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外出 九

楼主: undertheskin (草莓)   2017-06-04 20:52:03

我没有回复徐征。慢慢冷静回味起来后,简直比当下更感到不知所措。我承认,徐征对我
有种吸引力,然而吸引力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并不太去想。对他,某种程度大概能
算得上对眼,这可能叫作喜欢?我不知道。
况且说的人是徐征,没有与我之间的发生,也绝对不像是在感情上忠诚的人,他的一举一
动都是风流不羁,向来对惯用暧昧的技俩。好像王任的话,寥寥数次见面,在那么多人之
中,他却注意到我,必不是第一次这样锁定目标。假如真是这样,那也无妨,都是玩,当
然不用认真。一如我对王任所说,从来没想过要为了他徐征与方微舟分开。
我真正宁愿徐征是将我作为一个消遣,好过说那样荒唐的话。实在没有料到徐征会不肯轻
易糊弄过去,非要谈一个清楚。
徐征没有放弃,给我打电话。我并不去接。倒是我给方微舟电话,他却也没有接。我传讯
息,直到我睡下,他一个都没有回复。
到早上,我起来看见他说中午送了父母去机场便回来。我看传送时间是七点多的事情,而
这时已经九点钟了。我想着他那里大概不太方便接我的电话,只传了讯息。我顺便删掉了
徐征的来电纪录。
因是周末,不必去公司,我在家里待了一整个早上。中午以后,方微舟打了电话,我很快
接起。他的那里能听见外面街上的夹杂车潮的吵杂,似乎已经不在机场。我问他:“你到
外面了?”
方微舟淡应了一声。倒还是平日的口气。我感到安心,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方微舟却答:“刚刚接到潘明奇的电话,找我们一起吃饭。”
我不说话了。那潘明奇找的绝对不是我们,是方微舟而已。
潘明奇是方微舟很好的几个朋友之一,他是其中最为自负的一个,眼高于顶。我知道他一
定看不起我这样一类的人。他是绝对的异性恋男人,在他心里或许认定我带坏了方微舟多
年。每次去他们那边的场子,别人或许看方微舟给我几分薄面,他是一点也不肯。方微舟
与他的友情关系比其他人更深一点,两人在高中就认识了。据说方微舟历任对象,不论男
女,他都是见过,女的不提,只要是男的对象,从来冷漠。而他对我是更加冷漠。他一心
期望方微舟能走回正途去。
我并不曾向方微舟表示过对潘明奇的不喜欢。
方微舟这时道:“你不想去?”
我顿了顿:“也不是。”
方微舟口气不变:“不想去不要紧,饭后可能要上山去,只是那里有点远,回来大概很晚
了。”
他说的上山,是真正的上山,非是那惬意的开车一路兜风。即使我尽力配合过,他还是知
道我的不喜欢。一如他不曾说过不让我去酒吧玩的话,对这方面也不曾勉强我。早几年,
我还要逞强,这两年来一次也不愿意配合他的那边了。因总是感到不太痛快。也有对方微
舟的不痛快。我感到他的不勉强是很冷淡的,不要我迁就,他也同样不太迁就我的这边。
他不很积极去拉拢王任他们,当然也不去替我拉拢到他的朋友里头。
最初不觉得有什么,长年月累,我不肯去深想,也不免不满方微舟的这点。
从前还以为那种纵容是亲密。我比他年轻几岁,认识他时,他的各方面已经比我强大。我
在他面前仿佛难隐藏,他对我的各种时常一针见血,好的坏的都是。我们之间的开始虽然
也有点荒唐,可进展是逐步的,也是因为我抗拒不了他的温柔。他竟也愿意给我。其实他
是能够选择比我更好条件。
或者这正是王任对我的妒忌,方微舟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好的难得。而他也是绝对不在感情
上对我说谎。
我却对他说了无数次的谎。
我便没有去了。可还是出门,在屋里已经待得很闷。早上我开冰箱看,吃的存量非常少了
,因决定去超市。我到一间商场里的连锁超市。
这之间徐征再打了电话过来。我看着那来电,也不知道是白天或者怎么了,倒没有昨晚的
决然了。又手机响着太久,周围的人都看过来。我避开那些陌生的视线,一面接起来。
马上听见徐征道:“萧渔你有种跟我上床,没种跟我单纯聊天?”
我不受他的刺激,“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能聊的。”
徐征竟是笑:“萧渔,我说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怕?”
我不答。但听见他再提喜欢,心也要不期然地跳快了几下。我听见徐征放轻了口气,对我
道:“你在外面吗?我去找你好不好,我不是要你作什么决定,只是谈谈。我也真的很想
要见你。”
末了的像是满含委屈又勾引似的话听进耳朵,仿佛在心里穿凿出了什么。我抵挡不了。又
听见说话,是我说的好。挂断电话,我倒是没有懊悔答应,因对此感到一种不出所料。就
像是王任说的我,是抵抗不了背着人作坏的刺激。
可也好像徐征所说,我为什么要怕。我本也是不尽信。
午后天气变得不好了,风起云涌,远远黑压压几大片的乌云飘着,空气里一股湿闷的味道
,呼吸之间仿佛都挟著水,好像即将倾盆大雨。然而迟迟不见有水落下来,那向来闹的几
条路上照样许多人逗留。
徐征约我到一间靠近港湾的酒店咖啡厅见面。咖啡厅在十楼,造得宽敞,采西式古典风格
,具有情调。整面朝外环绕的靠着落地玻璃窗的卡座,整间酒店最好的看风景的位子,即
使这里所费不赀,还是生意好。今天又是周末,更好。可我到的时候,倒也没有等候,就
入座。
我给徐征传讯息,不久后他来了。他与昨天的样子没有不同,先前电话仿佛消沉的口气在
他脸上完全不见,还是那副潇洒似的样子。这两天天气已经冷了,他穿了一件黑的厚夹克
,更显出那身风采。
我到了一会儿也没有叫东西吃,徐征作主要了两杯黑咖啡。非常随便,连餐本也没有打开
。但反正也不是为了喝东西来的。等到服务生走开后,我与他还是沉默。我看看他,他的
态度上仿佛比我从容很多。我不免有种不甘心,更冷著脸色。
我开口,语气当然不太热络:“你想怎么谈?”
