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 死而后生

楼主: jerry0931 (项杰)   2015-05-04 15:11:56
  “是我该去死?还是该杀掉你们呢?”
  一双充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电脑萤幕,嘴上喃喃自语时用力咬著指甲。
  黯淡无光的房间里头那仅有的闪亮,上面充满许多令人感到不适的话语,一句句冲击
著蹲踞在椅上之人,将入午夜前她试图做出抉择,右手手指拚命滑动各种嘲弄,左手却像
破了洞的心灵般无情被自身吞噬……她颤抖著,疯狂地颤抖著。
  “嘿,还没睡?”被推开的房门让刺眼光线从缝中窜进,“还在用电脑怎不开灯呢?
这样眼睛哪受得了?”关心的口吻跟着开灯动作同时完成,“该不会在看些有的没的不想
让我发现吧?”
  在那声音的主人凑近前,她转过头回以真诚微笑:“没什么,整理完最后的作业就准
备睡了,懒得开灯罢了!”手指却没有停下关闭了所有视窗,“你不也还没睡?在做什么
?”这语气,是同等重量的关心。
  “呵,只是想在睡前看看妳有没有盖好棉被。”那人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拜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好吗?”她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下白眼,“好啦爸,我真
的要睡了你也赶快去休息吧?明天不是又早班?”之后站起身将父亲缓缓推回门边。
  “嗯,那妳早点睡吧!”转身关门之前父亲叮嘱她,“要好好的啊,佩琳。”
  “我会的,你也是。”两个人友好地道声晚安,房间与她脸庞又瞬间回到黯淡。
  *
  在佩琳不经意睡着后没多久,窗外阳光随即一缕缕照上她侧脸,不懂体贴地唤醒几乎
没怎么休息的她,在不得不睁开眼接受新的一天时,佩琳毫无情绪似地将桌面凌乱的血迹
擦拭干净,也将抽屉中早已放置的众多绷带中拿出一卷来缠绕左手,驾轻就熟地完成让人
感到不安的所有动作,最后关上电脑萤幕挂起笑容走出房门。
  她不是不疲倦,只是她不曾拥有过真正的睡意。
  简单与父亲吃过早餐,也将准备使用一整天的借口来敷衍父亲担心左手怎么了的问题
,接着惯例地为对方加油打气,希望彼此都能过上好的一天,接着一起走出门步向各自的
去处,开始了其实完全不同的一天。
  “妳还好吗?”遇上刚好同条路的朋友,“怎么左手手指上缠满绷带啊?跟别人打架
喔?”不知是好奇还是关心的口吻,问著。
  “呃……就做东西时手太拙被割的啦!”佩琳挥挥右手,懒得再解释。
  “是吗?确定不是自残?”没来由忽然蹦出这问题,让佩琳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最
好不是喔,不然妳就完蛋了!”那朋友眼神直盯着佩琳,是真诚的担心。
  “快迟到了,你不走我先走囉!”佩琳假装看了下表,快步走开。
  “喂,等等我!”
  阳光和煦地照耀着操场上一切,一颗颗间隔的大树与草地围绕整间学校,点缀了简单
却典雅的五栋四、五层的大楼,一踏进校内仿佛就与混浊不堪的社会分别,挟带着学子们
的读书声、嬉闹声,这模样看起来多么美好,这不正是孕育学子的最佳所在吗?
  “总算跟上你了……”配合大声喘息,她在教室门前搭住佩琳肩膀,“咳、咳……今
天好像就要发期末考成绩单对吧?”
  “嗯。”佩琳表情显得更加沉重。
  “不用担心啦,你成绩一向很好啊!”朋友看出她的担忧试图安慰,“哪像我每次都
吊车尾,我都不知道怎么读下去了。”自嘲著,想让她放松一些。
  “妳还不是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吗?”
  “蛤?”听不清楚佩琳说什么,就看着她迳自走进教室,“妳今天是吃炸药喔?”
