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 番外 炉火灰深到晓温
Ray感到床轻轻一震,身边的青年从床的外侧又翻过身来,
显然还没睡着,有些无奈地伸手把整夜像翻锅贴一样,
睡不安生的人搂到怀里,唇轻轻在对方额头上触了一下:
“怎么了?”
“爸爸不喜欢我怎么办?”
“别胡思乱想,他最疼你的。”
“那…跟爸爸单独在一起要聊什么? 我该怎么做?”
刘泊风问出口之后发现他对面这位显然也是个没经验的,
又小声道了歉。
刘泊风和白墨城相认之后,白墨城一如既往地对他关切
备置,但面上一直是淡淡的,虽然白允真总说,对方
心里很开心,可是刘泊风总觉得心里没底,以前尚未
说破之前,可以当成公司上级或尊敬的长辈来相处,
可是忽然认了爸爸,总让他有种无措的感觉,平时家中
有白允真这个熟知白墨城性格的人在,刘泊风还安心些,
觉得做什么事,总不至于捉瞎,他太在意爸爸了,但是
又总担心自己用力过度,反而招了对方的厌恶。
可在一个月前,忽然发生一件让大家都措手不及的事情,
刘泊风在另一座城市拍摄新专辑的MV时,忽然接到周慕
的电话说白墨城晕倒了。林潇在这首歌的MV中,有做为
舞者友情出演,看到刘泊风接完电话脸色都白了也吓了
一跳,细问了才知道,白总大约是有了点年纪,这几年
公司事情又忙,可能最近没休息好,食欲又不振,才会
忽然昏倒的,周慕是说医生说只要卧床静养一阵子,
再做些检验就好,白墨城原本还不让他说,又交代说让
刘泊风好好把工作完成再回来,不用着急。
接下来两天拍摄时间,刘泊风还是尽可能专注在工作上,
可是拍摄空档的休息和吃饭时间就一直在神游,内心
充满了各种不靠谱的担心,像是医生会不会检查出什么
大毛病,还是已经检查出来但是周慕瞒着没有说。幸亏
林潇知道他个性,就让他直接给白墨城打电话,听到
对方声音跟过去一样,没多大差别之后,刘泊风才放下心
来。可是他在两天后飞回去,在病房门口听见杨晗医生和
白墨城的对话之后,那种担心又达到了峰值。
“您也许先出国休养一阵子,用不了很长时间,半个月
也行,脱离一下旧宅,这样对您的状况来说,也许会
有些好处。”杨晗医生说。
刘泊风一开始不太理解,可是后来觉得,白墨城是为了他
回国,可是也许这对他来说并不好,重归旧地,睹物思人,
任谁都不会好受的。
他进去见到了白墨城之后,这种愧疚感就更强了,他发现
白墨城好像瘦了些,看起来有点累的样子,他的鬓角原先
只是零星有些白,好像是从他出事那次之后,就成了灰白。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忽然说:
“爸爸,我陪你去国外休息一阵子吧 想让你养胖一点。”
刘泊风原本有些后悔,心里想说也许人家自由惯了,不要
自己陪着,他也不愿总让爸爸迁就自己。白墨城却忽然笑了,
他年轻的时候,本来是那种很凌厉外显的俊美,忽然笑起来,
仿佛有了几分当年的神采,他温声说:
“小风,你还没去过我在国外的住处吧 原本也想带你去的,
就一起去走走也好。”
他又摸了摸刘泊风的头,轻声说:
“是爸爸让你担心了。”
于是,刘泊风要陪白墨城出国一个月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问题是允真刚好有工作,脱不开身,没有了外援,刘泊风
便彻底慌了,除了白允真,出发之前到处跟朋友打听该
怎么和爸爸相处。
Ray拍拍怀中青年的背,轻声说:
“小风,你想多了,跟爸爸一起的话,你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你原本也不是那种会出格的人,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他很疼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不用害怕。”
******
因为工作安排的缘故,白墨城会先行一步,刘泊风则晚几天
飞到国外去和他会合,因着周慕刚好也有国外的行程,两个人
便一起结伴搭机,飞机降落后,周慕便说让车子先送他过去
白墨城的住处,再载他离开。
周慕是那种办事很利索,不太多话的人,可两个人在车上时,
刘泊风总觉得对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他说:
“白总现在的状态,要比过去几年好的多,能有这样的转变,
