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
位在秀岑峰半山腰的岑镇,十年前还是座人来人往的热闹市镇,东西往来的茶马车队
每每在这儿休息,为此带来大量的旅客,即财富;然而好景不长,打县城整治碧江,另辟
新路径后,途经岑镇的古商路就没落下来,连带得小镇也失去以往的活力。
这不,明明是大中午,迎来客栈里只有一位外地客来用餐。
对此,站在柜台后的李大娘脸上虽还维持着笑容,心里却怎样也高兴不起来,以前即
使忙碌她也忙得快活,现在人少了,肩膀仍旧酸痛,她暗地里搥了又搥也不见稍缓,像给
什么东西紧紧捏著、压着。
肩膀痛归痛,她的目光还是悄悄移向那名外地客,这几乎是本能,不过今天倒有几分
刻意,因为她实在需要点什么东西好忽略那对该死的肩膀。
那名外地客是个高大的男人,站起身高恐有六尺,如此身量体型却不显单薄,和他不
知几天没打理的胡子相得益彰,劲装绑腿配上满身风尘,一看就是江湖人士,桌上那两把
裹在布包里的剑让李大娘对自己的推论更具信心。
男人敞开腮帮子大嚼的样子看起来很是享受,哪怕他点的不是过是一盘馒头、一碟醃
萝卜和一壶清茶。看他吃呀吃的,李大娘心里莫名奇妙地渐渐轻松起来。
“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只点馒头萝卜?这碟菜是厨房做错的,你不介意就帮他们个
忙吧。”李大娘一脸漫不经心地走到那人桌旁,放下一碟肉丝炒菜。
男人眼睛一亮,他抹了抹没有半点油花的嘴角灿笑道:“谢夫人,这忙我帮定了。”
“什么夫人,大娘我可担不起这称呼。”李大娘也不多看那人一眼就转过身,很是潇
洒,但附近的客人都瞧着了,她脸上那叫春光满面,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大娘,我能否再麻烦你下?打听件事。”那人又道。
“何事?”李大娘一手叉著腰回过身,不等男人开口,她心里忽然灵光一闪,抢先开
口:“你是要去贾府?”
男人一脸被抢白的愕然表情让李大娘看得心底直暗笑,同时也不禁升起对江湖术士习
惯性的防备。
“大娘您还兼算命啊?”男人愣头愣脑的模样又让她不得不放下警戒。
“别捧老娘,看你吃的都是素菜,竟这般油嘴滑舌。”李大娘边佯怒道,一边给男人
指点贾府该如何去。
同时也把贾府之事“卖弄”了遍。
贾家公子贾玉树,七天前夜里忽然吐血,昏迷不醒直至今日。
“大娘,您说错啦,我听给贾家卖柴的福爷说,贾少爷是被狐狸附身,闹得贾府里鸡
犬不宁,才没躺着呢。”听完李大娘的话,相熟的客人插嘴说出他的消息。
“不不不,才没这些神神怪怪的呢。我看是……你们知道的,三夫人给贾少爷下毒,
否则近日这么多和尚道士出入贾府,没一个能治好他呢?除非这根本不是精怪害的!”说
到贾家三夫人时,这人脸上又是翩然向往,又是谨慎。
众人七嘴八舌各据一词,最后还是李大娘伸爪拍案,才结束了这场演看越演越烈、都
要给人看笑话去的讨论。
“总之道长,贾少爷那还请您多费功夫,少爷人好心也好,务必治好他……唉,这碟
菜要换了吗?”
说到贾少爷时,李大娘脸上不禁浮现几分介于母爱和少女情怀的神色。
“不用不用,在下不禁荤食。”男人赶忙护住饭菜的样子,李大娘看得好气又好笑。
回到柜台,李大娘忍不住再三向男人投以目光,尽管她刚才那么猜了,男人也“承认
”是要去贾府帮贾家少爷驱邪,但他的言行打扮实在不像方士道士之流。
他刚才的应答,不会是顺水推舟的吧?