徐征向后靠着皮椅背,倒是笑。他看我,说著不相干的:“今天我一直想着,我们认识到
现在,也没有几次好好的聊天,像是这样子坐下的见面也没有。”
周末来到这里消遣,不论谁都不会为了公事。这卡座上的多是成对的男女,或者三五成群
的人,好像我与徐征独独是男人的没有。察觉到这点,我对着徐征,突然有点无所适从。
自有过关系,好像每次见面不外那目的,我也并没有想过与他会再有单纯的约会。对我来
说,仿佛是另一层面的事。我不去考虑那发展性。
今天我也不觉得有必要在这里久坐。今天来一趟,也因为是想着到此为止。早该坚持着这
么做了。我便耐烦地道:“不要做多余的事。”
徐征脸上的笑容不减:“怎么会,就算我们今天上床也要讲究前戏不是吗?”
说的时候,刚好服务生送咖啡来了。对方倒是稳稳地放下了杯盘。我瞪着徐征看,不接这
个碴。等人走了,我马上咬牙道:“你只是想上床的话,不用找我特地到这里白花咖啡钱
。”
徐征笑道:“不要你出钱,我请你啊。”
我抬起眉:“不用。我们就快点把话说清楚。”
徐征倒是静了一下,道:“你以为我找你来要谈清楚什么?”
我不说话,只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却笑了。
“你在床上的时候还比较坦荡啊。想不到我们什么都不做,纯粹坐下聊天,你好像如临大
敌。用不着这样,当初还没有到这一步,我们就没有话说了吗?”
看着他仿佛缅怀,突然要有点硬不下心肠。他说的也没错,撇除那点复杂,我与他并不是
话不投机,处不来。
我顿了顿,低道:“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了。我们就到这里为止。”
徐征却没有我以为的错愕,他犹平静:“我们不可能到这里为止。萧渔,我们是人,讲感
情的,你不能假装不知道……你没办法否认,我也不相信你对我会没有一点喜欢。”
我听着也不知道能够怎么想,光是想着抗拒那陡然快起来的心跳。我极力镇定:“什么感
觉都没有。徐征,你别忘了,你,你还有……”
“你还不是一样?”徐征道:“现在才说这些,不觉得晚了?”
我阖住嘴。他又道:“听我说,我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决定。我也要承认,我这里不可能分
手。但我对你确实喜欢,我不想忍耐著不说。我更不想你要跟我划清关系。”
我一时有点消化不过来这些话,只能愣著。
“我们之间并不需要因此结束。”徐征道,那口吻像是魔鬼喃喃似的蛊惑:“另一边也还
是可以维持下去。失去了哪边都不行。萧渔,我看得清楚你内在是什么样子的人,你跟我
是一样的。”
我听得目瞪口呆。可是不讶异这样的言论,不少听见说圈子里有人倡言开放性关系,甚至
身体力行。以往听见,也没有特别去往那方面考虑,现在却因为徐征这番话而受震撼,又
更震撼自己的动摇,好像心底深处有道堤防溃散了片片。
在方微舟之前也有过几段,都短,因都好像欠缺了什么,又以为对方不够花心思理解我是
怎样子的。遇到了方微舟,他是我遇见过耐性最好的,那不动声色藏着一丝神秘,不像是
以前那些轻易就看清的人。可他是最看得清楚我的样子,这么多年仍旧,想什么常常不必
说,他总是能够看透。
在方微舟面前,我通常藏不好多少事,与徐征的这件却不被发现?或者因为这阵子他也挪
不出心力?他父母这两年盯得很紧,他应付也要工夫?或许正是他的心思分了出去,不够
时间给我,我时常要感到一种枯竭似的心情。
然后在这种时候,我遇到了徐征。
即使这样,也真正没想过因为徐征去与方微舟摊牌什么。王任总是鼓吹我与方微舟分开,
每次我都要觉得烦躁。我从非不爱了,常常还是渴望着方微舟整个人。
徐征说喜欢我,我想着慌张又怕,怕他挟此逼我做决定。
我刚刚想着徐征太自私。我更自私。
徐征不说话了,像是等着我的一个答案。
我不敢相对,掉开眼。这时一个服务生领着几个客人迎面过来,为首的一个女客人与我对
上视线。我看着她感到有点熟悉。她却已经叫了我。
“你是……萧渔?”她回头过去,喊著谁。
我也记起这个女人是谁了,她是潘明奇的太太郑釆菲。她对我倒不像是她丈夫那样子,从
来和气。而此刻她叫的那谁是我更加不会陌生的。刚刚我还想到了他。
果然方微舟从后面出现了,他本来像是与潘明奇说话,听见呼喊看了过来,那总是不容易
对事情吃惊的脸上也要怔了一下。我更僵著,一时做不出反应,心中爬满慌张。
大概察觉我的奇怪,徐征掉头看去,当然看到他们一行三人。我看见潘明奇那脸色微微讥
讽似的。
郑采菲回头与方微舟道:“你说他有事不能来,想不到跟我们在这儿遇见了。”
方微舟淡应:“嗯。”那目光隐隐看着徐征似的。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记得。我正要开口,
徐征已经先说话了。
“萧先生,你跟他们认识……”他像是故意看了方微舟一眼,再对我道:“我想就先谈到
这里吧,我们随时电话联系。”就站了起来,对方微舟他们几人略点了头。
我眼睁睁看着徐征走了。
突然听见郑采菲道:“那我们就坐这里吧?”
潘明奇显然不太愿意。方微舟朝我看来,我不去避开,他不问我什么,倒是去对潘明奇问
:“方便吧?”
潘明奇看了他太太,又看我,点了头。
于是他们就坐下了。方微舟自是坐在了我的隔壁位子。服务生另外再拿来餐本,郑采菲拉
着她先生与服务生互相研究起来。
在周围的都还是惬意,我坐在这里却分外忐忑。
突然听见低声地问:“你喝什么?”
我顿了顿,去看方微舟。他神色与平常没有两样,又问了一次。我定定神:“我不喝了,
刚刚的咖啡还没有喝完。”
方微舟道:“光喝咖啡不好,还是吃点什么吧?”
