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英吋的距离
(5)
交代完雅科夫的现况,当日白天剩下的所有时间,全花在各种检查上面。伊
森偶尔打杂,帮忙操作仪器,按按开关之类的,但多数时候,他都定居在豪华的
候诊室,与舒适的沙发、上等的咖啡为伍。
喝到不知道第几杯咖啡,拉哈曼医生终于宣布已做完他能力所及的全部检
查。
“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
医生的解说,伊森听得最明白的就是这第一句话,之后他就在排山倒海的专
业术语和长得根本都一样的各种颅内影像里彻底迷失了。
喔对,提到脑部撞击时他有回过神来。他想起事件现场,依照雅科夫掉落的
位置与方式,的确很可能伤到脑袋,成为失忆的主因。
最后,拉哈曼医生开给雅科夫一些吃了或许有帮助,不吃也不会死的药物,
以及一个幸好简单明了的结论,“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永久性的损伤。也就是
说,我认为记忆终究会恢复,时间早晚的问题。”
伊森一语不发地偷瞄雅科夫的反应,却被正好回望的对方抓个正著。
望着他的雅科夫看上去没有早前那么紧绷,五官也慢慢起了细微的变化。针
锋相对大半天,防卫心高涨的伊森慢了半拍才意识到那是个笑容,很浅很短暂,
但的确是个感激的微笑。
伊森愣愣地盯着他看,直到对方率先挪开目光,耳朵才终于听见还在说话的
拉哈曼医生。
医生表示想检查雅科夫其他的伤处。大概是好消息带来好心情,这个要求没
有遭到反对。
雅科夫依照指示脱掉上衣时,伊森忍不住他的得意模样。他早说过他会看见
不是吗?更美妙的是,雅科夫假装不记得那回事却悲惨地失败了的难看脸色。
“外观虽然不佳,伤口本身倒是愈合得不错。”
雅科夫的左边胸口,与伊森的记忆丝毫不差的位置,有个浅粉红色的新伤
疤,形状十分狰狞。
“但是,这个位置的枪伤,心脏不可能完好如初啊!”拉哈曼医生戴上听诊
器,听头在雅科夫的胸膛各处都停留一会儿,“咦?喔……喔!原来如此!”
“我懂,”伊森忍不住插嘴,“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心没有肺,是吗?”
听诊器传来雅科夫火大的身体反应,医生咳嗽一声,赶紧解释,“有的、有
的!只是心脏不在左胸,而是更靠近右边的位置。很稀有,我也是第一次遇见。”机会难
得,他又多听了好一会儿。
难怪……难怪以前无论做爱时再激烈,相处时再亲密,雅科夫也坚决不让伊
森碰触他的胸口。
再看此刻的雅科夫,对方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显然不知道自己努力隐藏的重
要秘密已经随随便便暴露给死敌。等他的记忆恢复,仇恨伊森的理由又要多添一
个。
“尽管如此,还是非常危险,如果中枪的位置再偏一点的话。”
“偏多少?”伊森问。
“大概……”医生张开手掌虎口,比了比,“三英吋的距离。”
准备离开诊所时,已接近傍晚。
“拉哈曼医生,谢谢你的帮助,这是一点心意。”说著,伊森递出两张手掌
大小的纸片。
医生先是疑惑地接过,看到上面的一行住址、一个姓名、一祯小小相片,眼
睛瞬间睁大,手指接着颤抖起来。
“听说你的三个外甥女都喜欢毛茸茸的动物玩偶,如果你有选择见面礼的困
扰,可以参考。”
再抬头,泪水已经从拉哈曼圆圆的眼眶滚滚涌出,爬满脸颊,“你……你……
我……”空着的手捉住伊森的衣袖,他已不是刚才那个世故自信的黑市密医,只
是个激动哽咽的老先生。
伊森拍拍对方的肩头,除道别以外,没再多说什么。
拉哈曼医生不断重复著点头、拭泪的动作,一路送他们出门。
两人离开诊所,在街上回头,仍能看到矮小的老先生倚在门边,低头望着手
里的纸片,一直到他们坐进车内,人还在那里。
“你给他的是什么?”
“一般人得不到的资讯。”伊森发动引擎,驶离这个街区。后照镜里,诊所
和医生都渐渐看不到了。
“拉哈曼医生的祖国是个纷乱的战区,他有个妹妹,年少时,两人失散在逃
难途中。经过几十年,事业稳定后,他数次想找回他唯一的亲人,却从没得到任
何结果,是他人生的一大遗憾。”
“而你找到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妹婿、三个外甥女。很不容易,部分靠的是运气。”
雅科夫点点头,“所以,你不但完成他的心愿,还掌握着他仅存亲人的长相
和住处,拉哈曼医生在情感上和理智上都无法出卖你。”
果然,这家伙总能找到事情丑恶的部分。伊森自嘲地一笑,“看看我正在做
的事,谁还能相信所谓的职业道德?相信黑市密医会保守秘密?何况,我早在去
年就获得这条资讯,却像筹码般收著,等到最好的时机才拿出来,不值得对方的
感激。”
“真是可惜,明明可以毫无弱点、轻松自在地生活,却被无聊的亲情拖累,
让他人有机可趁。”
伊森张大眼睛和嘴巴,瞪着刚发出无情感叹的家伙,“被无聊的亲情拖累?”