李大娘一边应付其他客人,一边留意男人。
是有几分悠然韵味,但也就这样囉。
半刻钟后,男人用完了他的饭菜,走向柜台。
“大娘,麻烦结帐。”
“嗯。”李大娘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锵啷!
铜板从男人掌中散开,其中几枚不听话地掉到地上。
“抱歉!”
“没事的,我来捡。”李大娘蹲下身去,但经营客栈多年的她,心里已起了防备,这
很像一种骗人手法。
咻!
叩!
果不其然,柜台上风声骤响,远边更传来硬物碰撞的声音。
李大娘闪电抬头,但凭她盯得再仔细,也看不出柜台上少了什么,男人也只是维持着
刚才的姿势,抱歉地扶著额,其他客人也没望向这边,看起来刚才的声音和男人没半点关
系。
结完帐,李大娘忍不住又叮咛一次:“道长,贾少爷就拜托您了。”
“在下一定尽力。对了,大娘,贵店近来可有整修过?”
“半年前修缮过,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在下看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兴许是匠人不小心忘在那的。”他往
上指了指,果然北边梁上有个影子,没人指出还真难发现。
“知道了,我会看看。”
“那就好,大娘,您保重身体啊。”
男人离去后,李大娘再再品味他临别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奇怪,似乎别有用意。
待下午店里的客人去得差不多后,李大娘赶忙差人搬来梯子检查男人说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陶瓮,一个边角被敲破的瓮子,里头隐隐发出异臭。
李大娘心底一懔,也不敢打开它,直叫人把它拿去后面烧了。
说也莫名,从下午开始她就觉得肩膀轻松不少。
※
贾府本身乃是经商起家,虽说今日当家的买官当员外爷去了,不再亲自经营,商队规
模不比从前,但院落本身却未大改,依旧维持着数十年前的格局。
连带的,他们门房的鼻子都长得比寻常人要高多了,他们以酷似身后石狮的目光盯着
眼前一身江湖打扮的男人,等他自报目的。
男人也不介意,拱起手,不亢不卑地朗道:“在下沈纵云,道号鸿鹄子,旅经此处,
听闻贵府近日不太安宁,敢问可有能尽棉薄之力处?”
两名门房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他们近日看过的方士僧侣没一百也有五十,确认这名打
扮更近一般江湖人士的“道长”来意后,便有一人鞠躬站出来道:
“道长,这边请。”
沈纵云跟在门房后头,七弯八拐,最后来到东厢一处院落,只见里头已有两人,各作
僧道打扮,闭目养神,果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气派。
“道长还请稍事休息,有需要尽管吩咐。”门房和屋里的人简单交待过男人的身分后
就先行告退。
“沈道长,还请用茶。”一名神色澹然、年约十六七岁的貌美婢女前来奉茶。
“谢谢,不过比起茶……”男人的话稍停,过了半晌他才终于腆著脸说出下半句话:
“在下更想问茅房在哪?”
女孩顿时羞红了脸,但们也没疏忽了平日的教诲,温顺地点点头,唤来另一名年纪较
小的女孩,结伴给男人带路。
一盏茶后,男人从茅房出来,他搔著头和两名女孩道:“报歉抱歉,麻烦二位了。”
“不会。”
“对了,你们可知贵府少爷的情况?听闻已有段时日?”
年纪较大的那名女孩明显没少被问过这些问题,平静道:“其实道长要打听少爷的情
况直问便是,夫人早交待过我们,不必这样拐弯抹角。”
外表看似恭顺,但这名女孩在贾府似乎小有份量,言语间有股说不出的威严。
“我是真的内急啊!”男人满脸冤枉,实在教人难辨真伪。
女孩心底略微尴尬,决定不再继续纠葛于这件事,回答起男人先前的问题:“关于少
爷的情况,他好似是被什么山野精怪作祟,这七天来白天昏沉,晚上则又叫又闹,做些不
像寻常人的怪事。”
“例如?”