都是因为三少你回来的缘故。”
“可是我总是怕,爸爸为了我,没能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周慕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其他人我不晓得,只如果是白总的话,是你补全了他
最为遗憾之事。”
“没有你的话,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很大的缺口,终究
不能完满。”
车子抵达的时候,白墨城似乎收到了通知,已经在外面
等他,他这几天像是休息好了,气色看上去还不错,
刘泊风看了便松一口气,他行李箱里还带着些鸡精之类
的保养品,还有就是他也想着要自己做菜给爸爸吃。
结果一进屋,白墨城让他把行李箱先搁在客厅,说是
先洗了手吃饭,吃完饭再带他看房间。
刘泊风经过客厅时,注意到墙上挂著一幅字,是出自
南宋词人陆游的诗作,字的线条刚硬厚重,力透纸背,
只落款处,像是写字之人有所迟疑,只落下了一点墨迹,
其余仅留下一片空白。
从前白允真就说过白墨城其实是会做饭的,尤其是擅长
做鱼,刘泊风每每看到白允真提到时双眼发亮,口水都
快滴下来的模样,就很好奇吃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
先不说味道如何,光是爸爸做的饭这件事,就够让他
垂涎的了,是那种很温暖的感觉吗? 不过在旧宅的时
候,厨房是何嫂总管,她做的菜本来已经很好吃,
白墨城又很忙,刘泊风自己也常常不在家,唯一一次
尝到白墨城的手艺,也就是他出事受伤的那年生日,
当时他已经出院回家养伤,白允真开车把他接到旧宅,
白墨城自己下厨煮了一碗长寿面给他吃,用一只雨过
天青色的大碗公盛上的满满一碗面条,面条咬起来很
劲道,是刘泊风喜欢的那种宽面,汤头鲜香,浇头
也很足,有炒过的肉丝,两个含着蛋液的蛋包,并著
少许青菜和葱花,刘泊风吃那碗面的时候,白墨城
也坐在一旁吃饭,可以感觉到他时不时悄悄看他一眼,
刘泊风觉得,那是他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一碗面了,
他都不觉得自己能吃下那么多东西,只他喝完最后
一口汤时,大约是吃得有些急,还来不及对爸爸说些
感谢的话,居然就一直打嗝,白允真乐得直笑,白墨城
也被他逗笑了,稍稍破坏了原本有些感动的气氛。
刘泊风洗过手走到饭桌前,白墨城已经替他盛好了饭,
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坐着。桌上有一锅味增鮢过鱼汤,
一小锅卤牛肉,一盘炒青菜,还有一盘笋片炒肉丝。
白墨城见他坐定,又取过一只碗替他盛鱼汤,几块
带着皮的鮢过鱼块推在碗里微微冒尖,旁边还偎著
白白嫩嫩的豆腐,被香喷喷的味增汤给浸著。刘泊风
小声说了谢谢,也帮白墨城盛了一碗,才开始吃饭。
刘泊风光是吃那碗鱼汤就吃出了满头汗,只因实在
太好吃,白墨城又替他夹了其他菜,同时又嘱咐他
小心鱼刺。只一边吃饭一边和白墨城聊天时,看着
白墨城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鱼汤,他心里忽然
有些难过,因为允真说过,爸爸其实并不喜欢吃鱼,
好像幼时对着海鲜类还容易过敏,直到年纪大了
才好些,可是就这样还能把鱼做得那么好,只能是
因为那个人,他血缘上的父亲,喜欢吃鱼的缘故了。
吃过饭,白墨城让他不着急拿行李,只领着他到二楼
的一处房间,说是想让他看看,刘泊风总觉得对方
明明神色冷静,可却像是有些激动一般,带着些许
紧张,只待门被拉开,他才明白了为什么。
房间里很干净,也没有久不透风的感觉,应该是有
雇人时常来打扫的,对外窗的窗帘是插画图样的,
有些旧了,却洗得很干净,房间一角,摆着一张
小朋友睡的小床,可能是怕孩子摔下来,还装了
一圈护栏,床旁边有小桌子和小椅子,上面放著
几本小朋友看的画册,一旁的小柜子里整整齐齐
摆了许多玩具。
刘泊风已经懵了,他做梦一般地走进房间,细细
看了一圈,他红着眼眶望向白墨城时,白墨城眼里
像是有泪光,只轻轻点了点头。
刘泊风走到柜子边,蹲了下来,看了一会,忽然
看见角落塞著一个淡蓝色,绘著红色汽车图样的
抱枕,他迟疑了一会,把那个抱枕抽了出来,
抱在怀里。
“你小的时候,最喜欢这个,常常抱着到处跑,
睡觉的时候也要抱着。”白墨城不知何时已经