我看着他,不敢不顺从:“好吧。”
郑采菲他们夫妻已经决定好了,这时一起向我们看来。方微舟作主要了几样。服务生便走
开了,走时收走徐征没有动的那杯咖啡。
郑采菲与潘明奇说起话。这才知道他们三人本来确实准备上山,天气突然坏了,打消主意
,在另一边吃过饭后,郑采菲想到这里的咖啡厅坐坐,所以来了。
这之间方微舟总是静著,偶尔的回应像是心不在焉似的。也不特别与我对上眼,更别说交
谈。我感到这之间的古怪,可不敢泄漏半点不对劲。我端起我的那杯凉掉的咖啡。
郑采菲突然朝我看来:“对了,你明天一定要来。”
我愣了一下:“什么?”
方微舟才掉头朝我道:“本来说明天到他们郊外的别墅烤肉。”
潘明奇道:“也可能不办了,这天气……”
郑采菲打了她丈夫的手臂一下:“说什么不办了,不容易林述问回国了,其他人也有空闲
了,之前就说好一起聚聚,怎么可能取消?不在花园烤,也有温室啊。”
潘明奇没说话,撇撇嘴。
他们说的林述问也是他们几个人的好朋友之一。我在几年前见过一次,不太有印象,后来
听见说出国了。原来回来了。方微舟没有对我说起过。连同明日的聚会也不曾说。
在之后,对他们的谈话,我不太专注地听。除非郑采菲找我说话,不然也没有我能够搭话
的地方。我分外意兴阑珊,也不去紧张徐征的事了。
喝过咖啡后,方微舟与他们分别。他自己开一辆车,我也是。可我们总也要一起走的才对

到取车的地方时,突然他问:“还饿不饿?”
我道:“我还好。你饿了吗?要在外面吃?”看他摇头,“回去吃的话,可能需要买东西
了,这样的话,我去买,你先回去。”
他道:“可以。”一顿,像是要走开,又停住。他对我说:“明天你也去。”
我怔了一下。他却不走开,似乎现在就要我的答案。我点了头:“好。”
方微舟看着我,慢慢点头。他口吻淡淡:“我想你等等不用买太多,记得拿牛奶。我先回
家去等你。”
买东西的时候,重新回味下午的事情,那忐忑又回来。不只忐忑,一向有的内疚也搅糊在
之中。我再没有闲适的心情。其实方微舟下午的言行也不算怪,他在很近的朋友面前,不
会是应酬的态度。本来他就是一个冷的人。在一起后,我渐渐发现到他的这点。然而细想
起来,还没有在一起,他也不能说非常热情了,至少不太一般的追求者的态度。
当然方微舟不是不懂得追人的手段。又在恋爱的其中,不论如何都会完美。我们之间的热
情也没有马上冷下来,只是生活过了某种阶段,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分明一样的人,也还
是一样的感情,甚至越紧密,越加复杂的爱。就是不对。
我不去想哪里的不对,只回想着与方微舟之间的点滴。生出的愧疚好像锥子似的扎进胸膛
。然而有甜的滋味。我爱的还是方微舟。
徐征那里一定再不能见面了。随便他说的那些荒唐的道理,我是绝对不搭理。
回去后,到处都还是平常的样子。客厅没有人,隐约听见方微舟在书房里讲电话,打来的
像是他姑姑,谈着他父母回去后的情形。我去厨房放下买的东西。一件件归位,等到晚一
会儿后,方微舟再一件件的拿出来用。一般是他做饭,我做得少。不过还是外食最多。
方微舟对白天看见的并不对我奇怪,漠视更没有。通常在家,他尽做着他的,我也是。坐
下来一块吃饭,要模糊地想,什么时候开始日子这样过的?
反正他不提下午的事,我慢慢再轻松了。本来因为答应聚会的事心烦,也淡掉了忐忑。
隔天,方微舟开车,我们一起去S市郊外。还是那青山绿水,可是逐渐在之间盖起水泥楼
房。潘明奇夫妻的别墅就在那儿的规划过的社区,一整区都是独栋房子,相互间隔出不短
的距离,隐私性足够。
除了潘明奇,其他的方微舟的朋友都是大学熟识的。又出社会后,在工作方面都有接触发
展,有钱一起赚。本来他们几个未婚大男人聚会,慢慢几个成家立业,每次都是携家带眷
,只剩下两个人没有结婚。
一个是方微舟,另一个是刚刚回国不久的林述问。
今天没有下雨,天色也不错,烤肉大会挪回去花园举办。我们到达的不算早,已经有两对
夫妻带着孩子到了,孩子们到处闹著玩着,那爸爸妈妈忙着注意不便帮忙,郑采菲像是不
在意,一面搭话,一面指挥潘明奇做事,看到我们来了,他们几人朝着这里挥手。潘明奇
像是看来一眼,又去弄他的。方微舟带着我去加入劳动。
刚刚生火起来,再有他们两个朋友来了。我听见说到了林述问的名字,略看去了一眼,长
得很好,一副温文的样子。他对方微舟打招呼,两人偕同另外的几个,非常有默契似的说
话。
潘明奇抱了几罐冰啤酒,他们一面喝了起来,也不去管烤肉的事情。郑采菲与几个朋友太
太嘴里埋怨著,仍旧负责弄熟食物。小孩子在另一头跑着玩,嘻嘻哈哈,闹成一片。天色
越加清朗了,风恰好地凉爽,远远白的云朵丝丝缕缕在蓝的天幕流动。真正惬意美好的画
面。
有位太太拿吃的与酒给我,客套地说了两句就让小孩子拖走了。郑采菲一面忙一面招呼我

“看看他们,每次聚在一块说话就忘了老婆孩子。”郑采菲说。两个太太听见都笑了。
我陪着笑,帮忙:“我来弄吧,妳们也去玩。”
郑采菲笑道:“可不行。倒是你才去玩。我真要说说方微舟了,把你丢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
我没说话,笑笑。
有个人过来说话:“几位嫂子好。”
郑采菲与几个太太看过去,她笑容不减,站起来先过去拥抱:“述问!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不禁望去,那男人一一与她们问候。我与他打上照面,他没什么表示,脸上倒还是挂著
笑,不像是奇怪。当然不会奇怪,在他出国之前就看见过我。我们从没有熟悉过。
我这时真正不能再忍耐无趣。我放下东西走开,径走去花园别的地方。裤袋里的手机振动
了两下,我拿出来。
是小兵,问我与王任怎么了。我没有回复。对王任,气忿当然气忿,可多年交情不假,不
论如何也做不到绝交。即使他原来对我那样不以为然。
我站住了,朝前面的风景望去。这里地势稍高,向下对着绵延矮树,那一排排浓郁的绿坡
与柏油马路交相错落,偶尔有车子走过去,掀起几声喇叭。我站着看了很久,一时什么也
不想。
突然身后有脚步声。我顿了顿,回头去看。是方微舟,他看我一眼,踩着步伐到我的身边

他道:“这里的房子越来越来多了。”
我点头:“是啊。”又道:“都是独栋的房子,不过不觉得距离都太远了,万一有什么事
,不好照应。”
方微舟笑笑:“住到这样的地方,我想都是更希望没有邻居打扰。”
难怪潘明奇要买这里的房子,他那样的人。做他邻居一定辛苦。我没有说出这些话,只道
:“住在这里去哪里也不方便。”
却听方微舟道:“我倒是想过买到这里住。”
我顿了顿,看他一眼:“是吗?”
