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迪站在苏杞弦面前,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他。他们所在的位置
十分狭小,墙和架子间的距离大概只有一公尺宽,虽然可以防止偷袭却
很难移动,子弹几乎都是擦著弗莱迪的身体射到铁皮墙上,发出刺耳的
铿锵声响;有的射中旁边的麻布袋,发出低沉的声音。
弗莱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在这情况下除了他们之外全都是敌人,
他准确地射中试图靠近的敌人要害。
枪战、惨叫声不断响起,苏杞弦摀著耳朵,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一次比一次激烈,像要跳出胸口。他知道弗莱迪挡在自己前面,子弹声
如此接近,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得上忙,只能缩起身体努力不成为
累赘。
弗莱迪射空了三个弹匣,勉强支撑著。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刹车声,
两台车直接冲进工厂,撞倒一群人,车门一开就是一阵扫射──这是大众
柯洛在附近待命的手下,一接到联系马上就赶来了。场子上都是敌人,
‘夜鸮’的人一现身用冲锋枪清场,哀嚎声四起,眼看两个帮派打成一团,
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弗莱迪觉得差不多了。他随手射向一个拿冲锋枪的
男人,对方应声而倒,见短时间前方没有的人了,他转头靠在苏杞弦耳边
开口。
“等下我会丢烟雾弹出去,你可以带我们走到出口吗?”
苏杞弦一脸紧张地点点头,感觉手上被塞了个东西,他摸一摸形状,
是他的盲人手杖,甩开之后顿时有了些底气。
“先往前走,走到没有架子的地方右转,走到底,然后再左转靠着
墙走……你准备好了吗?”
“嗯!”
弗莱迪从外套中掏出两个铁罐,拉开插栓扔出去,橘色的烟雾立即
弥漫开来。四周传来惊叫声,但像鞭炮一样从刚才就响个不停的枪声慢慢
停歇了,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乱开枪可能会误伤自己人。在视线完全被烟雾
遮蔽前,弗莱迪再次确认前方没有敌人,然后把苏杞弦拉到前方,闭上眼,
一手轻轻扶着他的腰。
苏杞弦十分紧张,又觉得自己身负重责大任。空气带着一股化学药剂
的味道,带着污浊的粉尘,他屏住呼吸,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一边用
手杖探查地面一边前进。经过之前的练习,他现在可以用一般的速度行走,
手杖敲到高起的地方时,他还以为是路面不平,一脚踩上去却是柔韧的
触感。苏杞弦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吓得他腿一软,差点跌倒。
弗莱迪及时托住他的腰,“继续走,带我们回家。”
听到他这么说,苏杞弦忽然涌起一股强烈想回家的渴望,触碰他的
那只手掌宽大而温暖,为他带来力量。苏杞弦咬著牙继续前进,在呛鼻的
粉尘烟雾中,现在的他竟然是场上唯一行走无碍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穿越橘红色的烟雾走向出口。弗莱迪忽然有点能体会
盲人的感受,就算大概知道路,看不到前方的不安会让人寸步难行。
他一手抓着苏杞弦的腰,手指轻轻磨蹭著,像在鼓励他,又为他感到骄傲。
‘他能自己前进了,我的小宝贝真棒。’弗莱迪心中响起不合时宜的
感叹。
苏杞弦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杖上,他感觉到空气中有股清流,越往前走,
那原本混浊的空气渐渐变得清新起来,风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的方向没有
错,不禁加快脚步。终于来到一个宽度像是门口的地方,风迎面吹来,
显示他们走向一个开阔的空间。苏杞弦正想转头问弗莱迪要不要继续走,
却听见身后传来‘碰’的一声。
他头皮一麻,瞬间全身发冷。
一阵风把靠近入口的烟雾吹散了些,附近的人一发现到他们,就举枪
朝弗莱迪射来,一枪射中他后背。
虽然子弹射不过防弹背心,但打在身上依然很痛,弗莱迪没时间迟疑,
他已经看到路易带着佣兵队朝这边迈进的身影,他把呆立的苏杞弦往外推,
自己转身迎敌。另一枚子弹穿透他的右手臂,灼热的剧痛扩散开来。
“走。”
苏杞弦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直觉知道弗莱迪受伤了。
“快走!”
