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回原本想轻松笑谈的语气,因为夏志仁的表情很严肃。我沉默,希望他会突然大
笑说‘骗到你了’。
可是没有。
静默在我们之间沉淀了好一会儿,我艰难地开口:“……认真的?”
他点头,“我是独子──”
“我也是啊!所以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了吗?”
“我是独生子。”他在那三个字上面加重语气,“你还有妹妹,你有外甥。”他又落
寞地说:“我上次去你家,看到你爸妈逗那个小孩,那么开心……我也想起我爸妈……他
们也很想要孙子吧……”
什么啊,居然是因为这样?我万万想不到带他回家介绍给家人──虽然是以朋友的身
份而非男友──居然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这理由太烂了,这种婚姻不会幸福的!”我大声地说,免得哭出来。
“幸福有很多种,拥有平凡的家庭、让爸妈高兴地度过晚年,也是幸福。”他淡淡地
说。
“你这样不是害到那个女人吗!”
“怎么说是‘害’呢?因为我不爱女人吗?”他笑了笑,“我看我那些靠亲友介绍才
结婚的堂兄弟,他们只约会几次,好像看对眼就结婚了……那就有‘爱’吗?不就只是找
个适合组成家庭的伙伴而已。”
“你确定你干得了女人吗!万一你哪天屁股痒了怎么办?”
这两句话我才说出口就后悔了,虽然他真的是个又骚又荡的零,可是我也不该这么说
他。
他好像不以为意,耸了耸肩,“可以做试管,还能一次生两个。听说女生当妈妈之后
性欲会降低,更好。”
“阳阳……”我跪坐在他身旁,抓住他的手臂,只差没磕头了,“拜托……不要……
”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现在也是一样,他拨开我的手,小声说:“……你也该为你
爸妈想想……”
他下床,留我一个人僵硬地跪坐在床上,接着我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走了
。再见。”
他就真的这样走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开始流泪,大哭。早知道我就不带他回家了
,当时还甜蜜蜜地暗想,真像是带老婆见父母。都是臭老妹没事把孩子放娘家,干嘛不放
婆家?那明明是姓叶的小孩啊!还平白毁了老哥的幸福!
“都是公托名额太少的错……”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抽抽噎噎地骂起政府的育儿政
策,我这样子肯定很好笑,可是如果老妹抽到公托,那小鬼就不会在我家,我也就不会失
去夏志仁了。都是烂政府的错……
我侧躺在床上继续哭,心底还有一丝丝盼望,肖想夏志仁会打电话跟我说他后悔了,
或者他只是说说,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躺了不知几个小时,他
没有再打电话给我。
我全身没了力气,仿佛也没了灵魂,就这样侧躺在床上发愣。真惨。交往三年的男朋
友抛弃我,做了二年的公司也抛弃我──
是的。我不是自愿离职,是被开除。黄千诚那混蛋搞错客户下单的品号,虽然名义上
是我的客户,但因为那张单很大,他硬抢去做,加上我那阵子忙没有注意,结果整整一货
柜退货重做,那混蛋把我拖下水,他有靠山没事,有事的就是我了。
我早该辞职走人,而不是低声下气忍到最后,被骂到一文不值才离开,还逞强说是我
自己辞职,天知道我超想哭,超想狠狠骂人,超想赖在夏志仁的怀里撒娇。
结果连他也舍弃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我没有力气起来,我闭上又痛又涩的双眼,想用睡觉逃避
痛苦的现实,可是一闭眼睛就看到夏志仁对我露齿微笑,我以为已经停止的眼泪再度渗入
湿到不能再湿的床单里。