方微舟向我看:“不过房价太高了,总是下不来。”
我想了想,道:“你要是真的想买,不是问题。”不用他的钱,也有他父母的。或者他姑
姑……他们为了他的高兴,一定都是愿意的。
只要他能满足他们要的。而我想着,那里面不会有我。
我突然有点消沉。我掉过身,看见远远的那里,那位林述问在与一个人说话。我道:“我
记得他出国好久了吧。”
方微舟也转过身来,他看见,只低应着点头。突然他像是在裤袋里拿什么。我去看,原来
是菸。我倒有点意外。
已经好久没见到他抽菸。最初以为他要戒了,他总是说没有。不过在家,他的确不曾抽过

方微舟取出一支菸,拿在手上。他看着,并不去打火点上。
我以为他身上没有打火机:“刚刚看见那个谁在抽,要去帮你拿吗?”
方微舟方道:“不用,我有。”就拿出来。他点起菸,目光微微垂著,默了一下,道:“
昨天在咖啡厅看见的那个人……想起来了,记得叫徐征?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
完全不预期听见,我霎时僵住,又对他记得了徐征的名字震动,马上心里一颤一颤地。想
不到会在这个时候……。我感到要不能说话了,心跳非常快,仿佛有股热度从脸颊涨起来
传度到全身。可风吹着,一时之间背脊都是冷汗。
我极力恢复了平静,嘴里道:“哦,也不是不认识,看过的,就是没有那么熟悉。昨天刚
好碰见了,聊了几句,就随便找地方一块坐坐。”
方微舟看看我没说话。可慢慢抽起菸,他略略点头,不过向我看来,只一眼。他道:“原
来如此。”
我扯开嘴角,勉强一笑:“是啊。”又嫌不够:“不然连电话也没有,怎么可能特地出去
见面。”
方微舟淡应了声。那样子好像是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他手上的那支菸后来也没有抽完
。他很快踩灭了,对我道:“太久不抽,都抽不动了。”
那之后的聚会是怎么度过,以及何时结束,整天都是好像糊里糊涂,笑什么说什么都不太
清楚。可我知道,假如心里再有一分迟疑,都因为今天方微舟问的这些确定下来。不能再
见徐征了。我打开手机找到他的号码,决定整个删除。之前他传的讯息也一并删掉。
做完这些,我感到松口气。可突然听见浴室门开的动静,偏偏手机振动起来。仿佛习惯,
整个心又提了起来。我瞥见那传来的是不知名号码,掐掉了,马上将手机拿出去,随便从
客厅茶几上取一本杂志回到卧室。
刚好方微舟从浴室出来了,他只套著浴袍,那周身还半沐浴在热的湿意里,腾著雾似的。
他朝我看来一眼:“还不睡?”
我低应着,镇定地坐上床翻杂志。方微舟倒是走向后面的衣帽间。通常礼拜天晚上,他习
惯把一整周的要穿的衬衣西裤以及搭配的领带挑选好,当天早上只需决定戴的表。他也会
帮忙我准备,可我不一定照着穿。不是他选的不好,我有时穿着他给我买的衣服,都有一
种谈不上的复杂的感觉。
从衣帽间出来,方微舟已经换了睡衣。他关了大灯,坐到睡的那侧,拿手机看了一眼,嘴
里道:“睡吧。”
我把杂志放到一边,躺平下来:“嗯。”
方微舟去关台灯。突然听见他问:“你的手机不在这儿?”
我顿了顿,假意困顿了,翻过身:“可能忘在客厅了吧,算了,不管了。”
方微舟没说话,这次真是把灯关了。
就这样睡了。隔天起来,整理好出去,照例在餐桌上看见我的那份水煮蛋,一杯咖啡,两
片烤面包。方微舟穿着工整,坐在桌子前喝咖啡。知道我过来了,一如平常也没说话,径
看着他的报纸。
我打着领带,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我拿起已经凉掉的水煮蛋,在咖啡杯缘敲了敲。那
白的硬壳迸出一丝一丝痕迹,然而还是严密,要用力地去撬开。里面的蛋白透亮滑嫩,没
有半点损伤。我看着,几乎要恶狠狠似的咬了口。
方微舟已经喝完他的咖啡了。礼拜一早上有例会,通常我们不会一起出门。他起身套上外
衣,凑过来低下身吻了我的额头。
“先出门了。”
我点头:“嗯。”
方微舟直起身,一面淡道:“对了,你的手机丢在客厅没错,早上我看见没有电,帮你充
了,等等出去别忘了。”
我霎时简直要跳起来,当然还是镇定地坐着。我扯了一个笑,道:“哦,谢了,我会记得
拿。”
方微舟走开了,我还在看不见他的位子上咬著那过干的面包。隐约能听见他取钥匙的声响
,开鞋柜换鞋子。接着就要是开门了。果然,砰的一声,他出去了。我顿时仿佛撑不住精
神一样,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马上又起来,急忙到客厅去。手机搁在电视机柜旁边的桌台上插著电,我拿起来看,霎
时感到虚惊一场。竟有一天会忘记了我设了密码,而方微舟也不会做查看的事情。我还是
打开查阅,好在那之后再没有未接来电。
我真正松口气。然而也是一时,我抬头看看周遭,我在的这个家里,每件都是很熟悉的不
曾变化的模样,在这样的平静下,陡然间竟浮现一个念头——方微舟已经知道我与徐征的
事。我自呆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方面。可在昨天他问的时候就该要意识到的不对
劲,或者……或者怎么样都不能更冷静去想了。我听见心跳噗通噗通地,一下又一下。
或许,还是不知道。不然他这么平静……然而他本就是一个不动声色的人。我顿了顿,想
著不要慌。去见徐征之前,我并没有对方微舟说谎去别处,反而半句没有透露去向。不过
是周末,他不回来,我出门去,又怎么样?常常有的事,也不见得交代。他去找他的朋友
,我也可以。不说一声出门也不是第一次,他对这个,事后问一问也有。
反正,不论如何都决定好不会见徐征了。
这整天,徐征也没有再打过来,更没有讯息。仿佛知道了我的打算,他也配合著。我还是
心情不宁,倒不为了他徐征。
公司近来在做一件大项目,不过我没有经手,主要是方微舟与一位陆总监负责,他们找去
做的人在那上面的经验比我更足够。对这点,我并不太介意,在我手上的也要忙不过来了

今天整天,我在公司里还没有见到过方微舟。我也没去他的办公室,两次在过道上碰见他
的女秘书,都听见说他与那陆总监还在里头说话。
下班之前,方微舟拨了内线给我。听见他如常的声音,突然那悬著一天的心情松了一下,
可马上又要吊著了,不能真正轻松。我迟疑着问:“怎么了?”
