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则符拍水洗脸,水声令他想到昨天斩断手腕,血箭迸
飞的声音,内心揪紧如团。
“我……我怎么做得如此残忍……”甩甩头,甩掉脸上的水珠,
甩掉痛心的内疚感。
沉淀了心情后,他将苍狼从腰上解下,横放于地,跪下来,恭恭
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喃喃道:“弟子不孝,令师父烦心了,待我一
了鬼彻、不知火和村正的封印,必定前去向您请安。”
则符庄重地捧起刀,缓缓拔出,右手握柄,左手扶刀,横刀向前
一揖,然后将刀法使开,在林中左劈右削。初似舞刀,慢而稳重,将
一整套使完后,又重来一次,唯脚下速度逐渐加快,再快!
最后身形几与刀合而为一,在方圆五尺内,只见刀光来去高低,
狼嚎一声声绵延。
忽地,一音拔尖,清绝孤高,绕峰入云,刀光随声ㄧ窜,向前疾
冲了一丈外,“铿锵!”一声,啸声乍停,刀入鞘,人现踪。过了几
秒,十尺外的一棵树微微一顿,一轮工整的切面显现,上半株慢慢滑
下了地。则符深吐一口气,将刀挂回腰上,完成每日的晨礼。
整顿行李后,则符回到昨天的战场,血腥味尚未远走,双刃交击
声还在绕梁,却不见毛辄的尸身和妖刀鬼彻,则符心中暗叫不好,仔
细寻得延伸的血迹,沿路追去。
最后,他奔到一冢墓前。
或许,这座墓只能称作土堆,隐没在城郊外的乱葬岗间,若干天
后血干沙埋,就不复见了。
晨阳斜斜照进林里,打亮则符的身躯,但更大一半都还沉在影下
,尤其是阴恻恻的脸,看不出神情,似乎是悔恨,或是疑惧。
忽然,一个小光点游移到脸上,则符瞇起眼一看,是土堆上有个
点反耀着光。
他俯下身拨开土,是个玉坠,刻着毛辄和谭葳的名字,他轻轻抚
过每个纹路,仿佛这样就能见证他们的回忆。将它握进手心,想捡起
玉坠,却见一条线扯紧了,一头系在玉坠上,一头连进土堆内。则符
一挖,将鬼彻挖了出来,他望着刀和玉坠半晌,墓上撒下了几滴泪,
复又干去。
“咦?他是你朋友吗?”粗旷的声音蓦然响起,则符惊得转身,
手随即按上刀柄,开出一截刀光。却见来人并非杀手,而是个寻常打
扮的樵夫。
“哎呀别动刀别动刀!有话好说呀好汉!我只是个来砍柴的!身
无分文又兼体臭横溢,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樵夫一见刀光,
连忙将肩上的斧头丢得远远的,求饶的紧。
则符假意松了戒心,拍回刀,拱手道:“失礼了,现下四方云扰
、局势动荡,小弟在江湖行走,多有防备,因而拔刀。”溜了一串官
话,让樵夫误认眼前此人,不过是个喜卖弄刀威的读书人罢了。
樵夫眼看对方行了四平八稳的礼,心知此人并非截路索财的贼盗
,心下一宽,正想恭敬的回个礼,捡回斧头继续工作,却被则符截断
话头:“但是……这刀是我朋友的,难不成他出了什么事吗?”指著
墓,则符目光微利,假装不小心流露出怀疑。
樵夫脸色一白,连连摆手,惊恐道:“不不不,人不是我杀的,
我在田里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我想说将他葬了,就载来这里了。”
则符不发一语盯着他。
“大侠,我向我家那河东师发誓,我绝没有说谎。”樵夫尽力摆
出坚定的神色。
“连老婆都怕,看来是懦弱怕事之人。”则符心中一阵轻蔑,也
安了心,脸上一放松,道:“好吧!我信你了。”说完迳自坐下,假
意细看鬼彻,心底盘算著往十二村的路。
樵夫见他已无疑凶之意,长吁一口气,怀着死里逃生的心情,先
将斧头捡了回来,再掏出三炷香,点上,恭敬地拜了三拜,插上了坟
。再拿出一壶酒,斟了一杯,他大力地吸了吸酒香,看着酒杯舔著唇
,偷眼看了则符,又看了酒几眼,才依依不舍地将酒杯递向则符:“
大侠,敬你一杯!”又斟了一杯,在坟上撒了一圈:“这位大侠的朋
友,想必也是大侠,您喝足了便上路吧,来世再做大侠。”
他又自斟了一杯,一仰头,喝干,一抹嘴,咂了咂唇,有点得意
忘形地大声道:“好酒,那疯婆子竟藏了这上等的竹叶青,吭都不吭
一声,叫我镇日喝市侩的浊酒,舌头都忘了真正的酒味呢!”见则符
没喝,哟喝一声:“哎呀大侠,你不和我干杯,好歹也敬一下你的朋
友吧!”
则符睨了他一眼,看得樵夫心头发毛。半晌,他啧了一声,突然
将手中的酒全洒向墓,将空酒杯抛回。樵夫目光微抬,则符趁机劈手
一夺,将他手中喝过的酒杯抢来,樵夫一愣,空出来的手反射性地接
住杯子。
一瞬之间,两人杯子对调。
则符这才斟酒,喝干。樵夫呆了一会,然后想通似地苦笑,心道
:“竟然是怀疑下毒!则符阿则符,你究竟变了多少?
樵夫收拾了午饭的饭盒,揹起了斧头,往山里走去,临走前向则
符挥了挥手,带着大咧咧地笑。
反倒是则符心理不舒坦,向庄稼汉看了一眼,摆过头去。
竹叶青的甘甜没有舒缓喉头的梗塞,倒是刺烈的酒气在体内马奔
鹿撞,不论深呼吸几回,放空多次,一缕念头仍如蝇般时来时去,纠
缠不已。
杀了他,岂不干净俐落?
妖刀一事不得有消息散出,而尸体才不会多嘴,但他还是大费周
章地试探、诱导和恐吓,只为不杀他。
尽管,换来的可能是告密和高手围杀。
但他真的不想多杀一人。
何况,是在毛辄的墓前。
则符忿忿地向地上抡了一拳,起身离去。腰上多了把鬼彻,但玉
坠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