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玉蝴蝶似乎非常信奉“早睡养颜”这个真理,平时十一点已经是极限,眼看十一点半
即将来临,她心疼得要命,在一片收拾保养品的哗啦啦声响中匆匆告辞下线。
齐誩习惯性看了一眼计时器。
扣除中间贴面膜、涂保湿霜的时间,总共才有十几分钟的实质内容。
此时,对面几幢居民楼的住户大部分已经熄灯休息,漆黑一片,少数几盏灯火因为雨
水的缘故在玻璃后面形成一簇簇橘黄色的光圈,在雨珠内闪烁。
齐誩轻轻打了一个呵欠,感到困意上涌。
正准备关掉QQ,再看几篇博客文章就去睡觉,萤幕右下角忽然冒出一个自动提示:QQ
邮箱里面多出一封新邮件。
他还以为是哪个策划这时候寄剧本给他,谁知道定睛一看,发信人赫然标著“雁北向
”三个字。
他大吃一惊。难道QQ系统提示出现延迟?
睡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点开那封标题名为“希望对你有所帮助”的信。送
信时间确实就在三十秒前。齐誩连邮件内容都没有看,先去打开好友列表──那只飞鸟头
像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
齐誩赶紧敲了一句话过去。
不问归期:(惊讶)我以为你早就睡了。
雁北向:本来是这样打算,不过下线后忽然接到朋友回电,想尽早把他的一些建议转
达给你,就又上来发邮件了。
齐誩这时候才注意到邮件里面是一些整理好的资料,全部是关于尺桡双骨骨折病人如
何治疗、如何调整饮食、如何进行复健等等的内容。心底不由微微一震,不由得重新捞起
原本已经收拾好的耳机,匆匆戴上,生怕对方下一秒钟就退出程式,第一次主动送出通话
请求。
想不到不必等到明天,在今天结束之前还可以再听一次那个声音。
可是,这样会不会影响对方休息?毕竟现在真的很晚了。
理智一瞬间恢复,齐誩有点懊悔自己一时冲动发出邀请。他踌躇片刻,鼠标不知不觉
移到那个“取消”键上──希望还来得及取消。
然而“取消”按钮在这一刻倏地消失,音讯聊天控制板取而代之。
对方已经接受了语音请求。
齐誩愧疚地轻轻抽一口气,正打算说什么,雁北向却反而先开口向他道歉:“对不起
,登录之后没有注意看线上列表,直接点进邮箱写信了。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
理论上,互道晚安之后就应该立刻休息的。
齐誩歉意地笑笑:“我习惯睡前翻翻别人的博客,后来又碰巧跟一个剧的策划聊了几
句,一不留神就到了这个时间。”
此刻夜深人静,雁北向的叹息听得更清楚,更近:“你是病人,要好好休息才能养伤
。”
“明天还是工作日,你也没好好休息啊。”齐誩反过来说他。明明想笑一下,将自己
内心动荡的狼狈掩饰过去,可嘴角抬起来的时候愣是使不出一丝力气。雁北向那句话抽空
了他所有的抵抗力,直直落到心里去。
“我昨天留言给一个朋友,他专攻创伤骨科,经常值夜班。白天他没空回电话,一个
小时前才打给我,我把他说的记录下来,你可以明天起来再看。”雁北向语气很认真,缓
缓道出理由。
“你刚刚……一直在写这个?”齐誩怔了怔。
“嗯,我怕自己隔了一天后会遗漏部分细节,所以趁自己还记得的时候赶紧写一写。
”
齐誩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将目光放回收件箱,那封邮件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按照内容分成几段,每一段都
描述得很详细,易于理解。不是那种复制粘贴过来的网上资讯,全部是雁北向自己一个字
一个字敲出来的。
觉察到齐誩的沉默,雁北向的声音似乎低了几分:“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齐誩一口气用了三次否定:“不,不是,不会。”
说完这些,再度回归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在无声中流逝,明明应该早点下线休息,两个人却都没有行动。
不说话是雁北向的惯有反应。
但是齐誩也不说话,仿佛那种叫作选择性缄默症的病传染了他。他感到组织语言在这
一刻变得无比困难。
“不是的。”终于,他第四次用了否定,声音有些沙哑。
雁北向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不过齐誩知道他在听。而且,自己必须说出真心话,澄清
这种长时间沉默可能造成的误会。
齐誩首先笑了两声,很惭愧的那种笑法,慢慢把话讲明:“并不是你唐突,而是……
哈,哈哈哈,抱歉,我表现出来的态度或许很容易让人误解,不过其实我是在高兴。”
前面的部分好不容易说出口,他暂停一下,继续说完后面的。
“因为……很久没有人那么关心我了,我大概是有些不习惯,有些……害羞什么的。
”
说罢,又自嘲般笑起来。
这时候,雁北向突然说了一句话:“那,怎么样才能让你习惯?”