他道:“今天不会太早回去,陆江找我们这里的几个人吃饭。”
陆江就是那总监。我是不便跟的,那也是应酬饭。我道:“嗯。那你们喝酒吗?怎么开车
?”
方微舟道:“说好了我不喝,负责开车,倒是结束后,可能要送陆江他们几个人回去。”
我道:“知道了。你小心点。”
方微舟应了声,挂线了。
我突然没劲继续做事,便收拾了。突然手机振了几下,我顿了顿,过去看,开头有区域码
,H市的。是家里的号码,老家。我接起来。
“在忙吗?”是母亲的声音。一如以往,静静地,声调不太高昂,可是听得出作为母亲的
那份温柔。
我放轻口吻:“没有,准备下班了。怎么了?”
母亲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好久没给你打电话。”
我感到母亲那头的背景也是分外安静,可隐约又有什么异样的动静。我道:“妈妳在家里
?”
母亲道:“不然在哪儿?”
我松口气。这时想到真是很久没与母亲通电话,不免愧疚,虽然每次我打过去,她总是怕
影响我的时间,催着我挂掉。我想想,道:“对了,上次妳不是说睡不好,妳去医院检查
了没有?”
母亲道:“有,检查了,没事。”突然笑:“医师说我是从前操劳习惯,现在没事做了,
不习惯早睡晚起。”
我不禁也笑了。又听她说:“我没事的,医师给我开了药吃了。对了,你上次寄来的那什
么补品都吃不完,先不要再寄了啊,怕过期。”
我好笑:“怎么会过期?妳一定常常忘记吃了。反正我还是寄。”
母亲道:“太花钱了。”
我道:“不会。”
母亲静了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每个月都寄来,我不怕你花钱,也不好意思他花钱
。”
我顿了顿,一时也不知道回什么话才好。
母亲口里的他,当然是方微舟。我的性向,母亲以前就知道了,她可能很震惊,以至于说
不出话怪我,后来也没有指责过我这件事。总是在我提起来相关的话,她仿佛很僵。看我
交的对象真正是男人,作母亲的心情当然不免纠结。她一个人将我养大不容易,盼得也是
我立业成家,但作儿子的在成家的方面却只能要她伤心了。
方微舟与我在一起后,只知道我母亲一人住在H市,并不曾见过。但他有心,买著什么也
会帮忙我想到给母亲买一份。
常常买,常常寄过去,母亲也奇怪,我告诉她,与方微舟交往的事。如同每次告诉她这方
面的事,她不冷淡,也不多关心。我并不去对她失望。是我让她失望最多。可也无力改变
。我只庆幸,她也不来改变我。
不过多年来,我始终与方微舟在一起,母亲有时候也会提到他,可还是不愿意麻烦他。尤
其动用到他的钱。
大概以为我不高兴了,母亲这时便道:“我没什么意思,就是不好意思。”
我才开口:“妳是我妈,有什么关系。”
母亲像是笑了。我心情放缓:“妈,我好久没回去看妳了,改天回去。”
母亲道:“你忙得过来才回来啊,不急,我这里……你记得我上次说过去参加志工活动吧
,有时候不会在家,你回来前先打电话。”
我道:“嗯。”
母亲仿佛犹豫,又道:“假如他……也要来,你记得一定先告诉我。”
我低应:“嗯。”
“那,没事了。”
我笑道:“好,再见。”
通话断了。我收起手机,默然地站起身。我慢慢地穿外衣,离开了。我走在过道上,几个
人对我道别。我笑笑,一个个回应。
快到电梯之前,远远看见在那儿等著电梯的几个人,那之中有方微舟,他脸上像是带着笑
意,在我看来有种应酬的意味。在他身边站着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人,是陆总监陆江。
陆江这时一手搭住了方微舟的肩,那姿态倒好像把他搂了过去,他们一面说话,一面一起
走进电梯。我眼睁睁看着,可是仿佛发生不出任何想法,心情没有起伏。我才走过去等电
梯。
开车出去,等红灯时,来了电话,是小兵。
小兵在那头有点气急败坏叫我过去。他告诉我位址,在我们常去的酒吧。倒不是他怎么了
,是王任他喝得大醉。这时间就喝到了醉醺醺的地步?一般情形下都不至于。究竟有什么
事,小兵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也不多问,再无奈也要去一趟。
酒吧明定五点半开张,可通常到七点才开始热闹。这时间也不是没人,三三两两,小酌谈
天居多,还是清醒的。很快找到人,在吧台那儿,王任半伏在台面上,小兵怎么拉扯也动
不了他。
看见我,小兵犹如获救:“总算来了,快点!帮忙架起他。”
我靠过去,突然王任好像清醒起来,直起了身。他掉过头看我,瞇着眼看了看,猛地推开
我:“不用你,我不用,你,少给我,假好心。”
我不说话,看一眼小兵。小兵按住他:“哎呀,别闹了。”又朝我示意:“萧渔快点。”
我只好再去搀他:“王任,走吧,我们回去。”
王任也再次打掉了我的手,他倒是站起来了,整个人却晃了几晃。我赶紧去扶了他一把,
他这时仿佛不够力气推开我了,整个朝我贴上来,马上闻见那浓郁的酒臭。我皱起眉,费
力地稳住他:“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我又问小兵:“怎么回事?”
