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回溯,距离黄昏激战不过转瞬,毛辄已被鬼彻刺出许多
窟窿,只能趴在地上荷荷地喘着气,却……死不了。
鬼彻在玩弄他!
仿佛是在抽积木般,不断抽走他的支柱,却不至于全倒,只能摇
摇欲坠的晃着。
鬼彻尽挑些不是要害的地方攻击著:右眼珠被划开,红红白白的
液体淌下脸颊,右膝盖被直一刀,横一刀砍成四瓣,如花似的散裂,
背上则从脖子到臀部开了条长长的口子,骨头血淋淋的露了出来,刀
背来回摩娑著脊椎骨,深自骨髓的剧痛在脑中爆开,痛得泪水和眼浆
一同喷出,下腹被挖出一个大洞,裸露出的胃袋被小小的划出一痕,
胃酸汨汨的流出,逐渐腐蚀所有的内脏……
“干脆点,杀了我吧!鬼彻!”毛辄气若游丝的嘶喊著,命令的
口气听起来只剩哀求的语调。鬼彻仿佛懂人话,停下了动作,刀尖向
著毛辄的脸。
毛辄勉力抬起头,看着鬼彻,眼神却似乎是看着更远的地方,嘴
里缓缓说著:“我也是时候赴死了,已经让谭葳等得太久了……给我
个痛快吧!”说完,委靡地趴回地上,眼神涣散弥留。
鬼彻没做什么表示,过了半晌,它慢慢飘到毛辄的背上,刀锋指
向左胸-一剑贯心是最快的死法。
模糊地,毛辄好像看见一双脚,似乎前头有人正站着……
他?她?祂?
即将要死了,毛辄却不争气地笑:“是谭葳来接我了。”
只听得轻轻的一声“噗!”,一切归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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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百花争艳,衬得月仙楼内人花并貌。熟门知路的公子迳入点
选,自有才姿俱佳的花魁服侍。市井里的小伙子则被朋友拱入,将初
尝禁果的青涩作为话柄。然而大多数的人并非为了一夜春宵,只是想
一睹月仙楼远近驰名的表演:月仙舞。
推开华丽的大门,往上看是挑高至顶的中心,二楼以上周围是一
扇扇镂空雕花的房门,各属于一名花魁。一楼除了几张桌待客和等候
的酒菜,最显目的就是布幕围毕的舞台,供花魁各显绝艺。每逢月末
,就由当家花魁苍雪演出月仙舞,每每高朋满座。
今日恰逢月末,熟客早已搬好板凳,新客花些钱打点也坐上了好位。
“这家月仙楼看来也不怎样,屋内装饰和女人皆非上等,我远道
而来你只能介绍这等货色?”一名公子哥斜眼打量,数落身旁的随从。
“宋公子不敢。月仙楼本是极为平常,然而今天能见的月仙舞却
是一绝,宋公子先沉下气看看,如何?”随从向接待的女子打了个眼
色,引宋公子到早已摆好酒菜的桌前,桌边也候着一名花魁,斟满酒
盈盈递向宋公子。
“好,就卖你个面子。若不满意,你家的酒楼上的宋字还在不在
,可就难说了。”宋公子笑笑地坐下,一句玩笑话却是让随从冷汗涔
涔。身后两名佩刀的武士立在三步之距,警戒著宋公子的安危。
“阿赖,来来,我和酒楼的李老板划个拳,你来顶个酒。”宋公
