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活有期待和不期待,到最后,或许都是相同的念头:消磨人生。于是数不清的他或
她开始随意走起远路。漫无目的的单独旅行,可能结束在终于遇上期待中的意外,或者
理所当然的,百般聊赖。
你黑我白,看惯的那条路,也可能被陌生人走成一百种颜色。
而我便是黑的。韩知颖想,从不期待中回神,发现自己站在一墙陌生的杂志前,余光里
还有一张很好看的笑。
“欢迎光临。”
男人在他侧过脸的时候说,笑得不太商业,内用外带、或客人几位,也都没有问。
等不到更多招呼,韩知颖的视线又移回了那面墙。是不同于挑高几公尺的另种气势,柜
里的杂志们刚刚好的满,依系列分、依出刊号排,微乱得那么自然,让日子有序如他意
外地不觉反感。
昨天半夜,接了越洋电话后,他怎么也没办法好好睡,闭起眼,就觉得空气被乱调的压
力挤得稀薄,做起一个又一个在平地溺水的梦。带着坏气色踏进事务所,开会、面谈、
看资料,在天黑了以后离开大楼,他明明很倦的,却因为一柜子不投所好、也摆不整齐
的纸清醒,开始平静。
事情似乎都在失控。莫名走进的店、不招呼客人的男人,以及他自己,全都太难捉摸了。
想掩饰突如其来的慌,他下意识伸出手,抽了一本杂志,《EMPIRE》,封面是风云变色
的特效背景搭上一张侧脸。不怎么看电影,男演员于他是陌生人,英文的片名与姓名也
是陌生语言。
读或不读都是尴尬。把杂志推回属于它的狭小空间,韩知颖干脆地转过身,面对沉稳笑
著的男人。
身高一百七十七的自己算不上矮,但男人更高。他宽肩膀,腰线微收,围裙旁隐约能见
、穿合身牛仔裤的长腿,脸也非常好看。
还有双带灰色的蓝眼睛。
微酸的香气包围了他,是麦子发酵的气味。又一次找回意识,韩知颖竟觉得,这现实来
得很不是时候。抿一抿唇,他故作冷淡地开口:“我以为这里是咖啡馆。”
“是啊,是咖啡馆。”男人的语气很随性,“但听起来你似乎不这么想了。”
“没有咖啡味。”那酸香肯定不是来自咖啡脂,家里的磨豆机和咖啡机告诉他的,“但
有其他很香的东西。”比如纸和木柜、和男人。
对方却笑了,语气带点狡黠地问:“那你觉得自己闻到什么的味道?”
“面包。”韩知颖答,用几乎是反射一样的速度。其实他讨厌猜测游戏、讨厌没有目的
的对话、讨厌浪费时间,可是在这个失控的夜,反常或许才是稀松平常。
“你答对四分之一。”
“嗯,另外四分之一是咖啡,我对一半了。”他勾勾嘴角,“剩下什么,让想尝试文青
风格的人拍照打卡的一柜杂志,和思考不太有逻辑、连接待都不会的店员?”
“错了。”
眼底带着凯旋,男人走到韩知颖身后,将被自己的高大遮住的店景还给他。小柜台、一
点点窄的通道,再往内,木桌木椅加上个吊著灯的吧台,和一旁摆着投影设备与整架子
DVD的、整面刷白的墙。
香气更浓了。这次韩知颖闻到烧烤、还有更多种麦类的味道。
店门口那张只看一眼的小黑板,上面潦草的字迹突然滑过他的脑海:啤酒与特色德国菜
。那也是他走进来的原因。加完班他饿得烦躁,而且好奇在台北划块地说是德国,究竟
能有多少德国影子。
“所以是四分之一啤酒、四分之一德国猪脚。”他低声说给自己听。
“还是不对。”打断他的狂想,男人朝店内比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解答:“是四分之一
德国饮食,加上四分之一的电影狂。属于咖啡的四分之一只在傍晚五点前才有。”
韩知颖失笑,“你觉得我敢走进自称狂的人在顾的店?”
男人答得笃定,“凭你和我聊了超过十五分钟。”
妥协于失控与疯狂,最重要的是那些要人命的香味,韩知颖耸耸肩,迈开脚步,背对那
张杂志墙往店内走。男人侧身超过他,领在前头,替他拉开木椅。
“我是店长,张敬霖。”从围裙抽出手写菜单,他带着灿烂的笑,说出那句很迟的问候
:“欢迎光临《柏林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