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端午节是阿庆最痛苦的节日之一,他是食品厂商的业务,总会收到一卡车的粽子,客
户送的、公司发的,北部粽、南部粽、湖州粽、客家粽、碱粽、粄粽、豆沙粽,台湾找得
到的他冰箱里都有,塞在冰箱满满的,比南门市场的粽子摊还热闹。他再怎么吃粽子,餐
餐吃,天天吃,怎么吃也吃不消,过一个礼拜后,只要闻到那竹叶味飘出来就想吐。
这天阿庆的男朋友大言来找他,伴手礼,十颗粽子。
“不要再送粽子来了!”阿庆失控拔高声音尖叫,“我‧恨‧粽‧子!”
“我姑婆包的。”大言被他的尖叫搞得措手不及,“我们家从小吃到大,我姑婆老了快包
不动了,想说拿一点过来。你,你吃看看嘛,里面有包金华火腿,蒸的火候很够,保证不
像油饭。”
“包什么金华火腿啊,3D油饭就3D油饭,包蛋黄香菇跟三层肉就够了。”阿庆忿忿打开冰
箱冷冻库,试图在一片粽海中帮新粽子找家,口中兀自碎念。他是南部人,吃惯南部粽软
黏的口感,嫌北部粽又干又硬又没香气,说是油饭还好听的。偏偏大言是土生土长的老台
北,终身拥抱北部粽。这老土,连吃锅烧意面都不懂得加沙茶,阿庆怨怼地想着,虽然也
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但看到自己的男人在饮食方面这么没共鸣,他就觉得阳痿。
大言看他冰箱果真爆满了粽子,歉疚地说:“我还是把粽子带回去吧。”
阿庆把一包碱粽塞到他手里,空出的位子刚好给新粽子,“以物易物,给你。”
“你怎么会有碱粽?”
“公司给的。我同事说好吃,我吃不习惯。”他没说公司以前都直接给两千块礼金的,现
在小气改送粽子,还不如给他现金。
大言倒是喜上眉梢,他喜欢碱粽,冰冰的淋上蜂蜜,宛如夏日绿洲般抚慰人心。尤其碱粽
袋子上的店名,是万华的名店呢。“我带回去分我妈吃。”他高兴地在阿庆脸上亲一大口
,“谢啦。”
他们午餐直接蒸了大言带来的粽子,一人两颗,还剩六颗,冰箱还有四五十颗粽子,算了
,总有时间吃完。大言边吃边振振有词,说包栗子跟金华火腿的粽子才是北部粽,其他都
是不及格的邪魔妖道。老台北奇怪的坚持真多,阿庆见怪不怪,好在这粽子真的好吃,恰
到好处的湿润糯米,卤透的香菇,金华火腿香气渗入整颗粽子里。这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北
部粽不是油饭的粽子。如果这粽子是一百分的话,其他号称北部粽的大概只有六十分。
大言问:“你家没包粽子?”
阿庆说:“本来有,后来就不包了。”
是喔?大言应了一声。阿庆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被大言一问,这才想起来,他妈妈从外婆
那里继承一手好厨艺,做卤肉、蒸咸粿、包粽子。小时候他最期待妈妈包粽子。妈妈知道
他讨厌花生,总是会特意包几个没有花生的粽子给他。
“这是给阿弟的。”妈妈认真在没花生的粽子绑上染红的棉线,“拿的时候要注意喔。”
爸爸总是鄙夷:“没花生哪叫粽子。”
“不然咧,叫阿弟吃粽子角?”妈妈骂爸爸。幼儿时期的阿庆都只肯切粽子尖尖的四个角
来吃,四个角各截一块没花生的糯米团下来,就算是吃过粽子了。他以前这样老挨骂,被
说是浪费食物,他也委屈。妈妈查明原因之后直接给他豁免权,以后不用再吃花生。没有
花生的南部粽,在南部人眼中是邪魔妖道,但却是妈妈包给他,独一无二的爱心粽。
妈妈在他大学时去世,在那之后,他家再也没有包过粽子。他其实会包,因为家里摆摊,
他放学要帮妈妈忙,自然而然学会了不少料理,粽子也包含在内。只是妈妈走了之后家里
冷清,爸爸娶了新太太,他又出柜,就很少回家了。一来是看着后母尴尬,二来是老父跟
出柜的儿子相处也尴尬。他很后悔没在妈妈生前跟她坦白自己性向,拖到要在她骨灰瓮前
捻香告诉她。看着瓮上照片的笑脸,他心想,如果妈妈活着的时候听到他喜欢男人,还会
不会笑得这么开怀,照样包没花生的粽子给他。
“下次我们来包粽子吧。”吃完看电视之余,阿庆握住大言的手,这般提议。
“欸?”大言不解。
阿庆说:“我教你包正统南部粽,水煮的,保证不像糨糊。”
“对喔你家以前是卖吃的。”大言想到什么,犹豫起来,“可是南部粽有花生,我不吃花
生。你不是也不吃花生?”
“包没有花生的就好啦。”
“不包花生算南部粽吗?”
“当然算。”阿庆理所当然地回答。十几年前帮妈妈卤三层肉、卤香菇,全家坐在一起包
粽子的情景涌上心头。冰箱几十颗粽子都没有妈妈包的好吃,大言带来的金华火腿粽固然
不错,但北部粽先扣十分,大言从小吃到大的,再加十分。
大言是个天然嗨,当下就说:“好耶,我早就想玩玩看包粽子了,你一定要教我。刚好这
几天放假──我们什么时候来包?”
阿庆唔了一声。没有花生的南部粽,还有大言晶亮的眼神实在叫他难以抵挡,但要是这几
天又包新粽子,连着冰箱的粽海,他是要吃到哪一年去?
“等我的冰箱再也没有粽子这种食物之后再说。”他回答。不管是下个月,还是明年,等
他跟大言一起包了粽子,他要带大言一起回南部,捻香告诉妈妈,妈你在天上过得很好,
我也跟这个人过得很好,我们带粽子来看你,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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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迟来的端午节贺文
其实不吃花生的人是我...问店家可不可以客制化却总被拒绝
好想吃没有花生的南部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