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苦旅》
p.003<序>
我们这些人,为什么稍稍做点学问就变得如此单调窘迫了呢?如果每宗学问的弘扬都
要以生命的枯萎为代价,那么世间学问的最终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p.020
夜以深了,莫高窟已经完全沉睡。就像端详一个壮汉的睡姿一般,看他睡着了,也没
有什么奇特,低低的,静静的,荒秃秃的,与别处的小山一样。
p.031
即便是土墩、是石城,也承受不住这么多叹息的吹拂,阳关坍弛了,坍弛在一个民族
的精神疆域中。它终成废墟,终成荒原。身后,沙坟如潮,身前,寒峯如浪。谁也不能想
像,这儿,一千多年之前,曾经验证过人生的壮美,艺术情怀的弘广。
p.040
祠中寥无一人,只能静听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廊间回响,从漫漶走向清晰,又从清晰
走向漫漶。
《新文化苦旅》
p.038<寻觅中华‧天灾神话>
世道经常会走到崩溃的边缘,很多人会逃奔、诅咒、互伤,但总有人会像女娲那样站
起来,伸手把天拖住,并炼就五色石料,进行细心修补。要知道,让已经濒于崩溃的世道
灭绝是痛快的,而要炼石修补则难上加难。但在华夏土地上,请相信,一定会有这样的人
出来。
p.075<寻觅中华‧古道西风>
稀世天才是很难遇到另一位稀世天才的,他们平日遇到的总是追随者、崇拜者、嫉妒
者、诽谤者。这些人不管多么热烈或歹毒,都无法左右自己的思想。只有真正遇到同样品
级的对话者,最好的对手,才会产生著了魔一般的精神淬励。淬励的结果,很可能改变自
己,但更有可能是强化自己。这不是固执,而是因为获得了最高层次的反证而达到新的自
觉。这就像长天和秋水蓦然相映,长天更明白了自己是长天,秋水也更明白了自己是秋水
。
p.090<寻觅中华‧黑色的光亮>
我还期待着一种颜色。它使其他颜色更加鲜明,又使它们获得定力。它甚至有可能不
被认为是颜色,却是宇宙天地的始源之色。它,就是黑色。
它对我来说有点陌生,因此正是我的缺少。既然是缺少,我就没有理由躲避它,而应
该恭敬地向它靠近。
p.100<寻觅中华‧黑色的光亮>
如果要问我倾向何方,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墨家。虽然难以实行,却为天下提出了
一种纯粹的爱的理想。这种理想就像天际的光照,虽不可触及,却让人明天。儒家的仁爱
,由于太讲究内外亲疏的差别,造成人际关系的迷宫,直到今天仍难于走出。当然,不彻
底的仁爱终究也比没有仁爱好得多,在漫无边际的历史残忍中,连儒家的仁爱也令人神往
。
p.126<诗人是什么>
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出屈原还有哪一种更好的方式作为生命的句号。世界上的其他文
明,要到近代才有不少第一流的诗人哲学家作出这样的选择。海德格在解释这种现象时说
,一个人对于自己生命的形成、处境、病衰都是无法控制的,唯一能控制的,就是如何结
束生命。
p.148<历史的母本>
人的低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正的屈服,一种是正在试练著扛起泰山的姿态,但看
起来也像是屈服。
p.249<西天梵音>
我们这片土地,由于承载过太多战鼓马蹄、仁义道德的喤喤之声而十分自满,却终于
为西天传来的一种轻柔而神祕的声音让出了空间。当初那些在荒凉沙漠里追着白骨步步前
行的脚印没有白费,因为他们所追寻来的那种声音成了热闹山河的必然需要。但是,热闹
山河经常会对自己的必然需要产生麻木,因此也就出现了文化应该担负的庄严使命,那就
是一次次重新唤醒那些因自大而堵塞了性灵的人群。
p.262<长安的闪电>
一座城市真正的气度,不在于接待了多少大国显贵,而在于收纳了多少飘零智者,不
在于集中了多少生死对手,而在于让这些对手不再成为对手,甚至成了朋友。
一座伟大的城市,应该拥有很多“精神孤岛”。不管它们来自何处,也不管它们在别
的地方有什么遭遇。
p.462<青云谱>
什么时候,我们身边能在出几个那样的画家,他们强烈的生命信号照亮广阔的天域,
哪怕普通老百姓也会由衷地热爱他们。即便只是冷冷地躲在一个角落,几百年后的大师们
也想倒赶过来做他们的仆人。
什么时候,徐渭绝境归来将由紫霞迎接,朱耷的孤寂心声将由青云谱就?
p.471<黄州突围>
小人牵着大师,大师牵着历史。小人顺手把绳索重中一抖,于是大师和历史全都成了
罪孽的化身。一部中国文化史,有很长时间一直把诸多文化大师綑压在被告席上,而法官
和原告,大多是一群群挤眉弄眼的小人。
p.477<黄州突围>
你找不到慷慨陈词的目标,你抓不住从容赴死的理由。你想做个义无反顾的英雄,不
知怎么一来把你打扮成了小丑;你想做个坚贞不屈的烈士,闹来闹去却成了一个深深忏悔
的俘虏。
p.523<宁古塔>
残忍,对统治者来说,首先是一种恐吓,其次是一种快感。越到后来,恐吓的成分越
来越少,而快感的成分则越来越多。这就变成了一种心理毒素,扫荡着人类的基本尊严。
统治者以为这样便于统治,却从根本上摧残了中华文明的人性、人道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