  各自在座位上坐定后,每个人开始固定的早自习,尽管还是有同学悄声细语,仍是不
影响全班正努力做自己事情的气氛,直到班导师脚步凝重地走了进来,同学们才抬起头来
专注在同个方向,而原本轻松的感觉顿时全数冻结,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现在要开始发给各位这高中三年最后一次的成绩单,我想这对某些同学有很大影响
,虽然许多人已经有了学校或想做的事情,但这成绩关乎奖学金,我相信每个同学都希望
是自己可以得到吧?”班导吞了吞口水,像是准备宣判死刑,“不过几家欢乐几家愁,我
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这时的成绩太过沮丧或骄傲,请放下你们的得失心好好接受高中最后的
结果吧!”
  头上一滴滴莫名冒出的冷汗,落在佩琳缠满绷带的左手上。
  语带玄机的班导似乎正看着自己,他也知道佩琳非常需要这笔奖学金,但这不代表他
有权利随意将这奖励派发给需要的人,如同社会般的现实──结果决定一切。
  “林瑞杰、颜云祥……”接着班导喊著每个同学名字,让他们领过成绩单,“王以若
,毕业后妳要好好加油啊!”发给那早晨与佩琳搭话的朋友后,即全数发放完毕。
  “我会好好加油的……”低着头,以若缓缓走回座位,“佩琳,我果然还是最后一…
…”正当她转过头想哭诉自己的愚笨时,却惊见佩琳满脸的眼泪。
  “佩琳、佩琳!”班导马上注意状况发生,赶紧走近她身旁,“妳还好吗?要不要回
去先休息一下?”可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希望佩琳快点冷静下来,“以若,妳帮
我先陪佩琳回去好了,我会帮妳们写假单的。”
  外头阳光仍是温暖地洒进教室每个角落,却无法再撑起佩琳的笑容,她抬起头别过众
人关注望向窗外,深深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嘲讽自己。明明已经坚持着前三名到这里了,然
而这最后一次的成绩竟让她跌落十名以外,这究竟怎么回事?微风穿过窗户轻抚她脸庞,
佩琳悲伤得不能自已的情绪则更显难堪,有的人不舍、有的人漠然更有的人竟然选择……
  “班导,那我也可以回家吗?”一名男同学摇晃着手上成绩单,大声叫喊:“我的成
绩也拿不到奖学金,我很难过啊!”讲得难过,脸上却充满不屑的讪笑。
  “瑞杰!”班导立刻喝止他的言行,“不要理他,妳们赶快整理好回去休息吧!”
  “不,我没事。”一向逞强的佩琳擦干眼泪收起成绩单,“班导,继续上课吧!”她
将班导与以若的手推开,恢复平时表情想继续撑下去。
  “这样才对嘛!”瑞杰则依然讽刺著,“拿不到奖学金有什么好难过的,大不了我给
妳钱啊!”然后用猥亵的表情看向佩琳,“只要妳肯乖乖做些事情的话。”
  “你够了没!”看不下去的以若对瑞杰大骂:“你这个没脑子的色情狂,不要自以为
家里有钱就很了不起好吗?”她气得整个脸胀红起来,“你这样才会让所有人看不起!”
  “关你什么事?再没脑也比妳强,妳这永远吊车尾的白痴给我闭嘴!”他瞪着以若却
不敢再直视她身旁冰冷目光,那令他不禁发寒的眼神,“看什么看?臭婊子!”但他仍不
认输地用嘴回应。
  “瑞杰,你太过分了!”班导此时再也忍不下去,想过去一把将他给抓起,“现在跟
我去教官室,搞清楚是谁教你可以这样讲话!”
  “你说什么?”佩琳则是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语气问话,她回想起昨夜电脑萤幕上
所有内容,“你再说一次。”冷酷地不像是询问,而是命令。
  “臭婊子!”瑞杰用力甩开班导的手,大声解释他的说词:“难道不是吗?我几乎每
个晚上都看见她在外头鬼混,抽菸啊、喝酒啊样样来,身旁也总不少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男
生,整天还在学校装成乖乖牌,成绩不好就在那哭哭啼啼,这不是臭婊子是什么?”
  啪──
  一道响亮的声音快过班导的责骂,那所造成的结果是瑞杰脸上鲜红掌印,佩琳的举动
瞬间又使全班默然,连班导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紧接着她忽然开始崩溃大哭,下一
秒马上冲出教室让每个人无法适时反应,摸著疼痛处的瑞杰也哑口无言。
  “是我该去死?还是该杀掉你们呢?”