我好想去死。干脆去死算了,我没有活的价值,没有人在乎我。
我又抱着被子哭好久,胃用痉挛的声音对我靠夭。真的是靠夭。我好饿。都不想活了
还管肚子饿不饿,实在可笑,可是在还没死之前,肚子饿还是十分难受。
我又哭到一个段落,头脑放空之后,有气无力地站起来。
现在很晚了,附近的面摊早就打烊,但我经过便利商店也没停下来,其实我也不是真
的想吃东西,应该说我想到食物就反胃,我只是想出来骑车吹风,没有特别想去哪里,漫
无目的地在黑暗的路上兜来兜去。
这边不是闹区,路上没车更没人,我骑着骑着,疲惫的脑袋不自觉放空,没注意有个
丧家把我这边的路围起来搭灵堂,险些一头撞进去,赶紧在灵堂前紧急煞车,里面的人都
转头看我,我慌张地后退回转,心里难免埋怨,在马路上搭灵堂,就不怕酒驾像保龄球一
样撞进去,一起陪葬吗。
吹吹风,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我想想还是买点什么吃好了,便利商店的东西实在勾不
起我的胃口,于是我打算骑去稍远的一条小夜市,从这里过去最近的路线,是穿过一大片
正在盖大楼的工地,我骑在工地之间的小路上,远远看到前面的路灯下,好像倒了一辆机
车。
不知是自摔还是自撞电线杆,说不定是肇逃事故,我看到戴着安全帽的骑士躺在斜对
面的对向车道,晚上走这条路的车都开很快,我担心他会被辗……说不定已经被辗了,所
以我完全不敢走过去看他是不是还活着,手忙脚乱地拿手机出来打一一○,还忘记要先脱
下安全帽。
报警之后,我把车牵到对向车道开大灯,这样如果有车过来,至少驾驶知道有问题。
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动也不动,也没听到他的声音,我站在自己的机车旁边,一直犹豫要不
要过去看,不过就算我过去了也看不出所以然,也不能冒然移动他,更何况万一他已经被
汽车辗过了,死状凄惨的话,我一定会吓到做恶梦。
我真是好笑,刚才还死意坚决,现在连站在死人旁边都怕,看来我也没那么想死吧。
我叹一口气。生命宝贵,还是该珍惜,不过就是遇到烂男人和烂工作,我这么年轻,还有
时间可以重新来过。
警车和救护车来了。一个警察在拍照画线,另一个警察大哥走过来打量我,劈头就问
:“你是肇事者?”
我连摇几下头,“不是不是,我只是路过,我一来他就倒在那里了。”
我不知道他信不信我,但看他拿出酒测器要我吹,我想他是不信。为了证明自己的清
白,我很配合地吹气,结果当然是零。
警察大哥又要我去做笔录,因为这条路只有前后的路口有监视器,事故地点没有,我
是唯一的目击者,身为一个好公民,我也乖乖跟着去派出所留资料。
我看着警察大哥用二指神功慢慢敲键盘,按捺想帮他打字的冲动,小心地问:“请问
……那个人,还活着吗?”
“目前是。”
警察大哥回答后,又怀疑地看我一眼。我可不是因为罪恶感才问的,关心一下不犯法
吧?
这个警察大哥打字有够慢,在他打完之前我大概都得呆坐在这里才行,我无聊地东张
西望,毕竟我进来派出所的机会不多,当然我也不希望再有进来的机会。
我连天花板都看了一圈,胃又发出严正的抗议声,警察大哥才放我走,最后还说会再
请我到案说明。
这表示我被怀疑了吗?感觉真差,我心里有点不满也有点慌张,万一被诬赖是肇事者
怎么办?我内心忐忑地走下派出所的阶梯,跨上我的机车,才想起我在车头装了行车记录
器,这玩意儿果然是上路必备!我赶紧拿行车记录器进派出所,证明我的清白。
这一折腾又花了不少时间,我也没心情去夜市了,随便去便利商店买一碗凉面,能填
饱肚子就好。
我拿着凉面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小窝。今天真的是衰到爆炸,幸好有可爱的行车记
录器救我一命,不然我轻则陪上几年跑法院打官司,重则莫名其妙变成肇事者毁了一生。
我今天到底倒了什么楣?我一边吃面,一边叽叽咕咕地喃喃自语抱怨著。希望衰事到
此为止,给我一个充满希望的明天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