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飘着细雨,天空灰濛濛地能见度不高,远方的通天高楼被乌云遮了一
半。
温翊岚在阳光普照的南部待了几年,回来之后真有点不适应这阴雨绵绵、叫
人打伞也不是不打伞也不是的天气。
不过,对今天的场合来说,这也许是最适合的背景。
他撑著透明塑胶伞穿着黑西装来到告别式会场,不意外地,看到满满的花圈
花篮,上头的属名全是法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由于丧家不收奠仪,他在接待处替简律师与严律师写上事务所名称致意。
即使已经提早了快半小时抵达,告别式会场内却已经坐了七、八分满,温翊
岚在中间偏后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一抬起头,就看到陈宏睿在前方,正与
礼仪师讲话。
他穿一身黑衣,胸前别著代表丧家的白花,面容平静,就像正在与人讨论公
事似地,相较之下,前方第一排亦是陈家家属,有几位还在啜泣,感叹陈行
舜的英年早逝。
不一会儿,似乎又有法界的大人物到来,陈宏睿便走向前迎接,领着对方就
座后,他的目光霎时与不远处的温翊岚对上。
陈宏睿愣怔一下,点头示意,随即去忙别的事情,留下温翊岚还僵在原地,
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告别式准时开始,过程庄严慎重,一位法界大老上台致词,感念陈大法官对
司法界的贡献。
捻香的时候,陈宏睿站在前头,一一答谢前来为父亲送行的人。
温翊岚排在队伍最后几个,走到陈宏睿面前时,他即开口,“翊岚,谢谢你
过来。不好意思,之前没回你电话……”
“不那没什么,倒是你……”
陈宏睿微颔首,“我还可以。”
告别式结束后,温翊岚缓步走出,茫然地想着陈宏睿的事,走了几步才发现
自己忘了拿伞,又匆匆回头寻找。
再次踏进会场时,里面只剩几个礼仪公司的人在收拾东西,还有陈宏睿。
他站在父亲的巨幅相片前,静静地凝视著,而藏在眼里的悲伤,无边无际。
■
“——所以,你不觉得房东他真的很过分吗?”妙龄女子气愤地说完后欲寻
求认同,却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律师表情像在发呆。
“温律师、温律师?”
“啊,是……对不起,韩小姐可以麻烦妳再说一次吗?”
韩小姐撇撇嘴,“你是不是也跟法扶的律师一样,想都没想,就要我别提
告,选择合解?”
“呃,不是这样的,我还在听妳的案子——”
温翊岚试图解释,但对方还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安抚一阵后,韩小姐
忽然冷静地站起身,说自己得去上班了,下次再约时间谈吧。
温翊岚既莫名又无奈,都长到这个岁数了,他还是不了解女性的万分之一。
送走当事人后,他瘫在办公椅上,用手指揉着眉间歇息,一闭上眼,却又看
到早上陈宏睿孤独承受一切的样子。
他不了解陈宏睿,也开始不了解自己。若是平常的他,一定二话不说走到对
方身边,看他需要什么,就掏心挖肺地给,只要能安抚他的情绪,做什么都
愿意。
但是,方才他却选择什么都不做,默默地离开。
他自己安慰自己,也许就像严律师讲的一样,可能他们都长大了,从少年变
成男人,陈宏睿不想把负面情绪加在别人身上,宁可自己吞下所有。
温翊岚想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旁,但心头却又悬著什么,不上不下地,连面
对客户都分神。
他不时想起当年老爸去世时,陈宏睿就陪伴在自己身边,比什么都还要温暖
而坚定,多亏有他,自己才能从丧父之痛走出。
既然想不通的话,就问人吧,这也是当年准备考试时陈宏睿常对自己讲的
话。
不管什么问题就问他,或是莎莎。
温翊岚扳手指算了一下时差后,才敢打电话到德国,但接通之后还是被骂
了。
‘你可真会挑时间打电话给我。’
电话那头先传来吵杂人声,温翊岚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戒慎恐惧地问道,
“莎莎,你在忙吗?”
‘对,我很忙,时间不够了,有什么事?’
“是有关宏睿的事……”
‘你们那边不是告别式刚结束吗?”
“嗯,早上刚结束,只是……我觉得他好像在逞强,什么事都没跟我说。”
即使背景声音杂乱,温翊岚仍听得出莎莎叹了口气。
“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啊,他在朋友跟家人面前,不会表现出真正的情绪。”
莎莎痛苦地道,“他们家就只有他跟他爸两个人而已,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但是,他就算痛到快死了都不会跟我们说的,因为他就是别扭麻烦的陈宏睿
啊!不过,即使是这么麻烦的家伙,你也不会弃他不顾吧?”
■
挂断电话后,莎莎看着萤幕思索一阵,哑然失笑。
刚刚差点就帮陈宏睿告白了。
——他在在乎的人面前,才不会表现出真正的情绪。
不过,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该怎么办才好。
“两个麻烦的家伙……”
莎莎将手机切换至飞航模式,坐在位子上静候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