走到他身旁,低声说。
“前几年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带你过来,因为
沈迟说你跟他说过,你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小
时候的照片,好像没有童年,可是你已经大了,
能拥有更多更好的东西,而这只是过往。直到
你出事那个时候,我才觉得后悔,没能早些
带你过来。”
刘泊风抱着那个抱枕,流着泪仰头看着他的爸爸,
哽咽著说:
“我很开心,真的,可是我又觉得很难过,因为
我不记得了,爸爸,我觉得很对不起。”
白墨城揉了揉儿子的头,温声说:
“可我记得,我能慢慢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他的眼前,恍惚间,那个抱着抱枕仰头看自己的小孩,
和眼前蹲在自己身前流泪的青年,忽然重合了。
他的小风,终于回到他最原初的家。
******
接下来的日子,其实比刘泊风想像的要轻松很多,
白墨城另外替他布置了一间房,一应摆设都是
他喜欢习惯的样式,让他能很好的休息。他和
白墨城轮流作饭给对方吃,他和白墨城提过,
不用顿顿都做鱼,可以做些他自己喜欢吃的,
白墨城笑着应了,可是接下来刘泊风还是常吃到
他爸爸变着花样做出来的鱼,他都觉得自己再这样
吃下去,回去A姊肯定会让他减肥,允真每每嚷嚷
着要看图片,看完又哇哇大叫,哀怨自己怎么没能
吃到。
他也和白墨城一起出去运动,还去了比较远的地方
露营和健行,第一次试着钓鱼,第一次在旷野里和
爸爸一起躺在地上看星星,在这个过程中,他突然
明白了Ray想跟他说的,可能他在白墨城眼里,永远
都是小孩,做什么都可以的,即使,他已经大了。
他和白墨城,也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翻看过去的相簿,
他发现也有一本,是属于他的,他其实也有童年的。
他翻的时候,白墨城就坐在一旁陪他,时不时说明几句。
只在翻到一张照片时,刘泊风有些怔住了,那张照片的
背景,是一楼的沙发,左边坐着的男人,是年轻时候的
白墨城,夹在两个人中间的是小时候的他,而右边那个
和自己轮廓有些相似的,分明就是…
白墨城今夜准备了些酒,正在一旁缓缓自斟自饮,见
刘泊风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微笑道:
“那是允真的父亲,认真说起来,也是你爸爸。”
“大伯…怎么会来的?”刘泊风又细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发现白墨城板著脸,白墨风脸上却带着点笑意,两个人
一左一右分别伸出一只手托着他,大约是怕他没坐稳
摔下沙发。
“我也不清楚,当时我来看你,忽然接到他的电话,说是
刚好有行程在附近,想过来看一眼,他一般做事都是按
计划来,很少像这样,后来周慕跟我说我兄长曾几次打电话
给他问过我那几天的行程安排。”
白墨城提到那天的往事,脸上有一丝笑意,似乎起了
谈兴,又道:
“他来看你,也就只这一次,但那天发生了一件趣事,
我的兄长,对小孩很没办法,小孩子一哭他就手足无措,
允真允诚小时候一般是我嫂子在带,那天他来,我大约
是带点恶作剧的心思吧 就借口厨房菜还没做好要先下楼去,
把他和你丢在二楼的小孩房里,实际上是躲在门外面偷看,
想知道他会怎么和你互动。”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你玩了一会玩具,然后忽然站起来
蹲在你面前,你以为他要跟你玩,就很高兴地朝他啊啊
直叫,可是他却握住了你的手,轻声说:‘小风,你要
保护爸爸,照顾爸爸,不要像我一样总让你爸爸难过,
知道么?’他大约是怕你太小,不懂他的意思,虽然说话
的声音不大,却很缓慢清晰,我即使站得远些,还是能
听得很清楚。”
“我兄长,他的个性就是这样,宁可跟一个话都还说
不利索的小孩拉勾勾,也不愿亲口跟我说他担心我。
我在外面,看他很郑重地想教你拉勾勾的手势,有
几分好笑,又有几分难过。”
“他教了老半天,但你当时太小了,怎样都学不会,
我在外面看着都替他焦急,幸好你小时候是那种特别
亲人的小孩,见我兄长这样说,也不知为什么,就朝他
笑了,要抱抱,我兄长大概是认为你同意了,就一把
把你抱起来,还很欣慰地笑了。”
刘泊风听到这里,察觉了白墨城像是有了些醉意,
