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他到的时间早了,翻看了一下手表,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将近半小时,也不恼今天少
睡了十五分钟,踏着悠闲的步伐走到录音室楼下的面包店。
点了一杯伯爵茶和可颂面包,刚坐下来脚也才翘了起来,正要滑开手机萤幕,一条讯
息便闪了出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抱歉噢、丹,今天无法过去了,但我有找朋友代替我,他会直接在录音室跟你们碰
面。别担心,他也是专业的;吉姆和卡罗也都会准时到。’
是他的录音师珍妮,今天他们约好要在录音室为他这一次负责的书录音。这是一本很
实用的旅游英语教材,需要各一男一女的美国口音朗诵书中的对话与例句,因为喜好旅
游的关系,他这本书编的格外用心,连录音的时间都早早敲定了,因此也不意外录音师
本人临时有事;不管怎么样,总比录音员不能来好太多了。
上一次就是这样,其中一位录音员在录音的前一天小孩发烧了,他们光是找人就找得
焦头烂额却还是找不到救火队,于是只好延后录音时间,连书的出版计划都延误了。
其实录音师不在也有可能让事态严重,但珍妮毕竟与丹合作已久,也是一个负责任的
人。从两天前就说因为家中长辈住院的关系,她可能会没有办法来录音,但她保证这一
次绝不会再耽误任何出版时间,因此既然她这么说了、也找了朋友来负责,那他便也很
放心。
于是他也回传了讯息给对方。
‘完全没问题,别放心,再帮我向你爸爸问好。’
放下了手机,丹从包包里面抽出了录音稿,做最后一次的检查。
丹大学毕业不过一年,第一份工作就进了现在这一家出版社,担任英文编辑,每天与
各式各样的英语教材和测验卷为伍,倒也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他喜欢这份工作,薪水是
少了点,但做的是他有兴趣的事,也因此尽管一年了,他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然而丹的父亲莫先生却一直无法理解,丹毕业于台湾知名大学的财金系,甚至还有商
学院其他科系的双主修与辅系学位也在毕业证书上,莫先生一直希望丹能够去中国大陆
帮忙打理并且继承公司,但丹从毕业前就表明了: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想起与家人之间的抗争,或说是革命,丹还是有些唏嘘与心虚的,尽管正如莫先生所
说,丹有应尽的责任——家里毕竟将他养到这么大,莫先生也一心希望他能接手家业,
丹却还是很坚持,至少直到现在都没有退让。
每当承受不住莫先生给他的压力时,他都会感慨起那所谓的不合作主义,不得不钦佩
印度圣雄的策略还是很好用的。
丹搬出了家里,再没有与莫先生有任何激烈的言语冲突,然而也不示弱,他只是沉
默,无声的表达着他的想法,却也不是就此跟家里决裂;他还是有汇钱到父母的户头
中,也还是每天打电话嘘寒问暖两老的身体,只是一当他们谈起未来,丹便会摆出一副
坚忍固执的模样,他的眼睛会直勾勾的看进莫先生的双眼,但就是不点头。
莫先生纵使气他这样,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渐渐地他们愈来愈少谈起这件事,只是丹
知道,莫先生依然没有放弃说服他,也没有放下对于他的不谅解。思及此,丹也会觉得
遗憾,可是不仅是莫先生拿他没办法,他也拿自己没办法。
他想要的未来就不是那样啊,因此也只能与莫先生说抱歉了。
即便如此,莫先生很显然就在等丹回头,等他终于发现这样的日子太辛苦,等他终于
明白生活过不下去,到时候丹自然就会屈服了。也因此莫先生对于丹开口要钱可是一点
都不手软,每个月上缴的费用就占去了丹三分之一的薪水,再加上还要缴房租,在最初
的几个月他也真的快吃土了。
然而丹还是坚持下来了,为了他所选择的人生。
丹的父母并不知道,其实丹偷偷的接了很多的外快。除了有签约帮知名的网络杂志写
文章之外,丹也有在写作投稿,另外还有接一点翻译的案子,平时也利用工作之便学习
排版设计;简而言之就是一方面精进自身能力,一方面不放过赚钱的任何机会。
丹是幸运的,若不是他的同事与合作者的帮忙,靠他自己一个人也断作不了这些。
公司美编帮他尤其多,也是一手教导他排版软件的人,目前排版设计已经成为他最主要
的收入来源,比起他写作都赚的还多,对方毫无疑问是他的贵人。
还有他合作的译者陆陆,几乎就是丹的师父了。最初陆陆是因为自己忙不过来了,
看丹英文程度似乎也挺不错,便给了他几个自己吃不下的案子给丹,这才开启了丹的翻
译接案生涯。
事到如今也做出了一些口碑,许多业者一试成主顾,都指名找丹要翻译,加之陆陆也
时不时的会再介绍case来,而需要钱的丹自然来者不拒,通通先吃下来再说。
算上丹从大二那年便一直都有在写的文章,还有丹本身的工作也忙碌,一天24小时都
