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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cscan (Thy eye)
2017-05-04 22:57:38一九四六 纽伦堡
布兰特‧曼踏进酒馆的时候,雅可布向他举手示意。这比他们约
定的时间早了许多,对此布兰特解释道:“我去见了少校……阿德勒。”
“回程我经过店门口,在窗外看见你,就直接进来了。我想汉斯
和克劳斯晚一些就到。”布兰特脱下帽子。他穿着一件质感上佳、花
色却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呢绒大衣,衬衫的领口有些污渍,雅可布从
那件裤脚稍短的西装裤判断这些是从托比家的衣柜搜刮来的。
雅可布为他点了一杯啤酒。
“你见了阿德勒?”雅可布问:“他们让你见他?”
“我和杰克森上校一起。”上校是犯人的律师,还是个美国人。
“他说了些什么……我指的是阿德勒。”
布兰特摇头。
“我的事……他知道吗?”
“你的事?”布兰特不解,“报导吗?我想他没读过。”
“不……”雅可布摇头,转移了话题。“你们谈得如何了?”
布兰特再次摇头。这一趟没有太多收获。按照杰克森的说法,阿
德勒还是老样子:消极配合,像个被动的响板,敲一下响一声,连个
长音都吝惜给予,仿佛不在乎眼前等着他的是绞刑台或者苦役营。
“可是,他以前不是这样。”布兰特说:“他和……某些长官不
一样,他看重人的性命,尤其是同僚的性命,他崇尚的不是那样的……
那样的奉献牺牲。”说到“那样的牺牲奉献”布兰特下意识压低了声
音,眼神飘移。
“什么意思?”
“……抱歉,”布兰特从左顾右盼中回神,“刚刚,我没听清楚。
”
“我很好奇你认识的阿德勒,”雅可布说:“你是他的僚机、同
袍、下属,和学生。在审判之外,在你眼中,埃尔温‧阿德勒是个甚
么样的人”说到“学生”的时候,布兰特的眼睛微微睁大,情绪显然
有些波动。
“作为学生和下属,你怎么看他?”雅可布又说。
布兰特沉默了一小段时间,眼神似乎在说“我得想想从哪里开始”。
一会儿他开口,说的却是:“其实,我有惧高症。”接着一个停
顿。“做为一个飞行员,我知道这很不寻常。”
雅可布点头。他已经知道了。
“事实上,我正是因此从NAPOLA退学。虽然我选择主动离校,但
是当时的我心里隐隐有些不服气,我认为自己并不懦弱;我一离开学
校,立刻就报名了空军,选择成为一个飞行员。尽管家人十分反对我
提前入伍,但是我听不进他们的劝告,当时的我哪里明白什么是战争
呢?对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而言,战争只是成为英雄的途径,其余的只
存在想像之中。”
“后来,我通过了测验,被派往基地。在那之前,我怎么样也想
不到会再一次遇上阿德勒。”
布兰特永远忘不了报到那一天,阿德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瞬间坠
入过去那个无止境的噩梦。当阿德勒看着他,就像是回到了NAPOLA,
同一双眼睛清澈地倒映他的身影;无论过去或者现在,布兰特清楚知
道自己是个冒牌货,而一个冒牌货最怕的就是一面镜子。
然而报到的第二天布兰特却得知一个意外的消息:他是唯一一个
被编入阿德勒的飞行中队的菜鸟。
“阿德勒诚实,正直,性格严肃,却十分善良,他重视他的同袍
和下属,即使是敌人也给予足够的尊重;他绝非他们所说的那样残酷
冷血,也不会是一个杀人犯。”
“关于他的人格,我可以提出证明。”布兰特取出一封信。
这封信是那时还是少校的舒马赫给他的;舒马赫和阿德勒是高中
同学,不只是上司和下属,两人有私下喝一杯的交情。
当时他被少校传唤,一进办公室,少校把信扔在他眼前。
“我和埃尔温有默契,我不看他的信件,也不看你的信件。”
“但是这个,”少校指著信,“这个不行。”
布兰特看清楚了,信封上的收件人是赫尔曼‧戈林。
尊敬的帝国元帅:
前日本中队遭逢有史以来最大的事故,一群训练不足
的年轻飞行员接到拦截敌机的任务,在极恶劣的天候下,
十五架梅塞施密特升空,任务结束后只有一架返航,其余
全数坠毁。其中,三架飞机起飞失败,十架在飞行途中坠
毁,一架失去联系,我们今日才找到他,机翼的残骸正在
易北河的某条支流漂浮着。这群年轻的飞行员不过是中学
生的年纪,他们不仅基础知识缺乏,实际操作训练更是不
足。他们对于天候的威胁一无所知,在不知道危险的情况
升空,更缺乏对抗恶劣环境的应变能力──实际上,这种
天气连我都不愿踏入机舱──他们甚至并未迎击敌人就白
白牺牲。这种牺牲毫无价值。
这些殉难者的照片如信中所附,请您看看他们的样子。
他们在您的授意下进行训练,在您的认可下投入实战,在
您的坚持下出击;您在调兵遣将的当下,是否曾意识到您
指派的士兵是一群青少年?如今战况吃紧,前线的增援或
许不可避免;然而,派遣不经世事的青少年上战场是耻辱,
迫使训练不足的飞行员面对敌人是谋杀,授予被害者铁十
字勋章也掩盖不了犯罪的事实。无意义的牺牲不能换来胜
利,对于往后可能的增员和派遣命令,希望您审慎思考。
埃尔温‧阿德勒上尉
布兰特盯着署名那几个字母来来回回地看,无法相信这封信出自
阿德勒的手笔。舒马赫少校不再说什么,这封信可能带来的麻烦他们
心里有数。
在他离去前,少校将信交给他。“他认为自己是罪人,实际上他
无法改变任何事,就算当时他在现场,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势所迫,
我不得不让那些孩子们出击。埃尔温把责任和过错算在自己身上,当
然,我也有一份。我试图和他谈过,但是他……他从以前就这样固执,
短期内他恐怕不会和我说话了。布兰特,他信任你,替我盯着他,不
要让他做傻事。”
酒馆人潮渐多,布兰特的声音逐渐被嘈杂的人声盖过,他不得不
提高音量:“我真的被那封信吓到了,阿德勒的确很固执,但他从来
不会那样鲁莽冲动──是的,鲁莽和冲动,除此之外没有更适合的词
汇形容那样一封信。那一日起,我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因为我们都
需要他,他的下属需要他领导团队,他的同僚需要他提振士气,甚至
他的上司都依赖他安抚军心,谁都不希望他惹上麻烦。但是,在那之
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再有其他动作。我想他最终接受现实了,
在那样的时代,个人终究无力改变这一切。但是这也不代表他放弃了,
他从来不曾放弃生命;他指派我做他的僚机,第一天就告诉我:‘死
神镰刀挥舞的当下,你应该拔腿就跑,而非试图与他对抗,那不是勇
敢,不是伟大,是有勇无谋,更没有壮烈可言,牺牲并非你想的那样
伟大。’同样的,他也不会将自身性命视如草芥。但是,三月之后,
他变得,变得……。”
“三月?”
“战争结束的前两个月,差不多是二三月之间,我不清楚发生了
什么事,总之他变得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