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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忽间,下课了。
心情沉闷,我匆匆回去,倒在床上,只想着一个问题:
“发现自己脑袋里有奇怪声音,怎么办?”
收惊、趋魔、求助精神科。说不定该照个核磁共振。
看过一部漫画:《异变者》,内容为头颅骨钻孔刺激脑部,引发主角一连串诡异
幻觉,现实化为群魔乱舞的世界。
我也会这样吗?
还看过一本脑神经的科普书:《我们真的有自由意志吗?》,提到人脑分为多个区
块,分散运作,平行处理,不同区块的意识彼此合作、竞争,获胜者浮出表面,才成
为“我”。
我不是一个整体,只是许多决定的集合。我思考──不代表我存在,是思想存在。
那个声音,也是“我”的一部份吗?我开始疑惑了。
它似乎执著于徐绍杰,拼了命尖叫要向徐绍杰说“喜欢你。”
这也是“我”的决定吗?
想不通,徬徨。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感觉不好却无能为力。
我坐起来,整理服装,下楼买晚餐。
一出门口,咯吱。
我抬起脚,手掌大的蟑螂在柏油路上,扁平,触须抽蓄。旁边还有几只衰弱地爬。
最近街道消毒,潜藏在下水道与杂物缝隙间的蟑螂,慌不择路地逃,从城市的暗
面浮出来,整条街都是尸体。
傍晚,路灯一盏盏点亮,柏油路犹如星空下屠宰场,行人都踏着危险的步伐。
我小心翼翼绕过牠们,递零钱,买了碗粥,沿原路慢慢踱回去。
原来有这么多肮脏。我想了想。感觉生活被揭了层皮,望见底下沉默的、涌动的
污秽。
却不感到讶异,应该说,没人会讶异。
其实我们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平常看不见,便可谎称肮脏不存在。
比较舒服。
度过难熬的几天,关于自己的脑袋,我还是没办法。
和徐绍杰的相处一如往常、暧昧得不进不退,小组报告顺利完成。
脑中的它一直没出声。潜伏吗?还是痊愈了?或是与我融为一体,所以没有感觉?
在这期间,房东再度离去,可能工作忙,或是受不了消毒蟑螂潮,逃跑了。
有时喷杀虫剂、肥皂水,有时用拖鞋。扑杀牠们与怜悯无关,也与残忍无关。我
只是在保卫我很小的领地。
又过了两天。声音不再出现,蟑螂们返回地底,一切又变得很干净。
深夜,我猛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有声音。
近来精神紧绷,对声音特别敏感,我摇了摇杀虫剂,步出房外,啪啪啪一路开灯,
寻找声源。
那是一道奇异的嗓音,电子声,微弱带有音调起伏,在夜里特别怪异。
一声、一声,好像在喊:“救命。”
我蹲在餐柜前,声音是从柜子底部或后面传出来的。
把柜子推开,靠墙有一个房东放的蟑螂屋,不停抖动。声音很清晰,的确在喊:
“救命。”
我戴上塑胶手套,把螂螂屋拿出来,挺沉,一直晃,拿到灯光下,在桌面打开它。
里头有一团毛球。
一团咖啡色毛球,沾满灰尘,扭扭、蠕动、挣扎着,黏蟑板上都是牠的毛。
牠抬起头,毛发里的小眼睛眨动,牠用电子嗓音说:“救我。”
我盯着牠。
“好写实的梦。”与“真的出现幻觉了。”两种想法在脑中拉钜。
牠说:“救我……”音调开始发抖。牠剧烈扭动,可以瞧见身体下长著一排小肠
绒毛般的多足。
不是正常生物。
我觉得脑袋很昏沉、混乱,一切都是假的,假的。闭上眼,等了一会儿,再睁开。
什么都没变,牠还在奋力挣扎,一面发出呜咽声,偶尔眼巴巴看向我。
我选了最重要的问题问:“你……是什么东西?”
牠僵直了一下,微弱地说:“你先救我,我再告诉你。”
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不行。
牠全身毛耸起来,哇地大叫:“大坏蛋!你好坏!好过份……”然后发抖、缩成
一团,呜呜哭。
牠说:“我的毛要掉光了……好痛……好痛……”
我检视了一圈,牠身上的确被黏蟑板黏掉一小搓一小搓的毛,坑坑疤疤。
但我不心软,这不是个该心软的时刻。异常生物,有智力,会说话,还会隐藏祕
密、装可怜。
必须警惕。
我去拿了医药箱,棉花棒,沾水,轻轻为牠擦除毛上的灰尘,说:“你很可爱,我
想帮助你。”
牠抬头说:“那就救我!”