他想也想不到对方会说出这句话,愣住在电脑前。
趁刚刚的笑容还在,自己可以用玩笑的语气敷衍过去:“这个习惯有什么好?产生不
必要的依赖,慢慢就会让人变得吃不了苦。”
雁北向的声音里一丝笑意都没有,坚定如初:“我不认为那是不必要的依赖。”
这次连敷衍都敷衍不了了。
齐誩没有回答,只是僵著。
雁北向继续道:“接受别人的关心,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特别你现在还有伤在身,
这是你应得的,你可以去习惯。没必要害羞……什么的。”
他句子最后那个小小的停顿把齐誩给逗笑了。仿佛说话的人比听着的人更能体现出这
个词。
“真说不过你,好吧──我会去习惯的。”齐誩笑着摇摇头,无奈妥协。
怎么可能说得过他呢?
明明只是一封邮件已经把自己的心填得满满的,温暖四溢,没必要刻意去否认。正因
为知道那个人的善意是真心的,所以无法自私地否认它。
“你的邮件我一定会认真看。”不等明天了,今晚即使熬夜也要看完。
“嗯。”雁北向的声音好像稍稍放松了。
“还会认真照着上面说的做。”
“嗯。”
“那么,就麻烦你继续关心一下我这个伤患,平时聊聊天、发发邮件什么的。”齐誩
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出乎意料地,雁北向陷入一阵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甚至长到齐誩以为他们之间是不是谁掉线了,几次忍不住抬头
查看QQ聊天窗口。
“如果……”
再次开口的时候,那个声音压得非常低,低得几乎听不清。
“如果我去探病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齐誩一刹那有些发懵。
不是不想反应,而是对方说出的内容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稍微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笑。而且还是认定对方是在故意逗他玩,了然于心的那
种笑。
于是他也毫不示弱地逗回去:“国庆假期已经结束了,你怎么找时间过来探病啊?搭
火车的话要几天啊?还是要空投?那样的话可能会快一点。”
那种戏谑的口气明显没有把话当真。
良久,耳机里面一直处于无声状态,偶尔响起麦克风嘶嘶的电流声。
“你说的对,”雁北向再次开口时,是他很少听见的那种低哑声线,“的确很不现实
。”
“别在意,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齐誩微微笑道,“谢谢。”
“嗯……现在,你真的应该休息了。”雁北向低声提醒他时间。齐誩侧目看去,原来
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你也一样,这回真的要关电脑了。”齐誩撒了一个小谎。他打算关掉QQ之后再仔细
研究雁北向特意给他整理出来的相关资讯,作为自己的答谢方式之一。
“晚安。”那个人今天的第二句晚安似乎自然许多。
“呵呵,”他笑着最后打趣一句,“你说错了,现在应该是‘早安’了吧。”
雁北向这时也轻轻笑了。
虽然笑声听上去有些杂质在内,又虚又远,像老式播音机调频不好的时候,里面的电
台隔着一道墙壁的效果。
“睡吧。”
窗外风雨的声音浓了起来,让这句话听着仿佛窃窃私语一般。
*
“骨折患者应该避免饮用含咖啡因的饮料,例如咖啡本身。”
齐誩读完这一句,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边已经喝空的咖啡杯,苦恼地拧起眉头。
骨折初期饮食应该以清淡为主,忌油腻,忌煎炸,忌辛辣,连民间广为流传的骨头汤
其实都不应该喝──好家伙,这几句里面就包括了自己这几天在社区附近饭馆买回来的不
少饭菜。
外面卖的东西不太干净,这点齐誩早就知道了,长期吃肠胃也受不了。
而且人家外面开饭馆的都讲究色、香、味俱全,各种油盐酱醋不能少,这个地方口味
还比较重,往往清淡难求。
光是清汤寡水又不能给身体补充缺失的养分。