快不够用了,但做编辑的好处就是时间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也因此丹深谙忙里偷闲与见
缝插针之道里,时常在上班时间开小差;反正他的书还是如期照出版计画出,这也让丹
深深觉得台湾的工时实在长得没道理。
丹的生活很充实,很忙、但很充实,他不禁庆幸起五年前的那一次旅行,让他的人生
从此有了改变,而非循规蹈矩的走上已被安排好的道路。
他不由自主感激起他的妹妹,他最亲爱的、让他能有机会不再一样的妹妹。每天他都
会至少想起青青一次,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几乎无法承受,而是可以很平静的怀念著对
方。
丹想着想着就笑了,他看了一眼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收拾了桌面起身前往录音室。
两位录音员吉姆和卡罗都已经到了,正在与另外一人说话,那似乎就是珍妮找来帮忙
的那位录音师朋友了。
然而丹看着对方的背影,却惊讶的瞠大了眼眸,一边咧开了嘴角。
“你怎么在这里?”他用力捶了一下那人的肩膀,惊喜的语调飞扬,几乎不敢相信两
个小时之前还在他床上的这家伙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维尔回过头来,同样眉眼含笑的看着丹,一边拥抱了他,“嗨,宝贝。”
“我都不知道你也认识珍妮!”丹跟着抱住了对方,笑颜逐开。
“Tinder上认识的,也共事过几次。”维尔笑着解释。
“嗯,Tinder。”丹暧昧的勾起了嘴角,却转移了话题,“但是这你做得来吗?跟你
平常的工作不太一样吧。”
“你太小看我了,都差不了多少的,我从大学就在搞音控了。”维尔捏了一把丹的鼻
子,以惩罚他那副看不起他的表情。
丹笑着闪开了,转而向录音员打招呼,并将录音稿交给他们,“嗨,今天要麻烦你们
了,这是这次的案子。”
“没问题。丹,你还认识维尔啊?”吉姆和丹所工作的出版社合作已久,也与丹有些
交情,因此打趣的问道。
“是我朋友。”丹看向了维尔,踮起脚尖搂住了对方的肩膀,却重心不稳的几乎整个
人压在他身上,所幸维尔反抱住丹的腰撑住了,两人又因此笑成一团。
卡罗本来还有些担心不是熟悉的珍妮来为他们录音,却见这两人交情显然真的很好,
基于对丹的信任,也就渐渐没那么忧虑了。
而之后维尔的表现也超乎吉姆和卡罗的意料之外,他们戴着耳机,听着维尔沉稳的语
调,从试音、听杂音、到正确性的确认都做的一丝不苟,几乎是与珍妮无异的令人放
心。
丹与维尔坐在录音员隔壁的另外一间房间,看着维尔熟练的在设备上摸来摸去,忍不
住嘴上与心理的笑意,甚至都无心去确认吉姆和卡罗到底有没有念对书上的内容,只是
直勾勾的盯着维尔看。
维尔是世界知名的DJ,在欧洲与北美的名气很是响亮,这也是丹后来才知道的,毕
竟他以前从未去过夜店或是那之类的场合,自然也对维尔在他的专业里有多出名一无所
知。
认识维尔的时候是丹最脆弱的一段时期,那时还不像现在,他从未反抗过家中父母的
权威。然而他这样的乖宝宝却没有跟家长说一声,独自带着妹妹的遗愿出走英国,一个
人从伦敦北上要去尼斯湖,在旅行的途中他遇到了维尔,并对其一见倾心。
本来与维尔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然而维尔却因为对丹的好感与舍不得一路追了上
来,到最后甚至与丹一起来到了旅程的终点尼斯湖。因为有维尔的陪伴,丹这辈子第一
次尝到了令人心醉神往的幸福。
旅行结束之后本应就此分手的两人,却没有就此断了缘分,丹曾经许诺过维尔追了他
两次,下一次必然是他会去追寻维尔,岂料之所以再次相逢,还是因为维尔又跟着丹来
到了台湾。
维尔似乎因为工作的关系也一直过的很随兴,很自在的游走世界各地。尽管两人之间
联络从未断过,丹也没有预期会这么快再次与对方相逢。从英国回来的隔年暑假,丹从
维尔那收到了台湾知名音乐节的门票,这才知道维尔受邀来台表演。
丹一直心心念念的等待着再与维尔重逢的那日,根本夜不成眠,直到终于在舞台上看
到了久违的他,几乎克制不注他快要撞出胸膛的心跳。
维尔表演结束之后与他在后台再见面,两人都情难自已的拥吻在一块儿,就好像他们
之间分离的一年从不存在那样。
在那之后维尔大概每隔一年都会来台湾见他,大多数时候都仅是为了工作与表演顺道
拜访,但就算是那样,对于丹而言也已经是梦寐以求了。
他与维尔由此到现在也认识五年了,却直到现在都没有确定交往关系。
他不是维尔的男朋友。
尽管每次见面他们都在一起,也都会做爱,但始终没有说开要不要在一起。之所以会
如此的原因主要在丹,维尔却也没有表示,这可以说是两人的默契;丹却明白这都是维
尔的体贴。
因为丹还没有做好准备,他还没有自信与能力去追上对方,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应该
绑住维尔,纵使他还是希望对方能属于他。
注意到丹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维尔笑了出来,“看什么?”