弗莱迪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出口,抬起没受伤的左手射杀敌人。另个人
朝他开枪,一枚子弹射穿他的小腿,弗莱迪单膝跪倒在地,用左手掏出一
颗手榴弹,咬住拉环拉开,往工厂里投。
里头传来男人惊慌的叫喊声。转头看到苏杞弦仍呆呆站在不远处,
他咬牙撑著伤腿跳起,把苏杞弦扑倒在地滚了几圈,努力离开爆炸范围,
把人护在自己身下。
轰!
铁片和火苗随着爆炸声窜出,他紧紧抱住苏杞弦,感觉有碎片擦过
脑袋,手臂和小腿痛得都要失去知觉,但他仍努力张开身体包裹住底下的
男人。
路易和佣兵终于赶到现场,看到背后插了不少玻璃和铁片的弗莱迪
不禁倒吸口气。
“快,拿担架过来!”
警笛声由远而近,弗莱迪松口气微微移开身体,底下的苏杞弦表情
惊恐,泪水流了下来,在肮脏的脸颊上清出两道雪白的痕迹。
他用手替他擦了擦,雪白的部分扩大。
“弗、弗莱迪……?”
“别哭,我没事。”他哑声安慰,“没事了,史威特的人到了。”
“呜……”空气中充满烟硝味,还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似乎是来自
上方的男人,“你、你受伤了?医生?这里有没有医生?!”
他一脸无助地四处张望,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听见路易的声音响起。
“担架来了,我马上送你们去医院──!”
他被剧烈的疼痛唤醒。
房间四面墙都是米白色,温暖的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留下强烈的
光影。躺在病床上,弗莱迪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背后隐隐作痛,特别是
右手臂和右腿有种火辣辣的疼痛感。他转头看见隔壁还放了一张床,一个
黑发青年面对着他,神情安详地侧躺在床上。
他定定看着他,觉得身上的疼痛渐渐远去。他看着他凹陷憔悴的脸、
紧闭的眼、直挺的鼻子和小嘴,内心宁静,仿佛自己可以在这里躺一辈子,
看着苏杞弦。
不知过了多久,苏杞弦也醒了,他翻个身揉了揉眼,半睁著那双无神
的眼睛下了床。弗莱迪发现他朝自己走来,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苏杞弦的手爬上床沿,摸到男人比自己粗壮许多的手臂,他一边感觉
上头的毛发,一边往上摸。细细痒痒的感觉让弗莱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原本打算继续装睡,但看到苏杞弦脸上隐隐的担忧,忍不住轻声开口。
“杞弦。”
苏杞弦吓一跳,连忙缩回手,怒道:“你、你怎么醒来了!”
见他尴尬地红了脸,躺在床上的男人眼神温柔,轻轻抚摸他的脸。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听见弗莱迪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自己有没有受伤,苏杞弦感动得
一塌糊涂。要知道他听到弗莱迪中了两枪的时候,吓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而自己倒是毫发无伤,回来吊完点滴洗个澡就没事了。
“……杞弦?”
弗莱迪抬起左手,吃力地伸向苏杞弦,拍了拍他的手背。
一阵温暖从覆蓋他的手掌传来,苏杞弦回过神,“我没受伤,倒是你
中了两枪,身上还有不少伤口,在爆炸时被割伤的。”
弗莱迪只听了前半句,后面都只是心不在焉地盯着苏杞弦。等他说完,
他握住对方的手低声说。
“你没事就好。”
苏杞弦胸口狂跳起来,嘴里仿佛尝到又酸又甜的滋味。想着弗莱迪
要跟他道歉了吗?他是不是要回来了?他还愿意当他的管家吗?脑中闪过
许多念头,竟有些忐忑难安。两人一时沉默,握住的手也没有放开。
“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弗莱迪握住他的手,艰难
地找寻适当的句子,原本离开苏杞弦就是怕给他带来麻烦,没想到还是
演变成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他忍不住抚摸那双宝贵的手,拉到唇边
亲吻,心中既悔恨,又庆幸这样的意外把苏杞弦带到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手指上传来的触感让苏杞弦一颤,他倒吸口气,双颊以可见速度变红。
还没回答,病房的门就被打开。
“这么快就能谈情说爱了,恢复得挺好的嘛!”路易忽视两人暧昧的
气氛,欢快地说,“我帮你们买了早餐。”
话虽如此,他却是第一个坐下来吃的人。双胞胎保镳把手中散发香气
的纸袋放到桌上,其中一名拿出湿纸巾让少爷擦手,另一人则拆开一个
三明治放到路易手上。路易吃了几口,保镳把剩下的食物拿给另外两人。
“你想出来的那法子真不错。”金发男人吃完三明治,让保镳替自己
擦手,“不管是‘冥王’还是‘夜鸮’都死了不少人,不然就被警察带回去
了,至于那帐本我也交给警察了,之后他们光是应付警察,就够他们忙的
了!”