“就说七天前夜里吧,是书僮临松最先发现少爷人不见的,几经寻找,最后是在后院
树林找著少爷,听说,当时少爷嘴里叼著一只公鸡,血流了满地……”女孩一一说出这几
天来她听说的情况,内容不外乎贾家少爷到了晚上就不安份,尽往屋外跑,像给什么追着
似的。
男人皱了皱眉。“还有其它状况吗?”
“我知道!”年纪较小的那个女孩插嘴道:“夫人帮少爷擦身子的时候我看见了,少
爷的手脚像给人绑过,有勒痕,看起好来吓人呀!可是我清楚,夫人绝对不会绑少爷的,
少爷是夫人的心头肉,一定是蛇精作祟!”
“你别乱说,明明是狐狸。”较大的女孩瞪了她一眼。
“荷花才没乱说!春梅才胡说!”较小的女孩鼓起腮帮子抗议。
“狐狸是怎么回事?”沈纵云问向春梅。
“不瞒先生,小女偶尔能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这几日,春梅帮夫人服侍少爷的时
候,每每会看到一只狐狸跟在少爷身边,寸步不离,死盯着他。你说这还不是狐狸害的吗
?”春梅末一句却是对荷花说的。
“那先前来看少爷的道友们是怎么说的?”抢在两个女孩又吵起来前男人赶忙再问。
“那些和尚道士,尽是招摇撞骗的骗子,知道夫人不愿家丑外扬,毁了少爷名声,无
论成败都会给钱封口,只是随便摆弄几下就直呼修行浅薄,力有未逮。”春梅说这话时,
明显带着鄙夷,她虽没说出口,但她有意无意间瞥向沈纵云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最好不要
和那群骗子一样。
“哈哈,机会难得,总要想办法混口饭吃嘛,此乃人之常情。”沈纵云忽然大笑。
“先生的意思是?”春梅瞇起眼睛。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别误会。”沈纵云敛起笑容,摇头叹道:“无论成败都有钱
,贵府夫人为了孩子也是用心良苦啊,只可惜人心……”
“若春梅有能力,我也会不辞一切代价,为公子找人来治好他!”
“荷花也是!”
两个女孩忽然认真,让沈纵云不禁一愣。
像是敬佩二女的忠心,沈纵云肃然道:“既然如此,两位对贵公子七日前曾做过什么
有无任何印象?无论大小,还请尽管告诉我。”
两个女孩对望一眼后,陆陆续续说出那天贾家少爷贾玉树做过哪些事、见过什么人、
说了哪些话,只是这些琐碎日常听来没半点问题。
“就这样吗?”沈纵云手抱着胸,对眼前缺乏头绪的情况有些无奈。
“其、其实……”荷花低下头吱呜著,“其实少爷那天下午,还去了后院树林……”
“你先前怎么不说呢!”春梅又惊又怒,“而且夫人不是不准少爷去了吗?”
“因、因为是少爷要我别说的啊!而且反正,害了少爷的东西又不是狐狸,是蛇呀!
”
“后院有什么吗?”沈纵云问向春梅。
“听说有个狐狸窝,我自己是没亲眼看过。”春梅依旧气恼地看着荷花。
“能带我去看看吗?”
荷花点点头。春梅只犹豫了下就也跟上。
一如荷花所说,树林里果然有个小兽穴,附近可以找著鸡骨鱼骨等残骸,可见贾家少
爷平常没少来喂养,只是狐窝里此时不见半只动物,看来已空着一段时日了。
“这窝狐狸有几只?”沈纵云一边观察左近情况一边问道。
“只有一只,生得胖嘟嘟的,少爷管牠叫麻雀儿。”荷花答道。
“还有名字啦?他们感情很好?”
