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陈阳辉赶到医院时，有一段时间只是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因为他看到比自己早到的
妻子正嘶声力竭的喊著女儿的名字，他多么想要拒绝承认这个事实，假如跟他在赶来路上
所想的一样的话，那该怎么办？
是他害死智娟的吗？
看到智娟尸体的模样后，陈阳辉心痛地紧抓头发。
干掉的血块几乎覆蓋了整个脸，睁的老大的眼睛显得特别突兀。他绝对不会认错这看
了十七年的双眼，从出生以来一直清澈闪亮的眼球现在变得的混浊不堪。
妻子不断地捶打自己的肩膀，但陈阳辉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是看着宝贝女儿的脸，
希望在自己的注视之下女儿能够眨眨眼站起来，然后跟她说不用去学校了，爸爸错了，都
是爸爸错了……
但智娟就像一尊被恶意泼上红色油漆的雕像，露出衣服的皮肤遍布著大面积的擦伤，
头发乱糟糟地缠在一起，可以想见当时智娟的头一定遭到猛力的拉扯，脖子没被扯断就算
幸运了。
在病床的不远处放著一只红色的布鞋，那是智娟最爱的布鞋。陈阳辉爬著把它捡起来
，旁观者同情的声音传入耳里，但他根本不在乎。
他试着把鞋子穿回智娟的脚上，但在摸到僵硬又冰冷的皮肤后他再也无法继续了。这
就是他的女儿，那个躺在床上的冰冷物体。
强烈的自责和悲伤伴随着大量眼泪全部爆发出来。
女儿啊！妳到底要让爸爸怎么活下去啊？
陈阳辉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鼻涕流到了下巴。他不顾旁人眼光，把脸贴在女儿失
去弹性的手上，开始大声嚎哭起来。
天空开始落下小雨，把一颗父亲的心淋的又溼又冷，雨水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从心
脏的裂缝缓缓渗入。
四
妻子到现在都没有回家，应该是到娘家住了吧！女儿的后事也全都由娘家那边处理，
自己完全插不上手。本来和妻子的感情就称不上和睦，这件事发生后，她应该一辈子都不
会原谅自己了。
在警局看到肇事者后妻子立刻朝他破口大骂，对方看起来不会比智娟大多少，不管妻
子怎么大吼大叫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坐在位置上，陈阳辉直到最后都没看到他张开嘴巴
，全程都是他的董事长父亲负责说话。
“对于这发生这件事我感到很遗憾也很抱歉。”虽然是道歉，但他的头却一直抬得高
高的，好像他肯亲自来这里就是了不得的礼遇了，旁边站的应该是他的太太，她的眼睛永
远只看着他的宝贝儿子。
“我们家的孩子不懂事，但他已经在反省了，你看他现在吓的都讲不出话来了。”
“不敢说话？都撞死人了还不道歉！我女儿的命你赔得起吗？”妻子脸上挂著泪痕，
长时间的哭喊让她声音变得沙哑，说起话来也一直破音。
对方父亲露出一副“当然赔得起”的表情。
“赔偿金额我们请律师来谈吧！我们绝对尊重判决的结果。”这句话与其说是负责还
不如说是挑衅。
陈阳辉趁著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到肇事者面前用力给他一巴掌。
啪！肇事者跌下椅子，他母亲发出一声尖叫，警察立刻上前拉住陈阳辉。
“你们为什么要保护他？死的是我女儿啊！你们警察都是有钱人请的保镳吗？接下来
呢？把他送进监狱每天吃饱饱的，然后顺便把他教育成好人对吧？你们如果有时间把坏人
变好人，为什么不去把死人变活人？反正都是妄想！”
“陈先生请你冷静！”对方父亲扶著自己儿子肩膀严肃的说。
“冷静的头！死的又不是你儿子！”
“这起事故算起来你们的女儿也有疏失，才刚绿灯就往前冲，车速快一点的话当然反
应不过来，还有我不是说他已经在反省了吗？应该交给法律去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在这里
拳脚相向？这实在不像一个成熟大人该有的举动。况且是你硬是要快迟到的女儿出门上学
这件事才会发生的不是吗？我儿子还算是受害呢！”对方父亲完全展现出商人讨价还价的
本性。
被戳到痛处的陈阳辉不得不安静下来，但内心的血却流得更多了。
就这样，他现在只能坐在椅子上，在灰尘越积越多的家中，等著没有意义的出庭日，
看来妻子是不会跟他一起去了。
公司看在他心情低落的份上允许他休息几天，表面上是说休息，但陈阳辉已经形同被
解雇了。他掏掏口袋，只剩一张百元钞票和一些零钱。