小兵耸耸肩:“不知道,反正我到的时候,他已经不太清醒,可能之前先到哪里去吃饭喝
了一回。”
我还要说话,突然领口一紧,被揪住了。王任突然凑得很近,他眼睁睁地看我,嘴里呵呵
笑:“萧渔,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是不是?”
我顿了顿,道:“别说了,我们送你回去。”
王任突然又挣动着,我与小兵一时松开手,他便向后仰,身体撞到吧台边,因站不稳,一
条腿软了软,向下滑坐到地板上了。我与小兵实在面面相觑。那吧台后的酒保看来一眼走
开,像是去打电话。
周围不多的客人早已经注意过来。小兵看我一眼,又过去扶王任:“好了,别闹了,不然
不理你了。”
王任点了头:“好,别理我,反正我就是不行,我就是失败。”又抬头朝我看,那醉眼迷
濛,单手指着我:“我啊,我哪里比你差?凭什么,凭什么选你,不选我,以前就是,现
在还是……。你也知道,还是跟我抢,一次,两次……第三次!”
小兵仿佛不懂地看我。我不说话,也是因为对这些话只明白一半。
然而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时候,周围已经隐约议论起来。王任倒在这里,吧台的客人都走开
了,影响生意。酒保大概烦了,开口:“假如你们不快点带走他,我就叫人过来把他丢出
去,死活不管。”
小兵连忙推了推王任:“真的别闹了!我们回去。”就去扯他。
我也上前去拉着。这次不管王任怎样挣扎,我用足了力气。小兵也是死命地架住他。终于
半拖半扯的,将王任拉到外面弄上我的车子。他一面还要嚷嚷着,可身体像是没了力气,
整个人瘫倒在后座。那动静越来越小了。
我与小兵也上了车。小兵喘了口气:“终于安静了。”
我松开领带,扯了扯衬衣领子:“是啊。走吧,带他回去。”就开车出去。
王任租住的地方距离酒吧不太远,很快到了。可他家在五楼,好在有电梯,不然走楼梯还
要搀着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走。倒是进去电梯,我要想起来一件事,上次也是王任喝醉,
我与徐征一块送他回来,假如不是那次,或许与徐征就不会有机会更亲近起来,以致于今
天情形的混乱。
当然我绝对不是怪王任。他在这之间完全是被动的一个角色。
进到王任屋里去了,王任也并不消停,又吵著,怎样也不睡,突然呕的一声,霎时一阵乱
。总算来得及把他推进浴室里,他低了身体朝马桶一栽,抱着吐。我站在外面听着,小兵
倒是跟进去,一面抚着他的背,一面递纸巾。
王任吐完了,就这么睡了。
我与小兵终于把他放上床,又出了一身汗。我拉了椅子坐,将衬衣袖子放下,重新扣上,
一面望小兵那里,他坐在床沿,拿着毛巾擦王任的脸,又去拉好被子。
突然有手机铃响。小兵从裤袋掏出来接了,听口气是他的男朋友。两人刚开始谈,照理浓
情蜜意,却没有说得太久,那声调也沉。我看小兵切断通话后,还是握着手机看,那神情
的一半隐在台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我开口:“我看他没事了,走吧?”
小兵仿佛回神,点头:“嗯,好,你先回去,我再等等。”
我道:“你不走?你男朋友不是找你?”
小兵倒是掉过身,看着我问:“萧渔,你男朋友呢?”
我顿了顿,方道:“今天去应酬。”
小兵却似乎也不关心我的回答,径又问著:“你跟王任能不能和好?”
我默了一下,道:“不知道。不是我找他吵的。”
小兵道:“王任他是一时脾气上来,那些没经过大脑就说了。你也知道他就是这样,嚷嚷
一阵子后就没事,你不要跟他计较。”
我低应了声。再听小兵说:“他只是忌妒你。从大学认识,他一直就不觉得比你的条件差
,可是他在男人方面的运气真的没有你好。告诉你吧,你第一次带方微舟见我们,王任喝
得很醉。”又顿了顿,“方微舟那样子的人其实是他心里理想的对象,可是他遇到的人,
一个比一个差劲,你却相反,最后你又得到了他的理想。我说了,你可能觉得刺耳,可是
他那阵子只要喝醉,你又不在,都要诅咒你们分手。偏偏你们这么多年。”
我感觉心口像是堵著了什么。我张张嘴,低声:“我,我不知道……。”
小兵道:“王任也不会告诉你。萧渔你人真正不差,他也不是真的讨厌你,就是心里忍不
住要跟你比较。”
我没说话,可是听见王任打呼的声音,突然很刺耳起来。因为他自己的缘故,单方面的忌
妒我,所以能够挖苦我,奚落我?眼看我堕落,还笑着把我更往深渊推下去。这时想着真
是要非常气忿。可是理智怎样都在,我推不掉责任。不关王任什么事,要怪我自己,意志
太不坚定。
之后我与小兵都没有说话了。
我也没有马上走。我在王任的客厅找到菸,坐在沙发上抽起来。这之间小兵一直在王任房
间,也不知道做什么。我并不去管。
我与小兵还是一块离开。在电梯里,小兵突然道:“你别再跟徐征见面了。”
我顿了顿,低应:“嗯。”
小兵像是犹豫了一下,道:“坦白说吧,我倒没有多喜欢方微舟那个人,总觉得他其实很
瞧不起我们,说话冷冷的,笑也笑不到眼睛里。我知道,你要说他平常就是这个样子。我
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不过他是你对象,你们还在一块,你不能做不对的事。”
我向他看去,勉强地笑:“我知道。”
小兵点着头,低声:“萧渔,真的,别再见徐征,他不好。”突然一顿,道:“我跟王任
上了床。就在上礼拜,他喝醉,我……我感觉非常怪,没办法拒绝他,那么多年朋友,从
来没想过——”
他停顿一下,目光仿佛有股迷惘:“不,不是没想过,我想过,可是知道不可能,我知道
,我们合适当朋友。”