“好得很呢,打荷花有印象,少爷就和麻雀儿是朋友,少爷不便来看麻雀儿的时候,
也会叫临松或我过来。道长,麻雀儿肯定不会害少爷的。”
“我也这么认为。”沈纵云笑了笑,“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去吧。”
回途,春梅突然开口:“道长,春梅先前对您有些不客气,还望见谅。”
“当然不怪你,谁叫我也是个走江湖的。倒是,听说贵府公子生得很俊?”沈纵云这
话说得有些暧昧,惹得春梅不禁脸红,像给人瞧破心事。
“少爷人可漂亮了!比荷花还好看十倍!”没注意到春梅的异样,荷花雀跃道。
“你少拿自己跟少爷比,若真要拿你当比例,少爷少说也赢千百万倍。不对,泥怎么
能跟花树做比较呢?”春梅此时笑得真像朵梅花。
“荷花才不是泥巴!春梅才是!”
“我是说,和少爷比我们就像两尊泥娃娃。”
这回荷花倒没有抗议。“唉,希望少爷早日好起来。”
“也希望县城的江家别听说此事了,才刚订下……”
一路听两个女孩自言自语,沈纵云嘴角含笑,静静跟着。
※
在贾夫人的带领下,沈纵云走进贾辅少爷的卧房。看见床榻上那人的瞬间,他心里只
有一个想法。
果名不虚传。
贾家少爷贾玉树年十二,正是介于孩童和成人、雌雄莫辨的年纪,脸蛋因病削瘦而苍
白、近乎透明,散乱的发丝因冷汗沾黏在面颊上,予人一种像是镂空雕刻的异样美感。
当少年眉头蹙紧,顿显英气;逢眉头舒展,口吐呓语,又显娇弱可怜。
俊俏一词用在他身上,实在再恰当不过。
“道长,还请您想想办法吧。”
贾夫人的呼声把沈纵云唤醒。
沈纵云调匀呼吸才答道:“在下必尽棉薄之力。”
沈纵云身无长物,除了背上的两把剑外,他只吩咐人打来一盆井水、一条带叶柳枝及
一只火盆,和贾府先前看过的方士道士相比,准备堪称简陋。
和贾夫人求得同意后,他一把掀起盖在贾玉树身上的锦被,只著底衣的少年手脚上果
然有荷花说的勒痕,蛇蟒之属的鳞片形状清晰可见。
然而同时,少年的少脚背上也长出细细的淡黄毛发,仔细一闻,不难发现被檀香味遮
掩的野兽气味。
“夫人,少爷手脚上的这些东西,可是近来才有,而且日渐明显?”贾夫人担忧地点
点头。
沈纵云伸指轻触少年单薄的身子,触感冰凉滑溜,像豆花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他摸得很仔细,循某种规律揉捏按压少年身体各处,他也掀开少年紧闭的眼皮观察,最
后望向床头和房间四角,似乎那里有什么其他人看不见的事物存在。
春梅屏息在旁,戒慎恐惧地盯着床头。
沈纵云起身回到众人身旁,道:“夫人,少爷的情况在下大致了解了,可以处理,只
是过程有些危险,还请不必要的人离开这间屋子。”
“夫人,请让荷花留下帮忙!”女孩率先请缨。
贾夫人看了看她,最后留下春梅、荷花和一名男丁。
“请几位暂且待在东南角别动。”沈纵云在角落点上火盆吩咐一句,接着他拿起浸在
水中多时的柳条依序挥向四方。
东。
南。
西。
最后是北。
清水洒落,隐隐闪动着光芒。
忽然,野兽的味道变得浓厚,即使贾夫人等待在远离卧床的位置都能清楚闻到。
“狐、狐狸!”
“麻雀儿!”
贾夫人和荷花同时惊呼。
一只血迹斑斑的狐狸蹲在床头,对沈纵云龇牙咧嘴。
“乖,”沈纵云朝天摊开手上,慢慢伸到狐狸面前,柔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
不得其法只会害了他,过来吧。”
狐狸耸立的毛发渐渐垂下,就在贾夫人等以为要没事的时候,狐狸忽然一个箭步,狠
狠咬住男人的指头。
笃!