因为麦克风没有开的关系,两人在这里说话的声音传不到录音员那,也因此其实他们
可以很恣意的聊天,至少以前珍妮和丹总是在录音员工作的时候大聊特聊。
“看你啊。”被抓包了丹也不尴尬,目光依旧不移的看着对方。
“你不用听吗?万一他们念错怎么办?”
“他们都是老手了,不会念错啦,再说如果真念错了,那我就改内容啊。”丹不甚在
意,改文字相比改音档自然是前者的难度较低,每次录音错了需要作出取舍时都会倾向
更动前者。
“这样好吗?编辑,你现在也算是工作时间噢,应该专业一点吧。”话虽如此,维尔
的一只手也放到了丹的大腿上,来回游移著。
“我只是看看,才没像你一样动手动脚的。”丹面上一红,握住了维尔的手不让他再
点火,内心的搔痒感却怎样也止不住,只好问些别的转移注意力,“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的飞机。”
“去东京吗?”记忆中维尔曾经提过,他受邀去一间日本的夜店作客座DJ。
“对啊。”
“好,但今晚还是住我那吧?”
“当然,除非你想把我赶出去。”维尔敏感的耳朵听到了吉姆翻动纸张的杂音,连忙
出声请他重新来一遍。确认都没问题之后,他才再度关掉麦克风,“那你呢,什么时候
去布拉格参加书展?”
“下个月。”
这次的布拉格国际书展,丹的出版社是第一次参展,因此公司尤其看中这次的活动,
几乎是整间出版社全体动员,除了行销与业务部每天为了企划与联络焦头烂额,编辑部
也支援所有文书、广告、海报等等的翻译。
而丹这个才做不过一年多的编辑之所以有这样的出差机会,便是为了协助公司版权的
销售。丹虽然资浅,但他的英语能力是整间公司最好的,且态度端正、人又乖巧(主管
阶级当然不知道丹其实上班常常没在上班),深得老板与主编的喜爱,加之他不像其他
资深编辑一样有家庭孩子的负担,才被钦点成为出征布拉格书展的一员。
平心而论丹也是满兴奋的,他当编辑当一年多了,从来都被关在办公室内,偶尔有机
会来透透气也顶多就是来录音室。他一直都很向往能再出国走走,就算不是出去玩,即
便只是商务旅行,只要能让他再一次呼吸国外的空气,那也令他期待不已。
“打算待多久?”
“至少两周吧。”丹查觉到了些什么,而后笑了,“怎么,你要来探我班吗?”
“不欢迎吗?”维尔也笑看着他。
丹用力摇了摇头,“怎么会。”根本是太欢迎了。
想起上一次的旅行一路有维尔相伴,而他有幸能再次得此人相陪,于是他更雀跃了,
恨不得五月赶快来。
他笑着笑着,却突然抱住了维尔。
维尔一愣,却是抱住了那颗凑上来的脑袋,“怎么了?”