  佩琳下意识地紧咬左手手指,嘴上喃喃不停这一句话,然后快步走出校门口低头回想
过往一切,她将瑞杰的话和网络上那些匿名留言串联起来,终于确定他们所攻击的正是自
己,而且一定与瑞杰认识的一群人,说不定更是班上其他同学,她越想越不对、越难受…

  “我究竟对不起谁了?”绷带里开始渗血,那痛楚却无法唤回佩琳的冷静。
  叭──叭──
  一辆黑色厢型车直直往走在十字路口上的佩琳驶去,不幸的是司机才刚回过神来发现
她的存在,猛力地按著喇叭与硬踩煞车,心底疯狂祈求她赶快躲开不要被自己撞到,可无
论如何都来不及了,执著于伤害的佩琳可能也不在乎身体上任何疼痛了吧?
  “啊!”司机闭上眼睛大叫,不忍看眼前悲剧发生。
  双手疯狂转动方向盘试图稍稍避开她的身子,整台车仍然撞上她并且使佩琳翻滚到好
几公尺外,几秒钟就遍地满布煞车痕与恐怖的血迹,黑色厢型车亦整个跌至路旁状况惨重
,短暂的车祸画面随即变得凄然,徒留佩琳与司机伤势不明的喘息声……
  *
  “佩琳好点了吗?”一名男人捧著鲜花走进病房,轻声向佩琳父亲询问,“医生有跟
你说她伤势何时才会康复吗?”身为班导师,他总不能推卸自己的责任。
  “不清楚,医生说要看佩琳自己的意识了。”父亲淡然说著,眼神心疼地朝向佩琳的
脸庞。
  他们正身处这市区最有名气的医院,外观虽然与传统医院一般是白色建筑,可相比起
来却亮丽高雅许多,而里头所放置的各项设备更是国内最高级、最先进的仪器,若非有力
人士或富商子弟是很难在这住上一个病房,家里经济堪忧的佩琳则因着这起事故与学校霸
凌难以脱离关系,于是对方家属及校方为免更多责难接踵而来,想尽办法让她入住这家医
院。尽管他们同时也在外头持续开着记者会摆脱自己的罪恶,甚至拿起这个自以为“善心
”的举动来讽刺是佩琳自己的问题。
  “您别太担心,相信这里的医生一定会将她治好!”班导试着用自己的心意去关怀他
们,却依然脱离不了官方口吻:“他们皆是拥有最佳技术的专业人士,绝对会妙手回春!

  “治好她的身体又怎么样?再好的技术又怎么样?”父亲连一眼都不愿瞧向他,冷冷
回应:“她最受伤害的心,这里哪个人能够治疗?”烙下令自己心痛万分的一句话,让班
导顿时沉默。
  “咳……”现场消音几分钟后,班导还是努力向父亲对话:“我想跟您说说佩琳在学
校里的状况,还有……”他顿了一下,像是准备说出下句话的勇气,“还有关于瑞杰同学
指控佩琳行为的真实性,以及向您询问她自身在家里的状况。”
  “……”
  “基本上佩琳在校成绩一向很出众,我相信这您也是知道的,”眼见父亲不愿多做回
应,他只好自顾自说了起来,“而她人际关系也很不错,是个很会做人处事的孩子,像是
她为了家庭拚命争取奖学金这件事大家都明白的,也很支持与鼓励她!”说到这里,班导
不由自主地面带微笑,“因此一直以来我们都觉得佩琳并没有什么问题,会不会是她自己
压力过……”
  “压力?什么压力?”父亲忽然转过头瞪着他,打断他臆测下去,“你知道吗?自从
她上高中后我就没有看过她哭过任何一次,一次都没有!”声音不受控制地逐渐上扬,“
她与我的相处看起来每天都是快乐的,如果有压力那定是你们学校的问题!”父亲大声指
责校方的不是,心情难受得很。
  “如果我说佩琳在学校也没哭过任何一次呢?”班导卸下原先礼貌的模样,“除了她
拿到最后一张成绩单后崩溃之外,据她身边朋友所说她根本没有表现过自己的软弱!”他
感觉也并不是在撇清责任,更是像要发掘问题核心,“完全不像一般正常女孩子,坚强地
比大人们还沉稳,你能够想像这样的人是怎么发泄自己情绪的吗?”一口气说完后,他拿
出口袋里的照片。
  “这是谁?”
