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故事
时隔三个月，他们又再次在重五家齐聚一堂。
少了五罗、青琼，却多了埃埃、织锦、修和白鹰，连虞姬都有重五为他特别在客厅辟
了一处水池。他们各据客厅的一角，或坐或站，脸色或凝重或无精打采；重五的家很少
在人这么多的时候这么安静，只能听到HR与重五的轻声交谈。
“那些人都送回去了吗？”HR问。
“嗯，我修改过他们的记忆了，他们会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解读收到的那笔钱，但不会
记得参与过巫师的讨伐行动，也不会记得看过彼此。”重五说，一边走到织锦旁边坐
下，环著后者的脖子。
“那就好。”HR点点头，一贯爱笑的脸此刻却毫无表情，他转头看向修与白鹰，“你
们两位呢？虽然已经参与进来了，擅自更改记忆对你们并不公平，但想必你们也知道，
这不是你们的战争，所以我倾向让你们也忘记，只是前提是你们同意。”
白鹰耸耸肩，他看向修，暗示无论修怎么决定他都会遵从。
修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抬头也看着HR，“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增加无谓的死伤。”HR实话实说。
“但你们会去救五罗？”
“当然，我们不会坐视不管。”
“那我可以提议吗？”修的眼神依然锐利，即是遭遇挫败也没能让这男人弯曲膝盖，
他的脑袋也清晰的在思考，究竟该如何才能对他们最好，“暂时让我们留着记忆，看你
们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都会帮；直到你们救出五罗了，希望我们忘记，我
们自然也任凭处置。”
他说完，侧头看了一下白鹰，“这样可以吗？”
“我没意见。”白鹰回答。
“你是在担心我们吗？”HR皱了一下眉头。
“是，我必须老实说，如果你们、当然这只是假设，但如果你们也失败了，必须有人
去救你们，或是接着完成未尽之事。”修很坦然。
黛拉不禁有点动容，终于明白五罗说的差距是什么，为什么五罗宁愿找修与白鹰这样
的普通人，也不愿意请求她或大卫或重五帮忙。
她能听到这两人的内心，他们的内心很澄澈，很干净，心意坚定不容动摇，而这是多
么不容易。
发生了这样的事，就别说埃埃的心灵有多受打击，她、大卫和重五都是一片愁云惨
雾，几乎难以振作。而这些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了这一切，并且毫不畏惧的继续向
前，那需要何等强大的内心。
黛拉听的到，她听的到这些人不肯逃避自己的失败，他们想要保留记忆是因为他们想
要记得他们的痛苦，他们不愿意忘记自己曾眼睁睁的看着同伴被擒，他们只能束手无策
的仓皇逃离，而这些痛将会鼓励着他们，逼迫他们必须更加坚强。
“好的，那先说谢谢了。接下来可能要谈到的是我们自己的事，可以请你们回避
吗？”HR有礼的与修和白鹰握手。
“没问题，我们先走，如果有需要，这是我的联络方式。”修递给HR一张他的名片，
“任何事都可以，我会竭尽所能帮上忙。”
“谢谢。”HR细心的将名片收好了，并送两人到门口。
然后他走了回来，看着大家，众人的每一双眼睛也都望着他，而后HR叹了一口气。
“我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HR面露一丝隐忍不住的痛苦，他垂下了眼帘。
“HR，这不是你的错，请不要这么说。”看到这样的他，黛拉很不忍。
“是啊，HR，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重五也跟着说道。
“是我让五罗去的。她跟我说青琼和埃埃也在队伍上，她请我不要担心她会保护他
们，我又何尝不知道埃埃你还没准备好。”他很用力地按了一下依然很消沉的埃埃的肩
膀，“我很抱歉，但我以为……我真的以为只是巫师，我太轻率了，我没有想到……”
他说不下去了，咬著下嘴唇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但仍然无
法克制住情绪。
大家都被他这样子吓著了，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哗啦啦的一串水声，虞姬爬了出来，跳呀跳的过来扑抱住HR。
“没事的，不要紧，我们在这里……”虞姬一边说，眼眶也是红的，又要掉珍珠。
“虞姬……”HR的声音都沙哑了，几乎发不出来，他也抱虞姬抱得紧紧的。
“没事的。”虞姬的声音却是很坚定，“大王和五罗……他们都不会有事的，至少他
们不是被真的巫师带走啊。”
“我不知道……我和朽无也分开了太久了，我不敢说我自以为我还认识他，而且我不