异样的声音教众人不禁缩了下肩膀。
“我再劝一次,那东西已在屋外,你不是它的对手,退下吧。”
他这次的口吻带上几分严肃。
狐狸抬头望向男人,只见沈纵云口吻虽然凝重,但脸上不见恼怒,只有关切。在一段
似长实短的沉默后,狐狸仍未松口,但也不再用力。
男人对牠微微一笑,好似直流血的那只手不是他的一样。
滴滴。
答答。
正当男人和狐狸对峙的时候,荷花突然觉得头上湿湿的,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天花板
像漏雨般满布水珠,褐色的水珠一颗颗落下。
其他人也先后发现异状,更甚,不只天花板,四边墙壁都像流汗似的冒出水来。
不对,那是渗水,仿佛那不是砖墙,而是稻草或泥土堆成的一样。
冷冰冰的泥水转眼积了吋高,或许是火盆之故,只有贾夫人等脚下还干了一圈,但眼
见也要无以立锥。
“道、道长!”贾夫人惊叫道。
沈纵云叹了口气。
“你!把门拉开就闪到一旁,不要看也不要呼吸!”沈纵云回头对那名男丁低呼。
男丁下意识照做,他一把抓住湿得滑不溜丢、像河里腐木的门栓,向右发力,顺势退
开。
哗啦!
只见洪水般的浊流铺天盖地涌入,一条、十条、千百条的蛇虫汇聚成一道白色的巨影
吐著信子扑向正对面的床头!
银光骤然照彻四方,随着一声如鹤唳的锵鸣,沈纵云背上的剑已飞出一把,但他剑锋
所指的对象却不是巨蛇,而是床头的狐狸。
剑气慑人,杀意如实,狐狸本能松口逃走。
银光画了个圆弧,从狐狸头皮上擦过,接着拖着刺眼的光芒迎向蛇信子。
另一把剑紧接着飞出,以合围之势钉进巨蛇的颈子。没有碰撞,剑芒如汤沃雪,千百
条或青或黄或白或黑的蛇虫仿佛遇上天生克星,在剑光前俱俱消散。
待贾夫人回过神,房间里已不见任何异状,只有……
“你这畜牲!”
她一把掐住呆立在旁的狐狸的脖子。
“住手!”沈纵云喝道。
贾夫人只回了他一个凶狠的瞪视,手上没有半分放开的意思。
沈纵云瞇起眼,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只见他往夫人手上一切一挥,那头动物就变
到他手上去了。
“荷花,你把他放了。”沈纵云把狐狸扔给一旁的女孩,然后再次面向贾夫人,“夫
人,畜牲无知,不通人事,你对他如此发怒又有何用?再说,害贵公子这样的,另有元凶
。”
贾夫人也察觉自己失态,一双眼不知该看向哪边,只能反问:“还有教先生说明。”
“夫人,近日……恐怕是七天前,左近有无动土?”
贾夫人垂首许久,最后是那名男丁代替她回答:“有的,道长,七天前堤岸有工程。
”
沈纵云点点头,“带我去看。”
正当男人要离开的时候,腰忽然传来一股拉力。
“道长……麻雀儿……”
贾玉树勉强撑开眼皮,虚弱地拉住男人。
男人看着眼前的景象,好一会才哑着声音说:
“他没事。”
也不管少年的反应如何,他有些狼狈地快步走出房间。
※
虽是六月天,岑镇毕竟位在山腰,入夜后户外气温顿时变得怡人起来,竹林间有阵阵
清风送爽。
沈纵云在贾府的小院里喝着酒,春梅、荷花二人坐在他旁陪侍。
“虽已说过多次,但公子之事实在多谢道长。”春梅给他酌酒。
“客气了,这件事只是刚好在下能处理,加上有缘,纯属侥幸,不值如此招待。”沈
纵云说完又干了杯酒。他脸上虽带着微笑,但看在春梅眼里却有些生硬。
春梅知道原因。
下午暂且解决蛇妖之事后,沈纵云和贾府管事前往日前工程的河堤,在因工程改变水
位的岸边,他们发现数座蛇窝,里头多有被淹死的小蛇。
“失子之痛,不分人类畜牲,贵公子被蛇虫怨恨大抵是贾府被当作人类代表,要你们