  “这照片中的女孩正是佩琳,”他指著里头叼著菸与男人勾肩搭背的女孩,“这是瑞
杰与他朋友在深夜外头闲晃时不经撞见,然后拍下的。”班导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父亲,
他于心不忍,“你知道她晚上都在做什么吗?”
  医院外本来刺眼的阳光倏地收敛,乌云挟带着庞大雨势捶打着门窗与房顶,虽然这是
夏天独特的气候,然而这时间点却像是替佩琳不平的呐喊,未关紧的窗户透进强风吹袭著
诧异的父亲,那摇曳不停的床帘时而遮蔽了佩琳清秀脸庞,像是暗示父亲从来没看清楚过
她女儿真正的模样……
  “看来你也不知道,是吗?”班导此刻恢复平静,默默走过去将窗户锁上,“看来我
们都得等到佩琳醒来,才能知晓真正的答案。”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坐下来陪着父亲静静
等待。
  沉溺于情绪之中的两人,却浑然未觉佩琳那颤抖的右手。
  *
  “是我该去死?还是该杀掉你们呢?”
  佩琳终于等到班导离去以及父亲沉睡,确定这时间医生不会过来检查后拔掉所有插管
,忍着身上各种剧痛爬下床小心翼翼地摸索至医院楼顶,楼顶上是一片漆黑,她却凭借著
不知哪来的感觉走到栏杆旁,再慢慢适应黑暗想要爬上去坐着,俯瞰充满虚假的城市夜景

  她其实听见了父亲与班导所有对话,又开始咬著左手的自己异常难受,觉得自己在那
时仿佛被脱光衣服强暴著,因为她努力掩饰的一切全被揭穿,还是让佩琳最不想令他担心
自己的父亲发现……发现自己藏匿了许许多多的谎言。
  “或许,最该死的人是我才对?”她慢慢松开手,用力地嘲笑眼前所有。
  “嘿,自杀不能解决问题啊!”一道身影瞬间抱住她,边喊著老掉牙的一句话边将她
从栏杆拉下来,“妳不要这么想不开呀!”是个男生的声音,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啪──
  又是一个巴掌的声响,站稳整理好自己后佩琳随即给了他一掌,“自杀不能解决问题
?”佩琳难以压抑住自己音量,搅和著泪水嘶吼:“那你有办法解决我的问题吗?现在、
立刻!”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啊……”他摸著脸感觉莫名其妙,“我只是随口讲一下,
想像电影那样帅一下而已,而且说不定你自己根本就没问题啊!”
  “我自己没有问题?”听见这句话,佩琳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应。
  接着氛围奇妙地沉默了五分钟之久,不再感到疼痛的男子才又缓缓说道:“不要以为
我是热心救你,我只是不想上来看个夜景还看到有人跳楼,造成我这辈子难以抹去的阴影
。”轻佻的口气,完全不像是刚刚阻止他人自杀该有的模样。
  “你现在是认真的?”就连佩琳自己也感到难以相信。
  “当然,否则我早就把你拖下去回病床了。”
  说完那人直接躺在地板上,眼神放空地望向夜空,像在说著不久前的举动只是一场闹
剧,他还是很自我地做着原先上来楼顶要做的事情,那即是找个空间放松、呼吸一会。
  “那你不问我为何想自杀吗?我的问题又是什么?”反倒是佩琳成了孩子般,不知所
措。
  “关我什么事?只要妳不要在我旁边自杀就好。”他没有转头,冷淡回应。
  “咳……”听得佩琳心中火又上来,忍不住踹向他,“那请你离开,不要妨碍我自己
的选择!”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叫我离开?”那男的不耐地坐起身,用手推开她充满力道的腿,
“究竟是怎样妳非得自杀不可,不能像我这样躺在这休息一下就好了吗?”他试图邀请佩
琳让她放弃原本的计画,没想到只换来更冰冷的眼神,“好啦,我听可以了吧?说啊,妳
的问题是什么?”