电梯这时停下,到一楼了。那门匡啷地开了,我还站着,回不过神。
小兵不说了,他按住门的开关,看看我。我只得走出去,他在后面。我掉头看他,仍旧震
惊,怎样也问不了。
马上就是门口,外面一辆车没有熄火停在那儿。有人从驾座下来。小兵朝他挥手,是他的
男朋友。
小兵对我道别,那自然不过的样子,仿佛刚刚都是我的幻听。
简直想不到小兵与王任之间有事。
小兵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这样惊人的话,可是也能够察觉那话里的迷惘。他的没办法不
是因为受强迫。从前早早有过意思,然而终究某种缘故没有说,这次有个机会,顺势而为
?记不得身边已经有人。我感到好像有种东西在耳边敲击,重重的一声,铿锵都不够形容
,是轰然巨响,整个的恍恍惚惚,又惊慌。并不因为小兵与王任的缘故。
放到我这里想,小兵喜欢过王任,可难道我就喜欢上了徐征?仅仅见了三次面,交情谈不
上,发生的时候,何曾不得已,也甚至说不上感情。我不否认他对我很具吸引,见不到就
算了,心里想着的绝对只有方微舟。发生了不对的事情,总是对方微舟怀抱愧疚,又怕,
不敢想像揭穿的时候。面对他,心虚非常重。然而不止一次犯错,以后总也是负愧,可错
得越多,对错误也就麻木了,慢慢感到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只要我知道自己爱的是谁,只
能是方微舟。可想得多了,不免要觉得我爱他只是一种自我说服。
我不敢去深想徐征的那番话。
我开车回去,一屋子安静。通常也这样,今天分外待不住。我又出门,叫了车去到夜场聚
集最多的路上。这时间差不多八九点了,最是闹的时候。我预备找一间店待着一会儿,衣
袋内的手机振了两下,有讯息。是方微舟,他那里还没有结束,陆江几个人喝得尽兴,打
算往另一家店继续下去。
我一面走,一面回复。突然迎面一个人脚步匆匆,经过去时撞了我的手臂一下。我一时不
稳,手机摔到了地上。对方已经走得远了,一句抱歉也没有。我弯下身去,赶紧拾起手机
,好在没有坏,可边角仍旧砸出了痕迹。我站直起来,自气恼地朝刚刚的冒失鬼走远的方
向看一眼,霎时怔了怔。
在前面的旁边是一家酒馆,临街的这面窄的墙是一面黑板,刚刚经过,我隐约瞥见到上头
写了几行今天提供的商品,现在有个男人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墙头设置的投映灯照到他脸
上,衬出皮肤非常白,更显出五官的清晰。我感到非常眼熟,一时又想不起,直勾勾地看

或许察觉,那人掉过头,朝我注意。我顿了一下要走,想不到他叫住我。
“你……你是王先生的朋友吧?”
我几下子才意会谁是王先生,可不是王任。也记起这个人了,难怪眼熟,这是徐征那个男
朋友。还没说话,他已经过来,笑道:“上次我们一块看电影的,记得吗?”
我略笑了笑:“我记得了。”
他还是笑着,可看看我,神情隐隐尴尬似的。我也是有点窘。因上次并不曾特地相互介绍
过。竟然当下谁也没有想到,也没有谁奇怪。四个成年男人,不是初出社会,这点套近乎
也不会做。
大概他也觉得了,先说话:“你好,我叫作关玮。”
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了。我平淡地点头,与他握手:“我是萧渔。”
关玮又对我笑笑,笑得有点无措似的,仿佛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又不知道怎样结束这场相
认。我这里却有很多脱身的借口,正要说,他又开口。
“不然一块去喝东西,你不赶着走的话。”
我看着他,对他当然不熟悉,也不会知道那通常是怎样子,可比起上一回,这次看见的他
,那样子仿佛消沉。他一个人在这里闲晃,假如想买醉,寻一家感兴趣的店就近去了,却
站在这里犹豫,大概平常不习惯做这种事。
他是徐征的男朋友,那徐征人呢?也去应酬?
我想了想,打消走人的主意。我说好。
就近去了旁边的酒馆。这里并不是那种安静小酌的地方。我们在吧台找到两个位子,各自
要了酒,叫了东西吃,初时还找点话说,后面渐渐打住。他先静下来,从侧面望去,隐约
有种落寞。我并不去问。
我们径自喝着酒,也不知道喝了几杯。周围始终非常吵闹,这里的安静实在突兀。有人过
来搭讪,样子不差的女人,白天看或许会更加漂亮,晚上喝了几杯,那满脸红,可分外亮
光光,也可能是因为脸上的妆花掉,浮出的油。
看我不搭理,她去找关玮,也是碰了软钉子。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仿佛受不了,关玮再与我说话:“上次王先生告诉过我,他和徐征
是因为工作认识,萧先生也是吗?”
我道:“不是。是王任……就是那位王先生,我是透过他认识的。”又出于一种复杂的心
情,撇清了一下:“其实我们不能说很熟,每次见到都是一群人的场子。”这不完全是说
谎。除了那层关系,我对徐征,他对我,私事都不多谈。我不问,他也不问。好像较劲一
样。
或许因为这样,我对他说的喜欢,实在不能置信。
关玮这时听了点点头,又喝酒。我看看他,克制不了故意:“你呢?你跟徐征是很好的朋
友?”
关玮像是顿了顿,他摇头。他道:“我们不能说是朋友……不知道王先生有没有对你说过
。”就往我看来一眼:“我跟徐征不是很普通的关系。你,你能明白吗?”
那目光灼灼似的,我一时不敢看他。我垂下眼,道:“我明白。”
关玮又不说话了。他连喝了好几口酒,突然问:““萧先生,你有对象吗?”
我愣了一下,低声:“有。”
关玮又问:“女朋友?”
