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劫阳(2)

楼主: Lekas (第七个房间)   2016-09-17 08:28:38
(2)杂音
  她没主动提起失明的事,我也乐得装傻,毕竟安慰小女孩、
让人讨拍这一类的事,做起来既别扭又是我的弱项,虽然我也没什么强项。
  “信要送到哪呢?”
  “离这约有六七站的距离,有一所高中,二年八班的某个男生,
   信在这里,我是一边唸,一边请我姊写下来的。”
  女孩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淡黄色的信。
  “若他有回信,也是由我收,然后转交给妳?”
  “若,若真的有回信。”
  或许因为激动,女孩话才说一半,就又开始急喘起来,
我这人很闲,多的是时间等她回了气再说,但房门于此时一开,
那两个黑衣人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时间到了!”
  “可是我还没跟这位客人谈完话。”
  “不行,这是妳阿姨交待的,请别让我们难做。”
  一个黑衣人往病床走来,我心想若他强迫女孩做任何她不愿的事,
迫不得已只好痛扁他一顿,目前身体状况虽差,揍垮这两家伙应该还绰绰有余,
才下好这决定,黑衣人竟然一个拐弯,走向病床旁的电视。
  电视被打开了,音量还被调到能在这宽敞病房产生共振现象的程度,
更糟的是转到新闻台,最糟的还是专搞假新闻的那一台。
  “请问能让声音小一些吗,我还想跟他再聊一下。”
  女孩的微弱请求,在大声放送的车祸新闻下,显得更为无力。
  “不行,妳阿姨说妳的双眼失明不久,如果不接收外界讯息,
   最后会封闭自己,与外界脱节,所以每天至少要听六小时新闻。”
  我眉头一皱,理由很堂皇,但就算听重播数百次的搞笑电影,
搞到最后连台词都会背,应该都比听这些垃圾新闻,来得好吧?
  黑衣人离开,房门关上,女孩再度说起那封信要给的男孩,
虽然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由她脸颊的红晕,时不时出现的动人微笑,
我再笨也知道是在诉说一场甜蜜的恋曲,但我感觉搭上这新闻大量放送的情境,
就像在咖啡馆喝下午茶,准备向对面心仪许久的对象告白,
左边桌的大妈群却开始骂起驭夫术失效的老公们,右边桌甚至划起了酒拳,
搞得跟中秋烤肉放鞭炮那般既具烟硝又喧嚣。
  幸好要告白的不是我,在心中我还有些窃喜,毕竟世上最无聊的两件事,
一是追逐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女孩,另一就是听女孩娓娓道来属于她的爱情故事,
而环绕在房里的大量杂音似乎帮助我逃离了后者。
  然而沉溺恋情中的女孩,是根本不会听见这些杂音的,
甚至也不会知道对面那人听进了多少故事,她只是持续唱着微弱的主旋律,
纵使荒谬至极的杂音早已喧宾夺主,让人弄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轴心,
她仍然依着她自己的节奏唱着,某个专治胃食道逆流的胃药广告,
播放第八次时,女孩竟流了两行眼泪。
  我能忍受这份荒谬,但再也受不了心中窃笑的那个自己,起身往电视走去。
  “不行,阿姨交待的,一定要听足六小时。”
  “调小声总行了吧?”
  “不行的,她说一定要这种音量,我才会听得进去。”
  “妳哪有在听,唉,算了,我把电视移远点总行吧?”
  “可是移太远,电源线没那么长,电视会因为没电而停掉,
   这样阿姨要是知道,一定又会大发雷霆。”
  我叹了口气,走到她床旁,双掌撑着床缘。
  “我得先声明,我妥协了一堆,可不是因为妳那个鬼阿姨。”
  在掌力推动下,偌大的病床滑过偌大的病房,逃到离电视远远的角落。
  “妳阿姨应该没交待,不能移动病床吧。”
  我再度在她床边坐下,她把信递给了我。
  “咦,然后呢?”
  “嗯,故事说完了,就烦请大哥帮我送这封信。”
  我又叹口气,虽从未期待错过的东西,或许错过本身就值得惆怅。
  “啊,大哥,不好意思,我都忘了提到关于报酬的事。”
  “不用了,这点小事。”
  “不,拜托素昧平生的你,若没表达任何谢意,
   我会过意不去,虽然我现在年纪尚小,还无法动用财产,
   但只要说服阿姨,一定能给的。”
  “那些都没关系,我很乐意替妳送这封信,
   只要这薄薄的信别爆炸就好,这年头薄薄的手机都会炸了。”
  “哈哈,应该不会爆炸啦,但不小心弄破搞不好会喷出断肠草的粉。”
  我也笑了起来。
  “在下虽不是人中龙凤,偷看信这种事倒还不会做的。”
  对小女孩挥手后离开病房,我开始人生首次的快递服务。
但果然不是吃服务业这行饭的我,先遇上捷运故障,在抵达高中前还开始下起大雷雨,
最后更惨的是,拼着全身溼也没浸到一滴水的信,要交到高中男孩手上时,他竟然拒收。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女孩,我并不喜欢她。”
  “那你能去看看她吗,她身体不太好,目前在住院。”
  男孩摇摇头,撑起黑伞,立刻没入了昏黄的街道。
  我踏着些许轻快的步伐回到医院,至少送货的部份,是完成的,
对方不收货我也没办法勉强吧,在护理站旁拿了条毛巾,想说稍微擦干头发后,
就前往七楼对女孩据实以告,嗯,诚实为上策,失恋这种事迟早都得面对的嘛。
  “我真不懂那个废废的胡渣男究竟有什么魅力,
   怎么才离开七楼那女孩的病房,她就笑逐颜开,
   完全一反前阵子死气沉沉的模样。”
  “对呀,看他浑身的伤痕,全是与人斗殴来的,
   真符合那满脸的暴戾之气,现在的小妹妹都喜欢这种型的吗?”
  喂喂喂,妳们完全搞错了吧,我只是个送信的工具人,
而且我跟妳们只隔个矮墙而已,甚至连隔墙有耳都不用耶,
怎能把说我的坏话说得那么放心呢。
  “不过尽管那男的再怎么烂,只要她能开心就好,
   毕竟她的时日也不多了,最后几个月能幸幸福福最重要。”
  我轻骂了一声,这在往昔必然都被我当成杂音,
而直接屏蔽掉的话语,是何时也能成为主旋律的,靠,真是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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