雁北向的邮件里给他整理出一份长长的单子,列出什么应该吃,什么要少吃,非常方
便,只要照着上面写的买菜就行。
齐誩决定从此停止外卖,自力更生好好做饭。
第二天,他给自己清空已久的冰箱添了几样东西:水果专挑不需要剥皮的那种,牛奶
是买大小归期双份的,青菜准备用清水焯著吃,还有几个鸡蛋补充蛋白质。
小归期不知道是不是开始出现猫的特殊生物钟,大白天开始昏昏欲睡,一直躺在毛毯
里没起来闹腾。
齐誩乐得轻松,趁牠瞌睡之际出门把东西买齐。
但是实际的下厨过程比他想像的艰难十倍。别的不说,光是打鸡蛋就很棘手。一般人
都习惯在敲破鸡蛋壳后双手并用,掰开裂缝让蛋黄蛋清一起流入碗中。
他用右手照着模样敲了敲,却不知道要怎么掰,硬是用拇指插进去,强行弄破蛋壳,
结果东西出来是出来了,代价是整个鸡蛋粉碎性毁灭在他掌心里,七零八落的蛋壳碎片一
同掉进碗中,他只能一点点挑出来。
再譬如青菜。
洗菜的时候可以马虎一点,但是总不能整棵丢进锅里。剥开菜叶么?一边手使不上力
道。手脚并用么?未免也太难看。
最后只得用刀砍。
圆溜溜的菜身在砧板上胡乱滚动,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切成能吃的样子。只是这道
工序从头到尾花了十分钟。
如此简单的菜式都弄得一身狼藉,更复杂的东西,他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弄。
“没事没事,好歹是健康食品。”
齐誩这样安慰自己,一顿饭下来心情倒是畅快许多。
午饭过后,暂居纸箱中的小归期仍然没有一丝动静。
齐誩没有养猫经验,以为牠是睡得太香,前面几次过去查看都没有发觉异样,直到下
午,他在工作时听见小归期很虚弱地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惊觉不对劲。
小归期这时候已经醒来,眼睛却没办法完全睁开,两条细缝似的,半张半阖,看上去
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模样。齐誩因为纸箱太暗,还把牠抱出来,对着光线细细端详,没想
到小家伙见到光便一阵扭动,钻回毛毯里面不肯出来。
齐誩提心吊胆地去轻轻抚摸牠,怕牠吃坏肚子了,不舒服。
然而猫咪还是吃了一点东西,也没有出现呕吐症状,就是整个打蔫儿。
手指触碰到的地方似乎温度偏高,不仅仅是皮毛,爪子的肉垫都热乎乎的。但是他说
不上来究竟是不是属于正常范围。
等到小归期开始流出类似眼泪一样的分泌物,鼻子也湿漉漉像沾过水一样,结膜已经
出现明显充血,他几乎要吓坏了。
小归期肯定是病了。齐誩心里焦急,把牠搂在自己怀里轻轻哄。
“喵。”小家伙居然还偶尔会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湿润地望着他,朝他伸出一只爪子
,颤巍巍地拍打他的胸口,似乎是在安慰。
医院。必须去医院。
齐誩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也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因为那个名字,他抱着小猫
咪夺门而出的脚步硬生生停了半拍。
“不对,”他自言自语道,“我只要在附近找一家宠物医院就好了啊。”
当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必要去那间特定的医院,被打乱的呼吸总算得以恢复正常,缓
缓地,顺利地继续下去。
退一万步来讲,去那里也不合情,不合理。
自己的住处距离城北很远,等他去到那里的时候估计已经耗费太多时间了。小归期不
知道是什么病,不知道等不等得起。
所以,他必须就近找一家医院──
想到这里,齐誩折返房间,上网查了一下社区附近可以提供宠物医疗服务的地点,最
近的一个走过去需要十五分钟,不算很远。
出门前他抬头看了看壁钟。
虽然路程不长,不过具体检查要花多少时间他毫无把握。今天晚上约定好的和雁北向
的聊天,有可能无法及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