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佩佩在客厅安慰晓婷的时候,
我悄悄地再度溜进了卧室,坐在双人床前凝视著苍白昏睡的方思瑶。
憔悴的惨白病容上,披散著久未打理的凌乱黑发,
消瘦到让人不忍直视的脸颊,挂著两道清浅的泪痕。
倒在床上的方思瑶,此刻再也见不到一丝昔日盛气凌人的架势,
曾经强悍自信到令我自卑的她,
如今只是一个虚弱到教人心疼的病人。
同时拥有过方思瑶和江晓婷的我,
对于她们两人之间的爱情,一直抱持着相当复杂的心态。
发现心爱的女人被方思瑶横刀夺爱的愤怒。
得知亲爱的老婆与江晓婷私下偷情的震惊。
被妻子和小三联手戴上绿帽后的奇耻大辱。
还有对这两个女人能够无畏世俗眼光,就这样爱得轰轰烈烈的佩服与敬意。
曾经身为我的学生与小三的江晓婷,
在大学时代就是个能够放胆去爱的勇敢女孩,
所以对于她能爱上女人这一点,我并不是太意外。
但是跟我结缡二十年的方思瑶,
在我印象里一直是个精明强势,思想却保守传统的人妻。
她怎么有办法勇敢地向大家出柜,承认自己对江晓婷的爱?
这点是我始终未解开的谜。
也许是我始终未曾真正地了解过方思瑶吧。
“呜....不要....别过来....你别过来....不要过来....”
苍白虚弱的方思瑶,在梦魇的折磨下发出了求救的呻吟,
我连忙趋前握住了她的手,试图将她从恐怖的噩梦中拉回现实里。
“方思瑶,快醒醒....妳只是在作梦而已,方思瑶!方思瑶!!!”
“啊啊....!”
握紧了我仅存的右手后,
方思瑶在涔涔冷汗中反射性地张开双眼,惊恐地不停喘着气。
“没事了,都只是梦而已,妳现在安全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方思瑶的手背,
接着顺手从床边抽了几张卫生纸,替疲弱的她擦拭著满头的冷汗。
“钟伟哲....是你吗?”
“是我。”
“晓婷呢....”
“晓婷跟佩佩在客厅里讨论妳的状况和病情,她们都很担心妳。”
满脸悲伤地侧过身后,方思瑶默默流下了自责的泪水。
“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她们....”
“为什么要这么想?就因为妳被张秀丽殴打,然后导致了精神严重受创吗?
方思瑶,妳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种喜欢一肩扛下所有过错的坏习惯?
做错事的明明就是那个怪兽家长,干妳这个受害者什么事!
佩佩去跟精神科主任讨论过妳的情况了,她说妳很可能是得到了....”
“我自己知道,PTSD....创伤后压力症侯群....”
“妳知道就好,不过我说方思瑶....妳的状况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
妳有跟江晓婷好好谈过妳的噩梦吗?妳有试着帮自己找个出口吗?
还是妳觉得她已经够累够心疼了,就决定压抑著一切,什么都不跟她说?
又或许....妳不敢告诉江晓婷,她的亲生父母一直在梦里追杀妳?”
听到我提起晓婷的父母后,方思瑶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著。
“好,我完全可以体会妳不敢跟晓婷提起梦魇的心情。
这样好了,方女士,
我钟教授今天决定在此为妳举办消灾解厄的特别讲座,
只要妳愿意将面对噩梦时的心境和痛苦,都老实地跟钟教授讲,
钟教授就会用无上的清凉智慧,来帮助身处苦海的妳超脱到彼岸。”
“钟伟哲....你到底想干嘛啦?”
“方女士,现在请妳听从钟教授的指示,
让身体尽可能地放轻松后,再把刚才的梦境从头到尾地仔细向钟教授讲一遍。
过程中一定会出现许多让妳害怕的事物,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心魔,
但是不要怕,因为钟教授会一直陪伴在妳的身旁,帮妳驱除掉所有可怕的心魔。”
“我........”
“看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定是因为梦境恐怖到让妳很难开口吧。
这样好了,方思瑶,钟教授问妳一句,妳就回答一句。
现在先把身体完全放轻松....闭上妳的双眼....”
“我闭不闭眼睛有差吗?”
“钟教授叫妳闭上双眼,妳就乖乖地闭起来。
来,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觉得放松多了吗?
好....方思瑶,梦里面的妳,出现在什么地方?”
“在我和晓婷的家里。”
“妳看到了谁?”
“秀丽阿姨....”
方思瑶微微地颤抖著。
“妳在害怕她吗?为什么害怕?”
“她不允许我和晓婷在一起,她想要从我身边带走晓婷....”
“还有呢?”
“她抢走了我的导盲杖,想要打我....”
“她打了妳吗?”
“她没有打到,我推开门逃了出去,一路沿着楼梯间往下逃,逃到了大门口....”
“妳逃走了吗?”
“我逃不走....我撞上了一团黑色的东西....撞到头都流血了....好痛....好痛....”
方思瑶开始了啜泣。
轻轻抚摸她额角的伤疤后,我再度地开了口。
“方思瑶,不要怕,没事了,已经不痛了,因为妳的伤早就痊愈了。
现在的妳看到了什么?”
“秀丽阿姨....我好害怕....”
“她做了什么事,让妳如此地害怕?”
“她从背后用力扯住我的头发....
接着勒住我的脖子....把我从楼梯间一路往上拖.....
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好痛苦....好害怕....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救我....没有人....”
方思瑶无法克制地痛哭失声。
我的心里则是像被针戳到般,闪过了一丝尖锐的痛楚。
这不是张秀丽做得出的事。
只有我和方思瑶知道,这是十年前和江晓婷有染的我,在盛怒之下所做出的暴行....
失明后的方思瑶,由于看不到影像的缘故,
于是在潜意识里把两件残忍的暴行合而为一,成为了日日夜夜摧残她的恐怖梦魇。
原来方思瑶今日所遭受的折磨,也是我钟伟哲当年所种下的恶果....
“方思瑶....妳不要怕,现实中的张秀丽不会这样伤害妳,因为她....她拖不动妳....”
“她推倒我,她打了我,她用我的导盲杖狠狠地往我背上抽......痛......好痛!”
抓紧了方思瑶的肩头后,我努力安抚著痛哭中的她。
“方思瑶....方思瑶!妳冷静一点!
没事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妳不要怕。
妳看,妳现在好好地躺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欺负妳,
晓婷也没有离开妳,她一直努力地在照顾妳,
那些伤害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再拿那些恐怖的回忆来折磨自己了。”
在我尽可能的安抚之下,
方思瑶总算是渐渐地收起了充满痛苦的悲号,
接着在微微的持续啜泣里,吸著鼻子轻轻地对我说:
“伟哲....谢谢,说出来之后,我觉得有好一点了。”
“如果真的有帮到妳的话,我....很高兴。”
“我想再睡一下....”
才刚说完这句话,方思瑶就闭上双眼昏睡了过去。
小心地替她盖好了身上的毯子后,
我轻手轻脚地站起身,
然后和早已站在背后不知道多久的江晓婷当场四眼相对着。
“晓婷....我....我只是想....”
“伟哲....”
握紧了我的右手后,晓婷低着头对我说。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我一直想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