一尝同样的经历。欲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请在新建的龙王庙旁另添一小庙,供奉因工
程失去家园性命的生灵。”
沈纵云的吩咐贾府没有异议,然而,回到贾府后夫人与之避不见面,也未设宴招待答
谢,直接将他打发到贾府角落的这处院子,差遣两人送来酬谢晚膳便了事。
也难怪道长会不满。春梅暗忖。
“道长,夫人招待不周,春梅代她向您道歉,但夫人如此反应是有原因的,还请您姑
且一听。”
沈纵云也不答腔,继续望向东方。明月冉冉升起。
春梅垂首,缓缓说道:“夫人虽然贵为正室,且生有一子,但老爷最疼爱的,却是三
夫人。”
有人说,要是三夫人一有儿子,老爷就会不顾嫡庶把家主之位留给他母子两。
三夫人之所以如此得宠,乃因她的美貌不似人间之属。三夫人的出身府内除了老爷无
人清楚,她是老爷最后一次跑商结束时带回来的,比大夫人年轻少说十岁。
镇上谣传,三夫人是狐精所化。
当然,只是谣言。
至于谣言来自哪里,也没人知道。
“夫人对狐狸一类特别反感,道长救下麻雀儿的事,看在夫人那恐怕十分惹眼。春梅
不求道长原谅夫人,只望您不要为此烦心。”春梅再次低头。
沈纵云像是突然回过神,终于看向春梅,他歉然道:“抱歉,在下走神了。贵府之事
本来就非在下可以置喙,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不知贾公子状况如何?”
“道长,荷花有一封公子要给您的信!”女孩终于找到时机说话,立刻从怀里掏出一
只短签。
上头写着:
多谢道长相救,铭感难忘,亦替麻雀儿再再感激。千言万语,尽付一书,无以回报,
但望海涵。
字迹娟秀纤细,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撑著病体勉强写下之故。
看见这张短签,沈纵云心底自然浮现少年提笔写字的模样。
短签纸质白皙,可以透光,但少年的面容恐怕更为剔透晶莹吧?就像那弯朦胧的缺月
,可思可见而不可摸。
“道长,公子他给您写了什么啊?”
沈纵云笑着把上面的内容说给两人听,念完便把短签小心收进怀里。
“对了,麻雀儿可好?”沈纵云问道。
“荷花也不清楚,荷花一带着麻雀儿离开屋子,麻雀儿就跑了。荷花只知道,和几天
前比,麻雀儿瘦了呢……”
“麻雀儿试图李代桃僵,帮贾公子躲过一劫。他的办法虽然粗陋乱来,但也真吸引了
不少蛇魂的注意,这七天来他受的苦恐怕比贾公子要多多了。”
“怎么会这样?”荷花倒抽口气,“道长您怎么不和夫人说明呢?夫人错怪麻雀儿了
。”
沈纵云摇头,“夫人对‘狐’的成见之深,非三言两语可以化解,在下一介外人,不
便多劝。你们也别和夫人冲突。”
没想到沈纵云会劝自己俩别冒犯了,春梅有些意外,不过在看荷花的样子,似乎又可
理解。
“反正,麻雀儿能逃过此劫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他颇有灵性,此处是否能再待下去,
他自己晓得。”
“道长您的意思是,明天荷花和公子就算想找麻雀儿也找不到牠了吗?”荷花眼角有
些泪花。
“恐怕如此。不过,他那副危机在前也不愿从贵公子身边离开的硬脾气,也说不准会
不会‘识相地’离开。”
荷花对此又是高兴,又是担心,惹得沈纵云和春梅频频逗她她才又展露笑颜。
又闲聊一会,沈纵云表示夜里不用二人服侍,便让二女离开,自己回到屋内。
虽说只是偏远的客房,但贾府毕竟富有,卧房角落那张架子床和桌椅,俱是上等的枣