我顿了顿,朝他看去:“不是。”
关玮脸上却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慢慢地点头。他好像犹豫着什么,说话也慢:“你的对像
是怎么样的人?”
我有一点牴触回答,倒不是对外需要特别避谈方微舟,而是关玮跟我完全不具交情,今天
同坐一块喝酒,不表示能够谈到这么私人的份上。
听不到我回答,关玮看来:“抱歉,问你这个。”就径说下去:“不然方便听我说一下?
我实在也找不到人说,我想你不会说出去。”
我顿了顿,不说话。并不想去听,可是怎么也不能起来走开。
关玮毫无所觉我的抗拒。他道:“徐征昨天去出差,他的手机忘了带走,哦,他一向有两
部手机用着。反正通常我都不去看,也不知道哪个存了哪些人的电话,有没有分别……不
过我不是不好奇。”
我感到喉管又紧又涩,不开口像是会窒息了似的。我张张嘴:“那么你看了?”
关玮只道:“有人打进来,它一直响着,很干扰我做事。对了,还没有告诉你我的职业,
我是做设计的,工作室跟住处就是一起的。”
我扯了一个笑:“是吗,真不错,很自由的样子。”
关玮也笑:“有时候的确,有时候忙起来,连吃饭也没有时间。”顿了顿,又说回原来:
“像是我这样,真正忙起来就没日没夜,跟我在一起的人通常不能忍受,以前的就是这样
吵到散了,只有徐征不跟我吵这个。不过在一起之前,他就是知道我的工作性质,他是我
的客户,我帮他做一份设计。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跟他在一起的感觉,也不是没有谈过,可
是特别觉得能合适,总是想见他。”就笑了笑,腼腆似的。
他又继续说:“我们在一起三年了,还是不太吵架,就算吵也是他道歉,知道我忙起来没
空理很多事,他很体谅,他也忙,还是处理家里很多事,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他这时停了一下,喝了几口酒,突然道:“我们之间是开放关系。”
我愣住。他朝我看来,重复说了一遍。我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他也并不用我的反应。他
道:“他真的很好,除了这点,什么都好。”
我有些艰难地问:“你怎么能够接受?我是说,你看起来不像是……”
关玮又喝酒,喃喃似的道:“我怎么不能接受?我就是这么想,所以他告诉我,除非我能
接受这样做,不然我们之间就算了。我接受了,不然要怎么样?我爱他,我宁可接受,也
不能那里面没有我。”
他说:“反正他跟谁怎么样,总是回到我那里。”
我真正说不了话。关玮还要说下去:“今天他的电话响不停,我本来打算关机,可是忍不
住……。大概知道我一定不会看,他也没有设密码,很简单看见了,打给他的,大概是最
近才找上他的吧,打了非常多通。也不只这一个。对了,徐征有个习惯,通常不删近几个
月的讯息跟来电,我都看见了。”
我感到心跳加速,手心陡然沁出汗,后脑杓丝丝地麻起来,一路向下,整个背脊仿佛凉飕
飕似的。
关玮向我看,语气仍旧平静:“今天要不是这样刚好,我也不会到你面前说这些。坦白说
,刚才看到你,真的吓一跳,这么巧。我想是一个机会吧。我没有任何不高兴,也不是要
怪你什么,反正不只你一个,我就只是想告诉你这些而已。”
我僵著不说话,也实在动不了。
“但想不到你其实有对象……你们之间也是吗?”看我沉默,关玮便道:“看来不是了。
”就喝起了酒。
之后他没有再与我说什么,喝完了要走。他甚至要请客,我自感到一种难堪,当然拒绝。
好在他也不坚持,还是笑笑,带着那一丝腼腆。
我没有走,继续坐,手上的酒好像怎么都喝不完。
不知道几点,手机振动,我没有看就接了。听见那头的声音,淡淡的,可非常熟悉,以至
于突然心里温暖起来,不再恍惚。
方微舟那里结束了。他送完陆江回去,准备回家。我低应着。大概听见吵闹声,他问:“
你在外面吗?”
我道:“嗯,我没开车。”顿了顿:“我一个人而已。”
方微舟道:“你在哪儿?”
我告诉了位址,方微舟要过来。我还是在吧台这里坐着,又要了一杯酒。我盯着手机看,
以防它响起来没有察觉。不过本来也不会响,早早静音,只留下振动,为了什么,现在想
着实在无耻。又可怕。我真可怕。
突然一侧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吓一跳,差点打翻酒杯。一只手横过来稳住了杯子,我掉头
看去,看见方微舟,那眉目像是有点冷,是一向的样子。他还是一样。其实他一直一样,
现在又能够意识到了对他的所有感觉。
方微舟当然要闻见我身上的酒味。他略皱眉,把酒杯挪远了,“喝了多少?”
我道:“忘了。”
方微舟没有再追究,只是拍拍我的肩:“好了,该走了,结帐了吗?”
我点头,站起身。他掉过身先走一步,我在后面。即使是平日,已经到这样晚了,人却反
而更多,我要紧跟着。我低下眼,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禁去握住。他仿佛顿了顿,不
过没有抽开。
走到外面,他的手便抽走了。他的车停在后面的一条路口,我们走着,一路也没有说话。
到了那里,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看他掏钥匙,去按住他的手。他朝我看来,我再忍不住
凑上去抱住他。
方微舟过一下子才环住我。他道:“怎么了?”
我道:“没事。”顿了顿:“就是谢谢你,这么晚了还来接我。”
方微舟像是叹气:“不然知道了,还把你丢著不管吗?”
我没说话,可是更紧地抱住他。越晚越冷,我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他周身都是冷风的气息
,贴着我耳朵的脸颊非常凉。我闻到他身上浓的菸味,以及并不属于他的很淡的不太好闻
的香水味道,大概去喝酒的包厢沾上的。
这么抱着一下子,背脊被拍了拍,听到他说:“以后少喝点酒。”
我点头,他先松开手向后让。我对着他笑了笑,他也笑了。我看着,感到一种久违的悸动
,虽然那笑有些短暂。
他拿出钥匙:“回去了。”
我道:“嗯。”
作者: naminono (诺诺)   2017-06-04 21:43:00
好毛
作者: ismu (^_____^)   2017-06-05 14:16:00
作者: chihhsuanchc (嫙)   2017-06-05 21:47: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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