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尽管我睡了超过十二小时,却还是很累,我想是因为那些‘
人’在我梦里吵来吵去的缘故,而那场协议最后的结论,好像是我得为他们超度一次。
不就是超度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出去找那间大庙,可是懒得骑车出去,还是先
上网看看好了。我在书桌前坐下开机,觉得阳光明亮得让我的眼睛不太舒服,于是翻出之
前买的报纸,用胶带贴在窗户上遮挡阳光。
‘你干嘛贴窗户?’他好奇地来到我旁边。
报纸遮住光线,房间变得昏暗,他的样貌也若隐若现,像科幻电影里的立体投影。
“阳光太刺眼。”我撑著额头等开机,“我好困喔……”
‘睡那么久还困,你是猪喔?’
“还不都是你们,那么吵要怎么睡?”我抱怨。
‘跟他们说不通啊。我是在保护你耶。’
“是……谢谢啦。”
我查询那间庙的网站,他们有帮人办个人法会,可是至少要三万!哇咧,我现在是无
业游民,为了不认识的人花三万太伤了,还不如让我死了吧。我再看下去,除了个人法会
,即日起接受中元普度法会报名,一个牌位二千,供品另加五百。
“喂,昨天有几个人啊?”我问。
他也凑过来看,‘不用算人头啦,好像有四、五个,这样要一万多耶,报一个“无祀
孤魂”就好了啦。’
“这样会不会被他们嫌没有诚意……”
‘有就不错了!他们又不是没家人。’
我报了一个‘无祀孤魂’的名额之后,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干嘛?’
“特别独立给你报一个名。还要你的生日。”
他没有回答,我转头看他,他噘起两片薄唇,别扭的模样实在可爱。
‘不用啦,干嘛超度……’他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心里有挂念,超度也没有用吧
……只是白花你的钱而已。’
死得太突然,有些事还是放不下吗?我凝视他,但他没说下去,我只好开口问:“有
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是和家人之间不愉快吗?”
说到家人,他厌烦地皱眉,‘哼,谁管他们?’
“那就是男朋友囉?”我窥探他的表情,他没有否认,“要去向他道别吗?”
‘他又不一定看得见我,而且……’他的语气平淡得很刻意,‘搞不好见了面更放不
下了。’
“那你要赖在我这里不走了?”
‘不行吗?’
他微低着头,无辜又可怜的眼神往上看我。不要露出这种弃猫的眼神……这是犯规啊
!
我双臂抱胸,装模作样地说:“好啦,就收留你吧,反正昨天买那么大一包香,放著
不用也是浪费。”
‘而且我还可以陪你这个没朋友的孤僻鬼,免得你太寂寞。’
我哈哈笑了几声,本想吐槽反驳,但想想他说的还真有道理,“嗯,对啊,谢谢你。
”
我现在连工作都没了,整天无所事事,肯定会忍不住一直回想过去,最后八成会想不
开,让昨天那几个‘人’的其中之一抓交替了;但他突然冒出来,虽然一开始把我吓得半
死,可是有人陪着讲讲话,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看着我发愣,一会儿才说:‘你这样讲,很难接话耶。’
“谢谢你不行啊?”我拍拍桌子,“快点,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生日。”
‘就说不──’
“当做感谢你陪我的谢礼,二千五我还出得起。而且活人也可以超度,我看我运气这
么差,也报个名好了。”
我先给自己报了名,输入名字时,他在旁边说:‘你叫卢宗皓喔,我的名字也有‘宗
’耶。那为什么你那个……叫你小白?’
“……你怎么知道阳阳叫我小白?”
‘抱歉,昨天早上你看手机影片时,我不小心听到的。’
想起夏志仁,我心里又酸了,不知他是否看出来,听起来很刻意地说:‘小白这个绰
号很烂耶,像狗一样,或者是小白脸?我叫你阿告好了。’
“为什么?”
‘皓的另一边是告啊。’
“更烂好吗?‘阿告’根本就是直接叫我‘阿狗’啊!”我佯装不满要打他,当然打
不到,但他也很配合地笑着闪开。
‘阿告,哈哈,我还没想那么多。狗狗也不错。’他说完又大笑,‘不行,那就变成
郭董老婆了!’
“你很烦耶!告诉我名字啦!神神秘秘的。”
‘……好啦,陈宗佑。’然后他说了他的生日。
“哼,那我要叫你‘剥比’。”我边打字边说。
‘为什么?’