丹没有说话,因为他说不出口。
想着这人对他的好,他便什么都不能说。
“想到又要跟你分开了,我舍不得。”丹只是这样说,将脑袋瓜埋在维尔的怀里。
“很快便会再见面了。”维尔腾出一只手拍拍他权当安慰,另手仍在仪器上不停的操
作,“下个月又要见到我,我还担心你嫌多了呢。”
开什么玩笑啊,根本不会厌倦见到维尔啊,丹忍俊不住笑了,“我永远也看不腻你
的。”
“那你现在抬头。”
丹听话的抬起脸,才刚望进了维尔的眼里,维尔的吻便落了下来。
丹吓了一跳,反射性的想推开对方,却不想维尔的两只手都抱紧了他,将他整个人都
环抱在怀中。
丹反抗失败,只能被维尔吻得全身都软绵绵的。
直到维尔尽兴了才终于放过了他,而那时的丹仅能勉强的抓着维尔的上衣,眼神便是
一汪春水,一副情动至深的模样。
维尔轻轻地笑了,显然很得意自己对丹造成的影响力。
“你……”丹绯红著脸,想骂人却骂不出半个字,分神往录音员所在的隔间看了一
眼,窗户另一边的两人依然认真的朗诵著,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刚刚在干什么。
“你一脸就是想我吻你的样子。”维尔毫无歉意,抹了一把丹殷红的唇,也跟着舔了
自己的唇角。
“我……我才没有。”连小学生都比他会反击,然而丹的脑袋现在就是一团渣,连刚
刚在想的事都忘了,一动起脑便是回忆起刚刚那个令人心醉的亲吻。
尽管丹已经二十四岁了,比起十九岁那年被维尔破处以来依然毫无长进,仍然很轻易
的受维尔撩拨,凡遇到较亲密一点的行为便羞赧的无以复加。
“你想要我,难道不是吗?”丹太可爱了,让维尔始终克制不住自己,当然他也不想
克制就是了,他又吻上了丹轻颤的鼻尖,“你知道、只要你开口,我便会给你。”
这句话的想像空间太多了,丹只是红著脸,湿润的目光控诉一般的看着他,却久久不
肯说话。
好半晌,他才拉开了两人之间好近好近的距离,将维尔推回他的操作台前,又捧起了
他早就不知落了几页的录音稿。
“我要跟珍妮投诉你,要她再也不要请你帮忙了。”丹嘟囔了一声,视线左闪右躲
的,就是不肯看着维尔。
维尔也不恼,笑了一声便回到原本的位置和姿势。与分心的丹不同,他的耳朵极为敏
锐,很快就要跟上了两位录音员的进度,连对方吃螺丝都抓了出来,要求他们重唸。
太贼了,摆出一副从刚刚到现在都很专心的模样,还那么专业那么帅。丹忿忿不平的
翻着录音稿,才发现录音员的进度早在五十页之外。他瞪向维尔,觉得都是对方的错。
维尔回望了他一眼,眼角都是飞扬的笑意,又让丹看痴了他。
好帅噢。丹心有不甘的想,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整个人早就没有工作的心情,但录
完音他还是得进办公室,也还是得待到下班时间才能回家。
“你待会有空吗?录完音之后。”丹踢了踢维尔的椅子,嘴巴还是嘟起来的。
“当然有啊。”维尔超级闲的,他的活动邀约早就结束,之所以特地多待台湾两天,
当然是为了身旁这位了。
“陪我回公司,陪我吃午餐。”
听着丹一口气用了两个陪我,维尔的心情更好了,“没问题,吃什么?”
“你有想吃什么吗?台湾菜之类的?”虽然是叫维尔陪自己吃午餐,但丹自然还是以
维尔的意见为主。
“都行,我不挑。”
“好吧,那吃港式好了。”公司附近刚新开了家烧鸭店,午餐时间总是大排长龙,
但两人录完音肯定都是一点多的事了,大概可以不用排队吧。
“好。”维尔没有意见,丹说什么便什么。
“那你呢?我去上班之后你要去哪?”
“回你家啊,睡觉。”本来维尔今天不必起这么早的,若不是珍妮临时请他帮忙,
他肯定不会踏出丹的家门。
“真的很懒欸你。”丹失笑,明明一副阳光户外的形象,每到休假日却是反差的室内
宅,认识维尔愈久,丹愈为这个人人前人后的模样感到不可思议。
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反差萌吧,丹心想。
“等你回家,我煮饭给你吃,你可以点餐、随便点。”维尔上扬了嘴角,大有丹只要
开口他都照单全收的气势。
“我才刚刚决定完午餐,你看冰箱有什么就煮什么吧。”
“好啊。”才刚应了丹的提议,便听到卡罗念错了而被吉姆纠正,维尔赶紧重新拉音
轨让两人再来一次。
丹看着维尔的侧脸,微微笑了。
如果生活能一直如此,那该有多好。丹从来没有说过,但他心里知道,他有多渴望能
与维尔就这样,直到永远。
TBC
*其实录音室内的两位录音员:
吉姆“欸你看到了吗?”
卡罗“废话我又没瞎!干、我们还在这里欸!可以认真点赚钱吗(凸)?”
吉姆“年轻真好啊......”
*虽然也想走一个没看过尼斯湖也能够看得懂的路线,可是好像比较难一点@@
这是《梦在尼斯湖》的续作,也可以说是番外,预计五回完结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