对方扬起眉毛,“哪里不对吗?”
果然只是失忆,没有转性。伊森用力摇头,“你真是无药可救!”他打开音
响,特别挑了节奏激烈的歌曲,音量大到断绝所有谈话的可能性。
从眼角余光,他看见雅科夫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在吵闹的音
乐声中放弃。
一个多钟头过去,同一张专辑已播到第二次,雅科夫终于忍受不了,倾身调
降音量。伊森悄悄松了口气,他的耳朵老早就在抗议,只是死撑著不肯表现出来。
“我是一名逃犯,对不对?”
雅科夫选择的话题直接地叫伊森有些惊讶。他没有立刻回应,而他的没有回
应等同于某种答复。
“我在寻找你的时候,已经发现你的身分,”雅科夫指的当然不是保全的工
作,“从昨晚你的反应和态度看来,我们显然不在同一个阵营,我也不隶属其他
国家的官方单位,否则,你没有不移交我的道理。”
自己是这个国家的敌人,雅科夫对这样的处境早有怀疑,去过一趟黑市诊所
又更加确信。
伊森拿出极有份量的筹码,只为了确保他们一起出现的秘密永远是秘密。伊
森萧为政府工作,那么见不得光的是谁,不言可喻。
“今天早上,我用电脑搜寻过我的姓名,没有任何结果。”
伊森不觉得意外。雅科夫叛逃后,他的存在被他的祖国完全抹除,得骇进各
家情报单位的数据库才找得到。借用吉米的电脑,当然不可能搜到结果。
“所以,我甚至不是普通的罪犯。”
不,你不是,你是情报局通缉名单上的前十大目标,在全球几十个国家都是。
“我做过什么?”
始终专心在路面的伊森终于转头瞥了对方一眼。雅科夫看着他的模样,就好
像……好像伊森刚刚又在他的胸口开了一个洞。
你做过什么?伊森的注意力无法回到前方道路。他受过严格的训练,有能力
在高速行驶中瞬间变换车道,可以逆向行驶,可以进行攻击及防御,逼不得已时
他甚至耍过几次所谓〝从电影看来的〞特技,他可以做到一大堆事情,同时不失
去对车辆的控制。但是在回应雅科夫的疑问之前,他没办法不先停靠到路边,慢
慢稳定自己的呼吸。
在路肩,老吉普的四盏黄色警示灯闪烁著,伊森的脑中也是。
抉择之后,他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十年前他是菜鸟,能让长官们相信他是
无辜受到利用,这次若被抓到,就是罪有应得,没有人会饶恕他,包括西奥多,
他最尊敬的长官,这个世界上最信任他的人。
“我不会回答你。往后也是,我不打算积极提供任何资料,不打算帮助你恢
复记忆。拉哈曼医生说过,你终究能靠自己康复。然而——”,他的视线紧紧盯
著仍抓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著青白,“然而,出于我个人的利
益考量,我并不打算把你交给任何执法单位。我愿意提供我的住处,暂时多养一
个人也不会吃垮我,只要你接受我的规矩。如果你拒绝,现在就能走。可你一旦
离开,再见面时,我不会做跟今天一样的傻事。”
讲完这辈子最傻的一段话,伊森终于能松开手指,转过头,等著。
他知道雅科夫没有更好的选择,对方只是失忆,不是变笨,势必要接受自己
的提议。
不出他的预料,纵使缓慢,且艰难,雅科夫终究点了点头。
两股感受同时袭上伊森的心头——惹上大麻烦、以及松一口气,他不知道哪
一种比较强烈。
当然他不能把雅科夫交给当局。已经受到茱莉亚金恩的怀疑,他还能怎么解
释自己为什么是失忆通缉犯寻求帮助的头号选择?谁相信他们之间真的清白?
最理想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留雅科夫在身边,等记忆恢复,那个人人得而
诛之的恐怖杀手再度出现,伊森的良心和道德就能允许他动手。
反正,已经杀过一次。
催动油门,手掌再次搭上方向盘,伊森试着换个较为轻松的话题,“记忆什
么的先摆一边,当务之急,就是摆脱掉你那身荒唐的穿着。这附近有一栋大得夸
张的购物中心,我们可以在那里买到所有你需要的衣物,”他甚至有余裕朝雅科
夫眨眼一笑,“别担心,费用比偷窥你的脑袋和胸口便宜多了!”
对于心中的盘算,伊森的良心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毕竟,当雅科夫恢
复记忆,他记起的不单单是曾做过的事,他还会想起是谁在他的胸口开了几乎致
命的一枪。
比较起到时候会出现的反扑,伊森所做的不过是保住自己的小命罢了。
(待续)
本来我想用的距离是6英吋,好友却觉得太宽了,不够惊险。
于是砍半变成3英吋,让雅科夫更靠近死亡一点!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