子将其中一名武士招来。
“李老板酒量可好?可别宋公子还不尽兴你就醉倒,那就笑话了
。”阿赖收起严肃,坐下斟酒,痞痞地笑说。
三人和花魁划起酒来,台下都隐隐让著宋公子,李老板还借酒装
疯逗著宋公子,而另一名武士仍沉稳地戒备着。
“哗啦──”舞台上的布帘拉开,揭示今晚最大的表演开始。台
下的桌椅尽皆坐满,大伙鼓譟呼啸迎接苍雪的出场。
四位花魁俩俩从侧边出场,长发瀑泻及腰,身着轻白的长袍长裙
,旋舞挥袖摆裙,翩翩地舞了起来,偶尔朝台下抛个媚眼,引诱今晚
的金主上门。
“看来真是一般货色。”宋公子斜眼看着,摆弄著酒杯。
“公子别急,正主儿还没出场呢!”随从自信地说。
舞了片刻,音乐回下低响,四人转了个身,面向舞台后侧靠拢,
拉起袖摆遮蔽大半视线。骤然,乐声一个拔高,再带出磅礡的鼓音,
同时四人散开,苍雪在中缓缓站起,舞了起来。苍雪头戴漆黑面纱,
身着与舞女同款式的淡蓝袍裙,却能隐约看见裙䙓下雪白地藕臂和秀
腿,随着音乐上下舞动。
四人衬著苍雪向前,清丽的胴体在衣下更加若隐若现,但脸庞仍
在黑纱下看不真切。音调转和,弧旋悠悠低响,四人从四边轻轻揭下
苍雪的面纱。
“很美吧!这就是月仙楼最……噢痛!”随从回头要献殷情,却
被阿赖在肩头用力一拧,断了话头。
“铿锵!”宋公子的酒杯脱手落地,但他恍若不觉,直勾勾地盯
住苍雪,嘴里喃喃却不成话语。
苍雪的脸庞自然是白丽胜雪,然而三千发丝却比肌肤更白,彷若
柳絮随风,依舞灵动,引诱著众人的目光。将目光从白发移开后,才
见到发下那勾魂的眼瞳,诱惑的鲜红眼神,仿佛看进每一个望向它的
人。
鼓譟和吵闹早已停歇,只留悠扬的音乐衬著苍雪舞动,日月都慢
了下来,只待她静谧地舞完。音乐停歇,苍雪拂手一礼,转进台后,
直至身影消失,众人才若苏醒般欢呼和鼓掌。
“去买下今晚的苍雪。”阿赖低声向李老板说。
“可是……”李老板面有难色。
“你看宋公子的神情,不管花多少钱,这笔交易必定划算。”阿
赖笃定的说。
“却是这苍雪有些……”李老板低喃,但仍是起身欲向后台而去。
“李老板!”宋公子见李老板站起,一回神唤住他。
“我是不懂这里的规矩,但请帮我赎了苍雪。价码随意,若有其
他要求也照办,拜托了。”宋公子行了个礼。
“宋公子别多礼,这可折煞我了,我定帮你办到。”李老板慌忙
扶起宋公子,赶忙跑向后台。
“你瞧!看来又有公子哥儿看上苍雪,又有戏好看了。”邻桌的
窃窃私语,却都听在站立的武士耳里。
“总有人受骗呢!有钱人家可真不少。”另一人回应。
当晚,李老板将苍雪送到了宋公子房中,得了重赏告别离去。
片晌,房内传来尖叫,随即是大声的咒骂,阿赖赶紧凑到门前。
“公子,阿赖在此,可有需要效劳的。”阿赖却也不敢直入,只
是在门外叫唤。
“阿赖,把这女人放出去,随她去何处,钱财也不要了,我就当
作是消灾。”宋公子边呼喝边将苍雪推出,随即关上房门。苍雪已著
好衣物,愣愣地看着门,再看看阿赖。
阿赖也觉奇怪,眼前的苍雪依旧美若天仙,何以宋公子如此厌恶
?便也先按兵不动,向门内问道:“宋公子,当真要遣苍雪出门?”