“什么帐本?”苏杞弦问,接过弗莱迪替他拆开的三明治,放在手中。
弗莱迪其实不太想在他面前讨论这些事,但既然苏杞弦问起,他只能
简单地解释。
“我是‘冥王’帮的手下,绑架你的人是另个名叫‘夜鸮’的帮派,
他们要求我杀死‘冥王’的教父布里斯‧泰勒,但是我没杀他,只是拿走
了家族里的帐本,作为交换。”
路易嗤笑了一声,“‘只是’?那东西可是重要的犯罪证据,值钱得很。”
苏杞弦转向弗莱迪,有点好奇:“很值钱?值多少钱?”
弗莱迪捏了捏他的手,“没有你重要……”
“弗莱迪……”
眼看病房又要变成他刚进门时的粉红色气氛,路易干咳一声,然后
身后的保镖也跟着咳起来,此起彼落。
苏杞弦咬牙,非常想瞪他,“你们有病吗?去外面挂号看医生!”
“总之,那个档案有密码,是我派人解开的。”路易用邀功般的口气
说著,但没得到任何回应,“弗莱迪就拿那个档案来换你回来,不过我们
同时也通知了‘冥王’交易的时间地点,让他们自己来抢帐本。然后就是
你昨天看到的情况了。”
苏杞弦已经懒得吐槽他‘我又看不到’,默默消化听来的资讯,他对
这种事情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弗莱迪为了救他冒了很大的风险。
而且还中了两枪……
“我看到你留在钢琴上的纸条,我们有连络上你父亲。打电话的人
骗他说是你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想给你一个惊喜,才委托他约你出来。”
弗莱迪说。
“所以他人还在台湾?”
“对,他没事。”
苏杞弦深深叹口气。在被囚禁的期间他也很担心父亲的情况,不知道
到底是凑巧在路上绑架他,还是父亲受到什么威胁?虽然和父母很少联络,
但苏杞弦实在不愿相信自己的亲人会害他。
“所以他也被骗了。哎,明明自己是个商人。算了,反正他也搞不
清楚我有哪些朋友,都好几年没见了……”
见苏杞弦轻易接受了这件事,弗莱迪和路易对看一眼,有志一同地
决定不要把他爸收钱的事说出来。
“那天你怎么会来?”苏杞弦问,“负责看守我的人放你进来的?”
“等等?哪一天?”路易插口,但没人回答他。
“我们在你被绑架的现场找到目击证人,然后用他们提供的车牌号码
找到一个地址,正好就是囚禁你的地方。我想快点确认你的安危……而
那个男人……”弗莱迪想了想,决定说出实情,“我以前打过他,然后帮他
叫了救护车,他说他很感谢我。”
……这到底是怎样的恩怨情仇。
苏杞弦和路易沉默片刻,都觉得黑道的心,他们不懂。
“总之,他们应该暂时没心力找你们麻烦了。”路易喝掉咖啡,“不过
我还是建议你们搬个家比较好,至少离开纽约,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其他
地方的房子。”
“……我考虑看看。”苏杞弦回答。
弗莱迪望着他,眼中难掩期盼,暗自希望苏杞弦会把自己也一起搬进
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