知道他的动机，我根本一无所知……”
“可是你们约定过的，那是你们说好的，不会去伤害任何一个穿越者。”虞姬执著得
如此相信，是在说服HR宽心也是在说服自己去相信。
朽无还活着，他就是巫师，五罗交代埃埃无论如何都要传递给HR的讯息，就是这件
事。然而除了虞姬与芮文之外的众人皆是一片茫然，不明白这个叫做朽无的人究竟是何
方神圣。
而又为什么虞姬会这样说，这个叫巫师的、明明就伤害了五罗和青琼，甚至之前还想
要带走大卫与抓到HR。
芮文从天而降，停在HR的肩上，她伸出一边的翅膀拍拍HR的脑袋，状似安慰。
“HR，跟他们说吧，他们该知道一切了。”芮文说。
HR再度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住了哽咽。
他抬起头，看着客厅内的每一个人，黛拉、大卫、重五、织锦、埃埃，和他们关心的
表情。
“故事的开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用比平常略低一些的语调，开始话说
从头。
“我与重五和织锦其实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地方的，我也曾经在叶花岭待过。”
面对重五讶异的脸色，他只是一笑，“那是远在祭礼阵出现以前的事了，但我不是人
类，我是蜘蛛。”
他举起手，上面都是用肉眼难以看轻的丝线，有些丝线的尽头连到了他们的身上，有
更多却连到了看不见得远方，“我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知道你们的行踪的，也能透过震
动知道你们有没有危险，所有的穿越者身上都有我留下的记号。
我曾经是魔法师所养的宠物，她叫月娘，我的名字是她取的，她说既然我是在时家被
她发现的，那就叫小时吧，那是我最初的名字。
走钢索的人也是她拿来形容我的，有次她带我偷偷溜出叶花岭探险，去看杂技团表
演，‘蜘蛛好像走钢索的人噢’，她说。
从此以后那就成为我与她的默契，只要她想要出去冒险闯荡，就会这么说。我与她共
同修炼魔法，也所以才有机会化作人形。
月娘是很特别的魔法师，她不爱钻研魔法，但她有一项天赋，她可以预见未来。然而
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很肯定的未来，未来是很复杂的事情，她所预见的是诸多不同的可
能性；但她不喜欢用这项能力，她天性喜欢刺激，不喜欢走在已知的道路上。
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无拘无束的个性才吸引了闇维精灵，并与她签下了契约关系，闇
维精灵就是芮文。”
“芮文其实是月娘的精灵吗？”重五讶异的问，他以为与芮文签订契约的是HR。
“是的，一直都是，芮文只是跟着我而已。”HR向其他并不了解背景的人解释，“在
魔法师的世界，与精灵签订契约可是大事，毕竟精灵很稀少，但能得到精灵的赏赐不只
能更加精深魔法造诣，更代表身分地位的提升。月娘并不被认为有与精灵签订契约的资
格，当时很多人想要伤害她，以将芮文抢到手，毕竟只要契约者一死，契约关系自然而
然就会解除。”
“愚蠢。”织锦嗤之以鼻，“精灵会竭尽所能保护自己的契约主。”
“但我当时太小了。”芮文说，带着一丝的感慨，“我才初生成，对世界还不甚了
解，我只知道我喜欢和月娘在一起的感觉，所以我选了她，尽管当时我根本不具备守护
她周全的能力。我唯一能保护她的方法，就是用我的能力先送她到别的世界。”
“我与月娘同去，不仅她不想丢下我，我也不愿与她分开，毕竟只有我有能力保护她
了。”HR接过话，“只是芮文在协助我们穿越空间的时候发生了失误，只有我们过去
了，芮文却不知所踪。”
“我被困住了，我的力量并不稳定，我在空间的洪流之中穿梭却找不到出口，就这样
与他们分开了，因此我也没有办法在他们有危险的时候带他们走。”芮文垂下头，因为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该说我们运气不好吧，我们才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被抓住了，然后一路带到巫师的研
究所。我不是没有试图带着月娘逃跑过，但是巫师显然已经研究穿越者有一段时间了，
他知道穿越者刚来到时因为穿越空间的压力最是虚弱，所以使用了大量的药剂压制我
们。
我是无所谓，但我不能让月娘也被施打那些药，天晓得会有什么副作用呢？所以我不
再尝试逃跑了，只要我们配合，巫师也不想用那些药污染我们的，他需要研究的是最纯
粹的穿越者。”
“月娘虽然是魔法师，可是肉体还是普通人类，而巫师并不知道月娘的能力，所以他
很快地对月娘失去兴趣，他把他全部的心力都放在我身上。”HR苦笑了一下，“不知道
是幸还是不幸，但这总比他去伤害月娘好多了。”