  那男的话语仿佛附着魔力,让佩琳的武装全数螁下,“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该活下去了
……”
  那一年,父亲所任职的公司忽然恶性倒闭,母亲亦市侩地跟人跑了,瞬间我的家庭分
崩离析、残破不堪,我与父亲俩人搬离原本的家,租了间看起来很不怎么样的小套房。父
亲努力找了许多工作,最后却只能做着薪水相比之前不到二分之一的劳力活,幸亏我还没
有那么笨奋力地考上公立学校,多少减轻他的负担,可是我们的生活依旧很难过……
  至此之后我开始藏起所有负面情绪,不想让操劳的父亲为我担忧,我也为了家里经济
拚命读书,想赚取每学期的奖学金好让他能更轻松点,我的确一步步做到自己该做的,也
不曾让父亲为我烦恼使他专注在工作上,只是渐渐地身为普通人的我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压
力,课业上的困难也好、同侪间的相处也罢!在我生活的每一天中都让我慢慢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在他们拿我当玩笑的时候。
  单亲有罪?穷又有罪?但我强忍着情绪不想爆发冲突,时刻催眠著自己那些人只不过
是在发春期的吠叫,直到我认识了最不该爱上的他……
  “怎么?谈起恋爱来啦?”那男的还是不忘回话,挑衅地问道。
  “是啊,偷偷谈恋爱了。”佩琳却没有受到影响,继续说下去──
  这是在半年前发生的事情,因为一次我快要崩溃时就悄悄半夜溜出家门闲逛,偶然撞
见那看似温暖却虚假的胸膛,或许是我正值脆弱吧?我轻易答应那人邀约一同去喝酒,不
住地像现在倾倒著苦水,最后更不小心喜欢上他,好像他就是我那时人生的救世主,但我
想都想不到他所给我的美好,原来都只是充满恶意的谎言。
  是的,没多久我就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跟他交往好似让我智商归零,尽管我还是
努力着将课业维持好,在父亲与同侪面前假装自己快乐,可是他所说的一切不论好与坏我
都无条件答应,抽菸啊、喝酒啊什么我都开始模仿起他,不过其实会这样也可能不只是因
为他,而是心底深处的自己很想找个方式逃避现实压力吧……
  接下来每一天我都过著这样白天逞强、夜晚放纵的生活,之后无意间我看见网络上某
个社团有一群人正匿名留言谩骂着我们学校的女生,我才回过神来去审视自己、去与他们
口中所说的人比较,刚好在这时那男人忽然消失在我的世界中,把我吃干抹净后随手丢掉
似的,我才真正崩溃了、在每晚的电脑萤幕前配着美工刀调制著血与泪水,我深深觉得全
部人都在与我作对!
  “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佩琳不晓得自己早已哭得十分难看,“这么努力不让人
们担心的我、这么努力想让生活更好点的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伤害呢?”她不由自主地
咬著左手指甲,尽全力压抑自己不要在这个时间点尖叫出声。
  “欸,但那都只是他们的问题啊!”听完这些哭诉的轻佻男,依然没有同情的意思,
“为什么要用自杀解决不是自己的问题?”他觉得同情反倒是最大的嘲笑,“还是说妳觉
得父亲与好友们,甚至是曾经相信妳、欣赏妳的人们会怪罪到妳身上?”
  “不、不是……”佩琳想起在学校崩溃逃跑,然后受伤住院的自己,“现在的我更是
家里沉重的负担啊,也是许多人不愿再度看见的模样吧……”原来,她还在为家里状况自
责。
  “所以呢?”轻佻男毫不在乎地说道:“嗯……我想妳不曾认真向真正爱你的人倾诉
过吧?”沉思了一下,他觉得该收敛自己的冷酷。
  “什么?”佩琳忽然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男人,对他的问题感到惊讶。
  “我说妳是不是没有认真对像是父亲这样疼爱你的人倾诉过?”他搔搔头,有点不知
怎么对应佩琳的眼神,“或许妳是刻意压抑不想让他们担忧,可是更多时候这样的妳反而
令人难过。”他飘忽著视线,觉得自己认真说话有些怪怪的,“如果是伤害妳的人就算了
,可既然是真心对待妳的人,不论他是父亲、母亲或是朋友之类的都好,只要他肯信任你
那么你应该回应相同的信任吧?”