宋公子不作声,然而喘气声渐小,似乎怒气渐消。
“阿赖,你也与我阅女无数,而那毛辄却总是死板,他可有尝过
女人?”宋公子没来由地问起。
“他可不懂女人之事,刚刚也是战战兢兢的,连桌边的酒女都不
敢碰。”
“这可有趣了,那将苍雪送到他房,就说是送他的。”
“公子……那可否赏赐于我?”阿赖提起胆问。
“阿赖,你我交情不错,就劝你别要她了。不如你就窥视毛辄的
房间,你就知道究竟为何了,记得告诉我毛辄的反应,想必很趣味。
”两人就在苍雪旁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无礼,然而苍雪却也没有表情
,彷若不闻。
苍雪进了毛辄,也就是另一名武士的房,盈盈行了一礼。阿赖转
答宋公子的话给毛辄,毛辄也就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恩……但我这只有一张床呢!那我打个地舖睡好了。”毛辄歪
头苦恼。
苍雪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向毛辄摇了摇手指。
“你听不见啊!那……”毛辄比了比苍雪再比了比床,然后比了
自己再比了地上。
苍雪似乎知意地点了头,开始解开身上的衣袍。
毛辄连忙阻止苍雪的手,苍雪抬头不解地看向毛辄。毛辄拿起笔
墨写了写字给苍雪看。
“你睡床上,我睡地板。”
“你不跟我睡?”苍雪拿过笔写。
“不了不了,你太美了我可不敢玷污。宋公子大概是今晚有别的
女人,才委曲你先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就会跟你睡了。”
“宋公子看过我的身体,他不要我了。每个看过的人都不要我,
我只能再回去月仙楼。”
“怎么会?你这么美丽。”
苍雪没再回写,幽幽地盯住毛辄,骤然脱下衣袍,展露裸体给毛
辄看。
“噢!”毛辄惊叹。房外也传出一声压抑的叫唤,紧接着是离去
的脚步声。
只见苍雪衣下的肌肤银白胜雪,却满布刀伤,长短深浅新旧各见
,狠狠的在身上每一处划开,彷若一张被撕烂的雪白画纸。
苍雪看着毛辄惊愕的脸,轻轻一叹,俯身拿起衣袍穿上,写道:
“那我回月仙楼了。”
“你好美!”毛辄接着写道。
苍雪一惊,抬头看向毛辄,毛辄也真诚地回视。
“我身上那么多刀疤,你不怕吗?”苍雪急忙地写。
“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很多呢!”毛辄笑笑地撩起袖子。
“可惜归可惜,但你还是很美。”
苍雪呆呆地看着纸。
半晌,她的手颤抖地写道:“带我走。”
“我本名是谭葳,白发白肤红眼和耳聋是我自小的病,别人都当
我是异类。”
“月仙楼的妈妈桑收留了我,让我上台表演,第一次大家就很喜
欢,但那把刀也找上了我。”
“它每天晚上都划一道疤,却深不至死,也从不砍花我的脸。”
“每一个买我一晚的人,都讨厌我的身体,我就只能回月仙楼。
”
“我这病也活不久了,原本想在月仙楼和姊妹们终老,还好遇到
了你……”
当夜,毛辄带着谭葳远走,谭葳也藉著纸笔倾诉一切。
“小顺,小顺。”毛辄在江顺耳边呼喊。
“咦?这不是毛吗?嗝──怎么找我有事?”江顺左拥酒女,右
手又斟满一杯。
“你怎么又在这种地方流连?先不说这事,我有要事拜托,先跟
我走。”
“唉──我可还没尽兴,今晚我已经……”江顺两眼迷茫地挥手
推开毛辄。
“跟妖刀有关。”毛辄附耳低语。
江顺一听,身子顿了顿,放开揽著酒女的手,抹了抹脸,马上稳
稳地站起朝门前走去。“走吧!”江顺低声说。
“无意醉去又装醉,你究竟怎么了?”毛辄自言自语。
江顺检视了暗紫色的刀鞘和血红的刀纹,反复看了几回,叹口气
放下:“是,这把是鬼彻。”
“果然是,看来我也遇上了。”毛辄一叹,似乎想起什么又微微
一笑。
“加上我的不知火,师傅的预言四已中二。”江顺拍拍腰间的刀。
“你可有办法毁去它们?”
“有是有,但还得找师傅商量。”江顺反常的愁容。
“另外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看看这女子的病情。”毛辄带出谭葳。
“当我是万灵丹吗?什么古怪的事都找我……”江顺把起谭葳的
脉象,神情有些怪异,叹了气:“嫂子这病是从胎中带出来的,无法
根治,最多拖一会。”
“那也是命吧!”毛辄向谭葳摇了摇头,谭葳则捏了捏毛辄的肩膀。
“等等,还不是嫂子,这……”毛辄猛然想起,慌张地向江顺摆手。
“你就会在这种地方计较,反正你又瞒不过我……”江顺嘟嚷。
谭葳取了纸笔写:“不用管我的病,我有自知之明。但希望能毁
掉这把妖刀,别再让他祸害下一个人。”
“葳你真好心肠。”毛辄写道。
“能不能毁是个问题,要不要毁才是关键。弑主的鬼彻就罢了,这把
不知火的潜力看来不小呢!”江顺内心低喃。
“走吧!回去见见师傅。”江顺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