他抬起眼看着天花板，视线缥缈又虚幻，“我的每一只手脚都断过，我每一天在人形
与蛛形之间来回变身，就为了能让他们对不同型态进行不同实验，就算我是精怪吧，但
如果没有月娘在我身边，我可能也扛不住那样的生活。
对于痛苦已经麻木，对于生命也毫无期待，月娘曾经哭着说我们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
该离开叶花岭，我甚至觉得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修炼，当一只平凡的蜘蛛毫无作为
的度过这一生岂不是也很好？我曾经如此软弱。”
“HR……”黛拉忍不住落泪，握住HR的手。
HR一笑，反握住她的，“但是后来巫师找到了新的穿越者，对我便没花那么大的心思
了。本来我与月娘是庆幸的，只要巫师再继续忽视我们，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够找到机会
离开了。”
“后来见到那个孩子，我才知道我大错特错。”HR说，语气有带着无法释怀的恨意，
“新来的穿越者叫做朽无，这是我与月娘替他取的名字，他来的时候还很小，顶多十
二、三岁吧，比虞姬还小得多呢。他是一个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会自动愈合恢复
的人，巫师对他很着迷，一直想知道究竟如何才能杀得死他。
他们变着花样的伤害他，今天是用火、明天用毒、后天用刀，听着那孩子一天天的惨
叫声，叫着我与月娘的名字，叫我们救他；我与月娘终于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巫师凭什么这样伤害我们？我下定决心，我们不只要逃跑，还要复仇，他们给予我们
多少痛苦，我们就会还多少给他们。
就是从那个时候我们开始想像离开之后的生活，我们说好要成立走钢索的人，让穿越
者再也不会受到欺负，那是我们单纯的初衷。”
“月娘和朽无，就是你说的小姐姐与小弟弟吗？”重五皱着眉头问。
“是的，月娘是个很温柔的人，朽无则缺乏安全感，所以月娘认他为弟弟，并发誓会
永远保护他不离开他。”
“可是……那个叫做朽无的说、要是你找到他一定会杀了他……”埃埃当时听得清清
楚楚，他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HR的情绪从怀念、感慨、到现在的木然，这个故事他说过了两次，一次对五罗一次对
虞姬，然而悲伤却没有随着语言而离去，他依然没有感受到解脱。
他吸了口气，语气低沉了些，“朽无……正如我所说，他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又脆
弱的孩子，他不想再继续了，可是他也没有真正的勇气逃跑，甚至光是想到反抗巫师这
件事都让他害怕。
这不是他的错，是巫师太可恶，他让我们这些穿越者叫他爸爸，并在不折磨我们的时
候满足我们想要的一切，这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心灵有多困惑，因此朽无无所适从，他对
巫师的恐惧根深柢固。
我们努力的说服朽无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对他保证我们不会丢下他，无论如何都不
会，他虽然害怕、可是最终还是同意了。
只是他还是很不安，我与月娘的感情太好了，这让他没有安全感，老是觉得我们会抛
弃他，而祸根就是这样种下的，我们当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理状况。
我们在研究所待了两年，到后来的时候，巫师对于我的兴趣从实验转移了，我毕竟是
精怪，我的外表对于人类有极大的吸引力。”HR说的轻描淡写，但众人都听得出来言语
背后的沉重，“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巫师已经愈来愈信任我了，我很听话，也识时
务，他已经没有前两年那样防备我了。月娘难得的使用了她预见未来的天赋，挑中了最
有机会的一天。那一天，我从巫师那里拿到了研究所的通行证，我们终于逃了出去。”
“记得我跟你们说的三条河吗？”HR问，见到大家都点了点头，“只有最后一条河是
真的河，第一条河是我们遇到的第一次追捕，那一次很惨，因为我们之中只有我真的有
能力战斗，月娘的魔法不强、朽无也顶多靠他死不了这点勉强反击，我们狼狈不堪，但
终究是把第一波的追兵通通解决了。”
“只是朽无又害怕了，那天夜里我与月娘彼此疗伤，朽无说他不想跑了，‘只要回去
求饶，爸爸一定会原谅我们的。’他说，那天我们都很累了，不愿意再听他这样没用的
言论，所以我说够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回去，这件事到此为止。