“你的名字显然是要祖宗保佑,‘保庇’超适合你!”
‘我还以为你要叫我‘北鼻’,但是英文发音太烂才变成‘剥比’。’
“是‘剥比’啦,什么北鼻。”
线上报完名,缴费要去转帐,可是我现在很懒得出门,反正白天出门对他来说似乎也
不太好,我还是晚上再出去好了。
我懒洋洋地躺回床上,他坐在我旁边,‘怎么又睡回去了?你不想当狗,要当猪喔?
’
“就跟你说很累啊……精神疲劳……”
我望着天花板出神,他问:‘怎么?又想阳阳了?’
我没有回答,翻过身去背对他,他继续说:‘那种烂人就别再想了。什么理由都是假
的,分手才是真的。跟女人结婚这种屁话他也说得出口,早点分手也好,不要耽误彼此的
青春。’
一股凉意笼罩上来,凉凉的,很舒服,我猜想他靠着我,或是抱着我,像上次想安慰
我那样。
如果我死了,我应该会想去看看夏志仁吧?想听听他是否还爱我,就算是哄我的也好
……我还真是没骨气,被那种烂理由甩了,还这么惦记着夏志仁,就像他──陈宗佑说的
,我一点都不MAN。
我依然背对他,感叹说:“你好厉害,都不会想男朋友吗?”
他停顿一下,‘嗯……一下子发生太多事,没时间去想那些。一张开眼,身边突然全
部变得扭曲黑暗又模糊,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哪有空去管其他事。’
“不是只有模糊吗?我还以为像大近视掉了眼镜那样。”
‘不只喔,整个空间像活的一样扭来扭去,三不五时还有奇怪的声音……昨天那些鬼
,要不是在你的梦里,我还不知道他们原来长那个样子。’他又笑了,‘不过他们的死状
太可怕了,糊成一团黑影还比较好。’
我不经大脑脱口说出:“对喔,你的样子就像一般人。真好奇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他好像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安静了半晌,‘……对耶,我是怎么死的?昨晚那个车祸
的被撞得好惨。’
“你要是那样出现,我肯定被你吓死。”
我们两个都笑了。我在这舒服的微凉中又渐渐睡着,这次也隐约做个梦,但醒来就不
记得了。
醒来时又是晚上。我还真会睡,没想到失恋的打击这么大,幸好我现在也没事做,否
则哪能像这样整天睡觉。
我去便利商店转帐,顺便买个面包填肚子。虽然肚子会饿,可是我一点食欲也没有。
回家后,我拿个杯子插香,边吃面包边看他陶醉在香烟里的模样,因为实在很可爱,我不
由得又从那包香里抽几支出来,“还要吗?”
‘够了啦,不用点那么多。’
“你不是靠吸香的烟补充体力吗?”
‘呃……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耶?只是觉得很舒服而已。’他补充说:‘不过靠着你更
舒服。’
“啥?”我呆了呆。
‘像这样……’他像飘浮一样滑过来,‘你很温暖,热热的很舒服。’
“哈,我倒是觉得你凉凉的,也很舒服。”
我们安静了一阵子,我问:“你靠着我吗?”
‘嗯,我靠在你背上。’
当然我没有其他感觉。我忽然好希望能摸到他,我希望能实质上被拥抱。
他好像也有相同的感觉。他轻叹一声,‘哎,如果真能抱到你就好了。我是指那种单
纯的抱抱,没有特别含意。’
“我知道。”
我望着蜡烛静止的火光,“喂,你可以托梦给你男朋友,就像跑进我的梦里那样,说
不定你可以抱到他。”
‘你干嘛一直要我去看他。’
是我自己心里放不下夏志仁,所以也认为他会惦著男友。
‘我怕他会哭。他那个人,从来不在我面前哭,就算是在梦里,哭了他还是会觉得没
面子吧?’
“是喔?干嘛这么憋啊?”
‘大概因为他大我十三岁吧?’
我吃了一惊,很自然地转头,没想到他的脸离我那么近,若我碰得到他,一定撞到头
,所以我又赶紧后退一些。
“什么?他那么老喔?”
‘没礼貌。要说成熟。’
“没想到你喜欢老男人,亏你长得这么幼,这么可爱……”
‘我比阳阳可爱吧?’他瞇起眼睛笑,‘有没有迷上我?’
“我才不会对有夫之夫妄想呢。”我撇撇嘴,“我说真的,你告诉我地址,我可以带
你去找他。”
他思考一会儿,微笑说:‘再说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