木雕成,寝被地板也打理得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怠慢。
沈纵云挑窗眺望,只见月子已爬至半空,细得仿佛一碰就要碎的圆弧,让他再次想起
少年。
白呀。
细呀。
嫩呀。
下午视察少年状况时,指尖滑溜的触感再次浮现。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觉得有些热。
不,不是酒的关系,应该说不只是酒害的。
他一手拿出怀里的短签,一手摸向胯部。
沈纵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只是率性,顺从他不致害人的本性。
因此虽然在旁人看来或许想着少年自渎有些猥琐,但既然他不会真的“做”,四下又
无人,他也就顺着本能套弄起来。
在皎洁透明的月光下,他闻著淡淡的墨香,放纵遐想,任凭热流激射在掌中。
“呼……”
流了一身薄汗,他到院子里洗手喝水,顺道擦身子,虽然已射过一次,但他的分身仍
十分有精神。遥望贾少爷厢房的方向,带着自嘲的苦笑,他摇摇头,回去屋子和衣而睡。
半夜。
卧房窗户未关。
淅沥。
风吹动。
竹林摇。
有诗云:松涛入梦便成诗。
那睡里听竹又该梦见什么?
屋里闷热,加上隐有声响,男人眨著惺忪的眼迷糊醒来。
只见昏暗的房里,有个白如明月的事物站在床边,望向自己。
他薄唇微动,仿佛在念著:先生。
那不是贾家公子贾玉树是谁?
少年浑身赤裸,白皙的身子,真像婵娟般在黑暗中散发著魅惑的光辉,纵然手脚有血
迹、有被蛇莽缠绕束缚的痕迹,也不减其美,反而更让人看得血脉贲张。
口中干得像什么似的,沈纵云舔了舔唇。
先生。
少年再次默念。
沈纵云瞪大双眼,自低处凝望少年,没有动作。
淅沥。
许久,也不知是什么改变了两者各不动作的局势,少年慢慢跪下,拾起男人早先给狐
狸几乎咬断的手指,舔拭,含住,吸吮。
水声啧啧。
男人“勃然昂首”。
理智虽在心底敲响微弱的警钟,但男人选择了本能,还有直觉。
可以。想要。安全。
“来。”他哑著嗓子邀请少年。
少年像是明白的他的心思,小心地放下男人的手,改为俯身吻住他的双唇。
冰凉的触感是如此美好,丝丝滑润香甜的液体滋润了男人的唇舌。
还想要……
男人反客为主,伸长舌头,席卷少年口腔中的每一吋角落。
少年爬上床,纤细的双臂滑过男人的肩头,切进里外衣间,以拥抱之姿帮他脱去后天
的束缚。
少年单薄的胸膛不时擦过男人已然挺立的乳首,即使隔着布料,滑嫩美好的触感还是
那么清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好热……
脑袋热得发昏,津液吞了又吞,却仍止不住男人身心的干渴,甚至有火上加油的趋势
,他挺起胸膛,磨蹭少年冰凉的肌肤;少年捏住那点不断顶向自己的乳尖,用指头,细细
揉拧、按捏,电流般的快感瞬间烧进脑袋。
“哈、哈!”男人爽得不禁松口,呻吟出声。
少年也没放过另一边,他叼住另一颗乳首,用牙齿轻轻磨擦,让肿胀的乳珠在齿间滚
动,舌头偶尔舔过。手口两边不时间交换。
不知不觉间,男人的腰带已解开,裹在他身上的布料被扔到床下,铜色的肌肤泛著潮
红。
少年用双腿夹住男人粗大的分身,和他的玉柱挨着彼此。
挺腰摆动。
“啊、哈!”
男人本就泛泪的分身不禁“嚎啕大哭”。
黏稠的浊液溅至胸膛,少年松开牙齿,用他有些粗糙的舌头舔去白浆,一路向下。
当男人从高潮中回过神时,少年已把头埋向他腿间,吃下他还在颤抖的分身。
“喔、等等,别……!”