但他还在闹，平常我与月娘都惯着他，可我真的没有心力了，‘要回去你自己回
去。’我说，我一说完就后悔了，看着朽无的表情，我也知道这句话伤到了他。
就在我想要道歉的时候，第二波追兵却在这时来到，我们措手不及，加上之前的伤，
只能一边打一边撤退，我们都快不行了，朽无更是已经完全丧失意志，他只是被我与月
娘拉着跑。
我们终究击退了敌人，来到一条大河边，河水非常湍急，只要过了这条河，他们一时
半刻是过不来的，所以这条河象征着我们与自由的一线之隔。”
“我看着月娘，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走钢索的人。’她说，就算是那样的情况，
我也不自觉的笑出来了，我真的以为我们都会安全的到彼岸。”HR不知道是不是在所谓
的平行时空里能有不一样的结果，但他很遗憾那样的可能性并不属于他。
大卫忍不住去揽HR的肩头，就像每当他寂寞的时候HR对他做的那样。
HR顺势将脑袋搁在大卫的手臂上，“我先过河，因为线是由我所操控的，我先到对岸
才会让丝线稳固，朽无在中间，月娘殿后，这是我们的顺序。
我已经过河，正拉着朽无和月娘，他们也已经到河的一半了，可是就在这时候朽无却
不动了。
朽无哭着，说他再也做不到了，说他没有办法了，他动不了，叫我们别管他了。我在
劝他、月娘也在劝他，我们说就差一点点了，再一点点我们就会自由了。
我为刚刚的失言道了歉，月娘甚至都在哀求他，请他往前走，可是他就是不肯动。
巫师此时带着第三波人马追上来了，我们都很急，我想要直接将他们扯过来，即使会
让他们受伤我都不在乎，我甩出更多丝线给月娘，让她至少可以绕过朽无先过来。
朽无却哭着跟月娘说，‘姐姐、不要丢下我，我不想要一个人死掉……’，那时候我
好像明白了，他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们会不会背叛他。
然而虽然我懂了，月娘却没有领悟，也许她以为朽无是真的不行了吧，也或许她能看
见的未来再没有我们的快乐结局，也或许是因为什么我猜不透的原因，总之她看了我最
后一眼便放手了，她自行断了所有丝线，抱着朽无坠入河中。”
“我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两个，我努力地找过，但是他们就真的……永远消失
了。”HR扯了一下嘴角，语气满是哀痛，“朽无还活着我并不意外，他会不敢来见我我
也可以理解，因为他害怕，他杀了月娘，并且害怕我会报复他。”
“说不定月娘没死呢……”黛拉大约是想安慰HR。
“月娘死了，因为我与她的契约再没有效力。”芮文否定了黛拉的心存侥幸，“当我
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界，却再也找不到我的人类，我与曾经的织锦一样痛不欲生。我找
上了HR，因为那是他是我仅有的，与月娘的联系了。”
织锦抿著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我与芮文会合之后，试图去找巫师复仇，可是始终都没有找到。一直到很后
来，五罗告诉我她打听到的消息，巫师被仇家与债主杀死了，我以为、这件事就应该到
此为止了，谁知道……竟然又再多年之后听到他的行踪，我真的以为是他，他是个狡诈
如鼠的人，诈死当然是他会做的事。”HR举起双手覆蓋住疲惫的面孔，“但是……我没
想到却是朽无……”
终于知道了HR故事背后的真相，和走钢索的人这五个字对于HR来说，是何等沉重的
重量，重五、黛拉、大卫和埃埃，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所有人都沉默了。
END
＊HR的名字有三层含义，一个就是小时（hour），一个是走钢索的人的人资（human
resource），另外一个则是被月娘这个人类所遗留下来的（human remains）意思，
虽然human remains通常指的是尸体啦
＊五罗曾经说HR的心灵非常强大，我个人认为所谓强大，就是抗打击的能力，不管遭
遇什么样的挫折难关，都能再度接下人生的战帖并做自己，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
超能力，希望能成为心灵强大的人，共勉之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QQ

QAQ

QQ...

这回太痛苦了...很喜欢HR名字的巧思

好痛 >< 喜欢修和白鹰的心灵，没有超能力也能心灵强大

一次把这个故事跟前面的大饭店看完了，好喜欢大大的文风……断在这里好心疼哦，希望之后会越来越好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