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杉学长烧炭自杀了。”
等到妳有时间喘口气打开手机才发现这世界变了,脸书涂鸦墙被学长的照片洗版、
LINE群组也跳出上百个通知,最后都标记着RIP。
这不对啊,明明在上星期的凯道音乐会还看见他,阿杉学长脸上画著彩虹笑得超开心
,怎么可能过没几天就自杀。
直到看见学长和妈妈意外流出的LINE对话,妳颤抖著无法忍住眼泪。连续好几张学长
参加同志游行和凯道音乐会被媒体拍到的新闻图、亲戚间的试探对话截图、前阵子疯传的
反同造谣长辈图和学长妈妈在对不起三个字下方的回应--“你真让我觉得丢脸。”。
“你真让我觉得丢脸。”轻飘飘没有任何温度表情隔着冰冷虚幻网络传来的一句话,
重重击垮阿杉学长温热跳动着的心。
妳忽然想起上星期音乐会结束准备随着人潮离开时,阿杉学长小心翼翼把标语贴纸从
衣服上撕下来,连同布条和旗子收好递给妳要妳好好保管,接着和另一个学长用水努力将
脸上的彩虹洗掉。
看着看着就鼻酸起来,从仁爱路和信义路开始封起来的音乐会场地就像一个
Wonderland,人们在这一天在这里喊著一句又一句希望愿望实现的口号,跟着台上的人一
起流泪一起唱歌,还可以大方不受任何眼光与深爱的人牵手、拥抱、亲吻;但当最后一首
歌唱完,这个Wonderland就像一场梦瓦解了。
妳看着学长将身上所有有关同性恋的标签撕掉,将最真实的自己仔仔细细收进柜子里
,才敢踏出凯道,才能一如往常面对日常生活。
老实说,妳还是不太相信,想找人求证却迟迟不敢敲下最能得到真相的帐号。
学长和妳很亲,妳想是学长太过温柔又温暖的关系,看妳只身一人北上读书才会拎着
妳一起吃饭唱歌夜冲,甚至还大方向妳出柜。
‘学妹,这是我男朋友。’学长笑着介绍男朋友给妳认识的时候故作大方,但妳瞧见
他微微颤抖的手,同样在等待妳反应的还有学长的男朋友。
妳眨眨眼看了一眼红著脸好像害羞又好像害怕的学长和一样紧张却紧紧牵住学长颤抖
的手的男人,三个人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诡异的气氛,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阿杉学
长这么紧张的样子,越想越好笑不小心笑出声。
从口袋掏出两颗糖果递给眼前肩并肩的两个男人--一如当初妳离家初来到这所大学
时和学长的第一次见面,他帮妳拖着行李边介绍环境,看出妳的紧张便笑着交代妳有事就
找他这个直属学长,然后递了颗糖果给妳,‘吃点甜的心情会比较放松开心吧。’其实妳
不吃糖,但妳笑着接下这份善意。
很认真、很郑重地,‘学长就拜托你了。’因为妳知道这是一条艰辛遥远的道路。
阿杉学长嚷嚷了几声脏话,大笑着要妳一样叫他男朋友学长就好。
自此之后,妳从阿杉学长的小跟班变成两个学长的电灯泡。
时间过得很慢,自从得知阿杉学长自杀后,全世界的时间好像都停滞不前,只有悲伤
的情绪流动不止;但阿杉学长的后事结束得很快,被基督徒家人视为丢脸的存在,仅仅花
了三天的时间举办告别式和下葬。
没有人收到通知和邀请,但学长可是备受教授宠爱还有许多学弟妹的爱戴,大家没有
特别提醒却很有共识地站在角落远远看着仪式进行。
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当妳一转头才发现是学长的男朋友。“学长……”妳思量著如何
开口、又该说些什么好安慰最哀伤的人。
没想到学长摊开手给了妳一把糖果,“这是阿杉前阵子说要买给妳的,后来我才发现
是阿杉收到他妈妈讯息的那一天。我这几天总是不由自主想着,是不是从他收到讯息的那
一刻,他就开始计画著自杀的事情,所以才特地买了一堆糖果。”
妳嗯了一声发现自己浓浓鼻音,低着头看见地上掉了好几滴眼泪。
“而且阿杉那么怕痛啊,我一直想不透为什么选择烧炭自杀这么痛苦的方式。”
毕竟大家都知道呼吸不到空气的痛苦和缺氧时的本能挣扎,所以这是不是代表阿杉学
长死意坚定呢?但妳不敢问。
“直到我前几天偷偷看了阿杉,他全身皮肤都是粉红色,是他喜欢的颜色。”
说著说著,天空下起雨来。
妳有点分不清楚学长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记忆中的阿杉学长还是很鲜明,妳忽然想起凯道当天气象预报明明说降雨机率7%,结
果早上因为湿度的关系下起绵绵细雨。
妳站在捷运站出口傻眼,隔着手机向学长抱怨,‘说好的降雨机率7%呢!可恶我开始
想回家了!’
手机另一头传来学长爽朗的笑声,‘大概是天公伯的眼泪吧。’哈哈哈哈哈笑完叫我
快到现场会合,‘快点来啦学妹,很多帅哥哦~’
虽然对方看不见,但妳还是翻了个白眼,‘谢谢你哦学长。’
‘哈哈哈哈靠北,快点来啦,妳学长我和妳学长的男朋友今天穿得很帅,快来看!’
结果早上的毛毛雨在寻找学长的途中就停了,直到晚上到了音乐会尾声又下起雨来,
台上应邀的歌手和台下的人们也泪如雨下。
如果凯道那天是天公伯的眼泪,那现在应该是阿杉学长在哭泣吧。
妳看着因为下起雨而加快的仪式、听着远远传来的圣诗和祷告声,胸口郁闷的情绪溶
入血液在全身血管窜上窜下,不满的情绪渐渐高涨到有些负荷不了,最后背脊一凉只剩下
无奈和心疼。
不由自主哽咽出声,“阿杉学长会上天堂吗?”妳吸了吸鼻子,试图不让自己哭得这
么狼狈,但是没办法。“应该会吧?就算是同性恋,耶稣不是爱着每个孩子吗?圣经这种
东西是需要与时俱进各自解读,才不像反同基督教会主张的同性恋不该存在。”
学长伸手拍拍妳的头--就像阿杉学长一直以来安慰妳的那样--“应该会吧。”
“那基督徒自杀可以上天堂吗?”毕竟阿杉学长那么虔诚,就算被周遭的基督徒们谴
责反对,还是会戴着十字项链笑着说耶稣爱着每一个人。
学长顿了一下不说话,当妳转过头才发现学长望着下葬中的棺木无声哭泣,咬著牙努
力压抑情绪还是忍不住哭腔反驳,“这不是自杀,是谋杀!”
棺木渐渐被土掩盖到完全看不见了,仪式结束了,远方的人们离开了。
但是雨还在下著,不被欢迎的你们望着墓园哭着,这场谋杀仍旧持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