  “相同的信任?”
  “妳是真傻还假傻啊……”轻佻转变成了难为情,“既然妳都能接受这么多的压力,
表示你应该吞下了许多人的苦水,那妳是否曾经像他们一样把压力分担给他们看看呢?”
  “没有。”佩琳脸上泪水不知何时早已干涸。
  暗黑的夜空一点点地有了色彩,两个人清晰出彼此模样,眼前所见一切也明朗起来,
从医院楼顶上望过去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城市灯火,而是附近当初绿化成功的一片恣意盎然
的树林草地,仿佛沉重的呼吸也渐渐变得轻松,他们相视一笑,他们知道难过的、都过去
了。
  “还想死吗?”他结果还是用回轻佻语气,“真正在乎妳而妳也在乎的人,才是妳应
该去重视并真实面对,不该自己承受各种伤痛,妳不也会这么担心他们吗?将心比心吧!
”他别过头看向远方,不知是在提醒过去还是预言未来,“相反地,那些不在乎妳、妳也
不在乎的人,尽管他们尽情攻击妳又如何?妳可以反击,但是妳不用为了他们伤害自己。
”他轻轻笑了笑,“何苦呢?难道一只狗咬妳,妳会很认真咬回去?会直接去告主人吧!

  佩琳跟着笑了,那是发自心底久违的真实笑容。
  “放下‘杀’的念头,放下自己就该承受一切的幻想,妳没有问题、妳是良善的,所
以妳应该与那些爱着妳的人一同喜怒哀乐,而不再是被那些仇恨着你的人綑绑下去。”他
知道佩琳已经懂了,但还是想将这些话说完,“当妳愿意被爱妳也会去爱人了,可是如果
妳执著于被恨著那妳也只懂得仇恨了,这么简单的二选一,最后妳会如何选择呢?”
  “我想这是我这一生必须不断面对的问题了。”抢走他准备结尾的一句话,佩琳骄傲
说道。
  “呃……”说实在有点不悦,但还是不住地笑了,“对了其实我是妳隔壁病床的,所
以我有听见妳喃喃自语的那句话,我希望在我出院前不要再听到了!”他忽然很认真看向
佩琳,“不然接下来的晚上我根本睡不着,会一直做恶梦啊!”语毕,他大笑转身离去。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完全无视他的嘲笑,只想知道他这个欠揍恩人的名字,“你
倒是自我介绍一下啊!”她呼喊著,开朗地呼喊著。
  “项杰。”他不回头摆摆手,自以为帅气的背影,“有缘再会吧!”
  “白痴……你不是说就躺在我隔壁吗?”回想起这几小时的变化,佩琳由衷地觉得感
动,“项杰,谢谢你。”对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她轻声地说。
  *
  后来,还有后来吗?
  几年后,那曾经在网络上甚至是现实中不停用言语攻击佩琳的那群同学,因为各种霸
凌事件的新闻报导这件事又被挖了出来,无聊且自以为正义的部分乡民肉搜出所有人,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说词大肆用键盘讽刺他们,尤其是当年为首的林瑞杰,更倒
楣地被那时候与佩琳交往又遗弃她的男人遇见,被他的帮派顺手教训一顿。
  “敢嘲笑我干过的女人?你也在嘲笑我对了?”毫无逻辑的思维,那男人吐了口槟榔
汁当作注解。
   连续为期一周的网军砲轰,他们生活皆乱了套,可幸地是几乎每个人都深深信任台
湾人的健忘,所以选择安静不多回应,撑到风头过去就好了,除了瑞杰……
  霸凌者被反霸凌者杀害,凶手不只一个!
  自以为是的正义,是否才是真正的霸凌?
  霸凌者走入因果报应,上吊结束这一生。
  究竟谁才是被害人?加害人是否正是你?
