谁!
关大将军心里又气又闷,捂着心口几乎要吐血了。
而偏偏醉得迷迷糊糊的吴师爷还可怜兮兮地哽咽著把自己卖个精光:“我、我知道你一心
想光耀门楣,载宗兄,你有才气又有学问,这小小的鹅城关不住你这只大鹏鸟的,你应当
进京考试,考上状元!”
载宗兄?这名字很耳熟啊......
关山尽也没打断吴幸子的叨叨絮语,在脑中搜刮谁是这个名字,一边拼凑吴幸子嘴里的那
个故事。
“路费你甭担心,我手边还有些银子,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先拿去用吧。”吴幸子仰起头
,脸上满是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