说起白墨风的事情也没有避讳的意思。
他先前一直觉得,自己是爸爸的感情世界里的一道
小小的摇曳的火光,如果没有了,便是一片黑,
就算賸下一点余温,也很快便冷却了,那么,
自己丢了,兄长走了,爸爸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他正想着,白墨城忽然又说话了,眼中带着几分怀念:
“你大伯他,独独来过这里两次。”
“那时候,发现你丢了。”
“当时一直没能找到你,总觉得没有面目去面对我
兄长,就开始藉酒浇愁,久滞国外不归。”
“有一晚,我喝到烂醉,印象中还吐了,我就这样
倒在那一片狼藉之中,胸口像碎裂一般的难受,
觉得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那样。当时我觉得老天
很不公平,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希望,怎能又夺走它。”
“当时家中的佣人都让我遣走了,只賸下我一个,
我独自清醒,又买更多的酒,独自醉去。”
“那天夜里,却来了一个人,就像过去数不清次数
那样,把烂醉的浑身沾满呕吐物的我,抱在怀里,
我挺丢人的,就像弄丢了最喜欢的东西的小孩一样,
抱着他大哭。”
“那个人是我的兄长。”
“他最疼我,可是独独我最想要的,他却不能给我。”
“那天晚上,他像我以前少年时候一样,帮我洗澡,
把我弄干净塞进被窝。”
“我当晚最后的印象是,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在我
身旁站了很久,又走到一旁的桌边,扭开了一盏小灯,
坐在桌前,像是在写字,那种感觉,很像是小时候
我贪玩没写作业,老早就上床,在床上看到他还在
书桌前用功的背影。”
“隔天我清醒时,他已经走了,只留了一张字条,
上面说让我回家,厨房里热著一锅粥,书桌上,
只留了这幅字。”白墨城伸手指了指客厅墙上挂著
的那幅字。
“‘瓶花力尽无风堕,炉火灰深到晓温’,是出自
陆游的晓坐,我兄长的字一般很潇洒,但是不知道
为什么,这幅字笔意却很重,像是深深印在纸上一般。”
“我兄长是那种很闷的人,常常一句话只说三分,
其他藏在心中,看他写了这两句诗,我因为从前不
认真唸书,其实没看懂,当时的网络也不发达,
幸亏冯皓知道我的状况,几乎天天打给我,怕我
一个人待着想不开,我就问他这两句诗的意思,
他跟我解释了,停顿了一下,又跟我说,其实
我的兄长很疼我,他只是说不出口,是那种真正
内敛之人。”
“我一开始并不能真正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写,
他的字又为什么落笔这样沉,直到冯皓跟我说,
他看到一个人,可能是你的时候。”
“我原先便知道,我兄长喜欢古诗词,可是这么多
诗人词人里,他独独最喜欢陆游,我也是整理他的
遗物时,才发现这件事,小风,你能明白,是为什麽麽?”
刘泊风明白答案,或许也只能是,钗头凤,物伤其类
而已,可他没打算回答,只是沉默著陪着他的爸爸
喝了许多的酒,断断续续说了许多那个人的事。
“我找到他了,你…你呢? 好不好?”
他把喝醉的爸爸扶到被窝里躺好的时候,听到他的
爸爸喃喃说著醉话。
隔天,白墨城揉着因着宿醉有些痛的头下楼时,发现
他的小孩已经煮好早餐在等他,是一锅热腾腾的粥。
粥能暖胃,但是白墨城知道,它也能暖心,许久之前,
有一个人为他煮了一锅粥,虽然对方厨艺不行,味道
相当糟,有一股烧焦的糊味之外,盐也加太多,味道
很咸,但他流着泪,把所有的粥给喝下去,涓滴不剩。
而在这么多年之后,那个人的小孩也同样煮了一锅粥,
脸上带着有些羞怯的笑,不安地看着他,白墨城觉得
味道很好,只他喝最后一口粥时,把碗举了起来,
微微扬起,把眼中的酸涩,同口中的那份温暖,
一同咽下。
仍能感觉得到那个人留下来的,一点余温,他觉得,
也许他又能继续下去,就像当时一样。
谢谢观文 : )
之前有一位朋友说想看小风允真和爸爸的互动
可是写一写,就变成这样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原本我想写温馨端午粽子文的,结果......
总之很抱歉,也希望没有雷到大家。
关于诗词的引用,我觉得意思上可能未必很精确
这点也要跟观文的朋友们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