  各大报头版发挥着不同的创意,来为瑞杰自杀的案件做个令人注目的主题。顿时霸凌
的问题沸腾到最高点,台湾每个角落也有不同说法,更形成各种派别来解释何为霸凌,或
者什么是正确的反霸凌,直到又过了一周选举将至,风向才随之迅速转变。
  然而佩琳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则新闻,自从伤愈出院后她确实改善了自己心态,不再武
装自己真诚地与父亲、与任何在乎的人相处,承担及分享彼此所有,她选择关闭网络上一
切会暴露自己隐私的网站,专心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也不怕与朋友失联,她知道真心的总
是一句话就会出来见面。
  于是也不会有人会刻意跟她提起这件事,只希望让佩琳一心一意地面对自己心爱的人
们,而不再是去仇恨或惦记着那些伤痛,她也成功彻底走出阴影,凭借著自己的努力扭转
当时穷困的家庭,现在与父亲已是一家店的老板,很稳定地经营著。佩琳也几乎不曾回忆
过去,只是偶尔会想起那轻佻的笑容……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佩琳出院前,不舍地询问项杰。
  “不知道欸,我出院会变得非常忙。”他依旧漫不在乎的表情,可仍懂得佩琳心意,
“还是老话一句,有缘再会吧!”老套地比了个赞,两人都在心底默默祝福对方。
  她清楚这不是感情上的思念,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且与伴侣感情非常好的佩琳,明白
这只是最简单却最深沉的感激之情,她很希望能让项杰看见现在的她,与当时准备跳楼的
那个女孩多么不同了!因为他,所以才让自己有这样的改变,才可以走到现在这般幸福。
  结果再几年后的某一天,佩琳无意间看见一则新闻报导。
  项式集团总裁跳楼自杀,传是因同业恶性竞争!
  她看着新闻报导下的主题,以及跑马灯不断显现出的讯息,她惊愕地在原地无法动弹
,几分钟后才回过神来进去便利商店买下各大报纸,逐一探查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与缘由,
她实在难以接受当初拯救自己的人竟然会以自杀作为结局,但是那一个个冰冷的文字却让
她必须认同这现实……
  据传项式集团总裁项杰,在准备将公司企业传接给下个世代时,被他一直以来所非常
信任的下属与其他相关企业联手,蚕食鲸吞地稀释了他原本所持有的股份,更甚地是与项
式集团合作的各客户同一时期与他解约,最恶劣的还恶性倒帐让他的企业陷入亏损循环,
终于在昨天项式集团宣布破产,结束了这几十年辛苦经营出来的品牌,同时项杰在这一天
亦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信任……这不正是你当年提醒我的吗?”阅读了好几遍这个段落,佩琳慢慢恢复了
冷静,“结果你竟然是被自己的‘信任’给害死了?呵,对轻佻的你而言这才是最大的讽
刺吧!”她讪笑着,却没注意到多年来不曾落下的眼泪,悄悄滑过脸庞。
  随后她将每张报纸一手丢进回收箱,收拾好这不该拥有的负面情绪缓步回家。
  回到家里,她摘下发自心底的笑容,佩琳知道丈夫与孩子们不会这么早回来,她艰涩
地走到那堆满杂物的房间,从中找寻着自己当初刻意隐藏、却难以割舍的东西,翻弄了许
久终于从一堆破旧娃娃中取了出来,是当年那伤害她的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包菸与打火机

  菸盒里头只剩下一根菸,几乎潮得不能再点起的菸。
  抽菸啊,就如同骑假踏车一般学会就这辈子忘不了。十几年不曾再抽过菸的佩琳,熟
练地将菸努力点燃,大口大口地吸进那混浊的气体。
  “苦啊、涩啊,这人生哪!”吐出模糊眼前场景的烟雾,她仿佛看透了一切,“我们
究竟还有什么值得真心信任?原来,人性永远都是这般虚假。”闭上眼,佩琳尽力地不被
这烟呛到流泪,“我们真的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吗?”睁开眼,直直盯着烟雾后那城市灯火

  “恭喜你,先我一步离开这痛苦的循环。”
作者: benson820827 (班森宏)   2015-05-06 14:28:00
推,令人深省
作者: bluce2006 (牛言牛语)   2015-05-09 16:48:00
信任是彼此心中的制约。一旦有一方选择背弃。那么所建立的世界也随之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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