更加舒畅的快感令他连挺动腰胯都有困难,四肢酸软得一蹋糊涂,少年的动作越来越
粗鲁、直接,仿佛渐渐习惯或得了什么好处;纵向的吸吮,横向的舔拭,犬齿略带威胁的
啃咬,组成天乐般的美妙组合,无比的“痛快”终于让男人再次缴械。
“好、好了……”连续的高潮,令男人几乎喘不过气,沙哑的嗓子带上些许求饶的意
味。
但同时,还有更多的欲望。
“贴心”的少年没有停歇片刻,他立刻调整位置,抓住男人不知何故还没疲软的肉柱
,一屁股坐了下去。
没有遭遇任何困难,男人的分身一口气滑进少年深处。
瞬间,先是冰凉滑腻的触感擦过分身,然后是紧致的包覆与吸力,最后撞进一面火热
的沼泽。
包皮被退至最底,完全裸露的娇嫩暴露在难以言喻的湿热、黏腻之中,男人的欲望深
深陷入另一种相对应的欲望里,绞紧,嵌合。
“啊啊啊!”
男人不管不顾,放声呻吟,白天写意自在的样子不翼而飞。
如此直接的行事,少年显然也不好受,他忍不住弯下腰,在男人肩头咬出一圈齿痕,
旋即松口,神色尽是惶恐道歉。
男人的分身为此剧烈跳动着,但已经发泄过两三次后,要再次达到高潮并非那么容易
;适应了下身美妙的感觉后,他想狠狠挺动,但身体却重得不像自己的,无法动弹。
男人能动的,只有他的眼和嘴。
“动啊!如果会痛,你就尽管咬吧!”男人向少年低吼。
少年面露讶异,与男人对望瞬间。
接着,如男人所愿,少年摆动起身体,同时狠狠咬住他的胸膛。
男人爽得眼前发白,胸前的吮咬,仿佛要吸出奶一样,痛极了,也爽极了;不过,就
算那里真的流出些什么,也只可能是鲜血,不会是奶水。
时间失去意义,在不知道第几回高潮后,沈纵云终于失去意识。
再次张开眼睛时,他衣衫完好地躺在床上,外头日上三竿。
他看遍四周,不见半点昨夜荒唐的痕迹。
唯有胸前肩头留下一圈圈细密的牙印子,和一对仍肿痛发紫的肉珠。
※
打听过附近的山水大泽后,沈纵云带上颇为丰厚的报酬,没有多说什么,离开贾府。
六月,太阳大得恼人,近来少人使用的道路长起野草。
荒草青青,高逾膝盖。
就在沈纵云离开岑镇约两个时辰后,他听见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
说哪时迟、哪时快,那东西蹦地扑进他怀里。
那是一只毛皮松软、颇有份量的“小”狐狸。
“麻雀儿?”男人问道。
“先生,是谁说畜牲不懂人事?”狐狸的声音是和贾玉树相似但又更清脆的童音。
沈纵云抚额大笑。“哈哈,我的错,是我错了!”
笑完他边揉着狐狸的耳朵,边柔声道:“别在那也好,远离人,自由自在。”
狐狸享受了一番男人的服务后,溜地爬上他肩膀,遥望后方。
沈纵云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放慢脚步。
许久,狐狸又钻回他怀里,用天真烂漫的口吻说道:“先生先生,你说我和少爷谁更
可爱呢?”他边说用吻部顶了顶男人的胸膛。
沈纵云把他拉离“伤口”,苦笑道:“他家的女儿红再陈,喝不著又怎教我醉倒?”
狐狸摇起尾巴,雀跃道:“那就好!先生昨晚的反应好像不曾经历人事,好可爱呀,
我喜欢!滋味也好好!”
“啧!别胡说!”
“我说什么都是狐说呀。”
“安静!”
“要讲理啊先生!救命,有人欺负狐啊!”
一人一狐就这么拌著嘴,一路前行,消失在荒烟漫草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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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