我语气遗憾地说:“你要体谅,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生物,怕你爆炸。”
“我才不会爆炸!你把我当什么!”牠尖叫。
“我不知道啊,你又没有告诉我。”我想套话,便说:“困了这么久,你饿吗?
要不要先吃东西?”
牠盯着我,疑心病很重的样子,纠结了一会儿才说要。
我剥了根香蕉,切成超小块,递到牠面前。牠脸上的毛发分开,露出涡状口器,
缓缓咀嚼。
“我想吃苹果~”牠说。我削了苹果给牠。
“还有云蛋~”牠说,有点扭捏:“我想吃云蛋想好久了……”
我心里不耐烦,但还是去厨房,挖出房东的打蛋机,花了十分钟打发蛋白,再花
五分钟烘烤。
这是为了获得资讯的代价。
溶金似的蛋黄坐在蓬松鼓起的蛋白云中,散发香气。但本质还是一颗蛋,如此华
而不实的料理,没有试吃的必要。
“云蛋完成!”我笑说:“来吃吧。”
牠摆动身体,哦哦哦地叫,还是无法挣脱黏蟑板。
我拿出小剪刀,在牠旁边垫纸,小心翼翼为牠黏着部份剪毛。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你的故事吗?”我说。
牠躺在云蛋上,吸吮蛋液,快乐地打滚,然后蠕动过来。
“高书霖,没想到你是个好人。”牠说,好像有点羞惭:“像你这样的好人,可
不可以喜欢徐绍杰?”
感到心脏抽了一下。
牠的话包含很多意思。首先,牠知道我的名字,次之牠默认我不是好人,然后,
牠认识徐绍杰,知道我们的关系,最后,牠认为我该喜欢他。
为什么?牠是怎么办到的?
我心里发毛,保持温和脸色,说:“我很喜欢徐绍杰啊。”
“才没有。”牠闷闷地说:“你没说喜欢他。”
──我喜欢你。我想到脑内那个凄厉的叫声。
“是你……在我头脑里说话?”我轻声问,尽力让语气多情又惆怅,说:“我不
敢喜欢徐绍杰,是因为头脑里有声音说话,我怕我疯了,会连累他。”
“真的?”牠抽了一口气,声音提高起来:“你是因为我才……啊!”
牠说溜嘴了,焦急转圈圈,躲到云蛋底下。
“没关系,我没生气。”我说:“我只是想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你会在我头脑里说话?你和徐绍杰是什么关系?”
我停顿,再说:“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我,我要喜欢他?”
牠探出半颗头,问:“你真的不生气?”
我微笑说:“有一点生气。”然后睁眼说瞎话:“但你很可爱,又是为了徐绍杰,
所以我原谅你。”
牠说了牠与徐绍杰相遇的故事。
地点在学校湖畔,我们学校有三个湖,每个都景致秀丽、充满故事,鬼故事。
一日深夜,徐绍杰在湖畔散步,听到了牠的求救,打开废电脑的机壳,把牠救出来。
我问:“为什么你会被关在废电脑里?”
牠说:“因为我是内存小精灵,住在硬盘里,负责搬运资料、整理空间。”
听过一个都市传说,电器都是小精灵操作的,支撑近代人类文明的不是电子,是
无所不在的小精灵。这段日子,我已经历许多超现实,听到小精灵,也能坦然接受了。
然后,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牠让徐绍杰许一个愿望。讲到这里牠结巴、不停跳针。
我有种不好预感,问:“徐绍杰许了什么愿望?”
牠脸上的毛皱成一团,畏缩、有点哽咽地说:“高书霖,你是个好人,救了我,
还会做云蛋、帮我梳毛。你很好,比徐绍杰还好,我好喜欢你。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牠说:“徐绍杰看起来好伤心,他说他爱你,他想要你们幸福快乐。
“他的愿望是──删除记忆。删掉所有你和他相处的记忆。
“他希望你们之间可以一切归零,从头开始。”
听了牠的话,我盯着牠。寒意漫上来,心掉下去,身体掉下去,又冷又沉不断坠
落,冻得哆嗦。
我站起来,说:“抱歉,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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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看过最华而不实的料理,没有之一: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