陈阳辉自出生以来从没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活着这个问题，在女儿死后她才发现存活
竟然是那么形式化的一件事。吃饭，睡觉，起床后再填饱肚子，每天就这样一直重复，这
四十七年来他就是一直这么不要脸的活着。
用完这些就去自杀吧！反正自己活着也是浪费，没有必要去银行领钱，这是他唯一能
给妻子的补偿。
他的指尖在掏口袋时突然碰到一个东西，他拿出来看，是一片光盘。这是那天在招魂
的时候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孩给他的，但他当时并没有太在意，现在看到了才想起来。
“要帮忙的话里面有我的联络资料。”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陈阳辉打开女儿的电脑，反正一定又是智娟同学做的纪录片。他本来很感谢他们的好
意，但每次一看到这种东西就只是更难过而已，他甚至觉得他们这些行为根本就是马后炮
，他以前就隐隐察觉智娟好像被班上的同学排挤，证据就是影片中女儿的照片不是全班的
团体照就是个人照，这群人说不定为了谁要做纪录片还争论了很久。
光盘读取的声音让他的胃抽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不好的预感。
影片开始自动拨放，开头画面不停的晃动，接下来出现了熟悉的场景，那是车祸发生
的地点，那名肇事的年轻人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陈阳辉心脏一阵紧缩，他全身上下都冻住了，他想把椅子挪近一点却感到恐惧，结果
他就只是抓着椅子死命绷紧身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画面上的年轻人在看了看车子以后，才慢慢走到智娟的尸体旁边，虽然没有拍得很清
楚，但还是看的见满地的血迹和智娟的头发，他强迫自己不要闭上眼睛，或者应该说，在
他受不了打算回过头去的时候，听到了一句令他不得不死盯着萤幕的一句话，因为他实在
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刚夺走一条性命的人会说的话。
干！有够倒楣的。
影片就只拍到这里，望着漆黑的画面，陈阳辉呆了一下，接着他用颤抖的双手移动滑
鼠，让影片从中间的地方开始重播。
干！有够倒楣的。
陈阳辉拼命的按鼠标，影片中的肇事者也滑稽的不断重复动作。
干有够倒楣的干有够倒楣的干有够倒楣的干有够倒楣的干有够倒楣的干有够倒楣的干
有够倒楣的干有够倒楣的……
陈阳辉把鼠标猛力丢开，鼠标挂在桌边晃来晃去，红色的雷射光在阴暗的房间划下一
道又一道伤口。
倒楣？我疼了十七年的女儿死了对你来说就只是倒楣？
陈阳辉觉得好像有人在早已洒满汽油的身体里点了一把火，烫到他忍不住在地上翻滚
咆啸。
他已经在反省了。
对方父亲的脸在熊熊烈火中浮现。
鬼才会相信！他不相信对自己女儿尸体说这种话的人会有一丝悔悟。安静的坐在那里
就叫反省吗？那说不定只是为了让法官减轻判刑罢了。
一样是别人的父亲，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妳做啊！智娟！
陈阳辉睁开因为流过无数眼泪而发疼的双眼，仇恨的蜘蛛在眼球上织出密密麻麻的血
丝，现在只要有一点跟那个人有关的事，蜘蛛就会把它固定在网上，撕裂后吞进肚子里。
要帮忙的话里面有我的联络资料。
陈阳辉重新爬回摇晃的椅子。
果然在光盘里还附有一个文件档，双击两下后陈阳辉用力揉着视线模糊的眼睛。文件
里面只有一个电子信箱的网址。
陈阳辉像被操纵的木偶，打开以前女儿替他办的信箱，然后把网址复制贴上，不过他
不知道要打什么字，所以就按了寄出。
对方好像从给他光盘后就一直坐在电脑前等待回复，不到一分钟就回传了一封信给他
。
你好，我是复仇使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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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刑人〉是将近四年前写的小说，在写完〈受刑人〉后，我有了创作《永夜三部曲》的
念头，而〈受刑人〉便是第一部。 请各位多多期待接下来三部曲的连载~~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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