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馆”
五、
用上午报告、用一整个下午准备明天上午的报告,制式的生活弥漫着制式食物的味道,令
人作恶,但我们无法反抗,也无从反抗起,要跳槽吗?跳槽只是换一家制式食物罢了,时
间在陆块向东的飘动中,一刀一剐地,缓慢凌迟着我们的年月。
塭岛设计室的工作分成上下两部份,位在楼上的我们被称作“菁英班”,负责塭岛企业较
大规模的提案,我们负责提一个开头,好比我之前提出“在一家蔬果店里,同时把有机和
无机的蔬菜像是乐透、福袋那样一并销售”,而楼下的普通科,又被我们楼上帮称作“庸
才”,则是负责将楼上提出来的头延续下去,想出实际执行的方案,好比一些滞销的蔬菜
可以这样销售、有些蔬菜是店内主打的高单价商品就不能这样乱卖之类的。虽然没人发觉
,但我懂,事实上这些企划提案、销售新法全是毫无意义的,好比公司附近的商店街吧,
不是塭开水,就是嘟嘟锅、福山单人消夜厅……,再不然就是嘟市茶品、服仁堂,五强用
各式不同的排列组合,换个名称经营着人们的食衣住行育乐,骨子里仍是那五位老头,不
曾动摇过,铁打的事实明摆在眼前,我们根本不必费神想着该如何吸引对手的顾客来吃自
己家的产品,消费者的生物性使他们一旦吃腻了,自然就会跳槽,就算为了要吸引客人、
刺激消费好了,也大可以不必浪费那么多成本养我们这堆提案人啊!是为了增加若有似无
的功效吗?这种自以为是的规划一直让我想不通,不只有设计室,许多早该删减的废物机
构,却还能如此无恙地幸存,在陆国多强的视觉死角、诡异的静力平衡中苟且地度过,我
一直无法理解……。
活在由象征自由的落地窗架起的牢狱,人们的休憩与觅食时间是极为短暂的,我曾想过,
是谁绑票我们的生活?是财阀吗?为什么在这样科层化的生活结构里,主管总如此热爱骂
人呢?假如人们怠惰、主管也一起懒散的话,这一切的举止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吧?毕竟
李伯塭又不是神……。当然,我本来就不该产生这堆疑惑,毕竟我们是享有特权、不受任
何人所控制的一群人,呵呵!我无奈地笑了。甚至我也曾有过这种疑问,在没有业绩压力
的情况下,警察为什么还要临检?不是已经达成了该月的目标了吗?难道是为了防微杜渐
,避免有人因为酒后驾车出意外,警方还得花费更多的社会资源去处理这件事吗?呿!那
他们的智商还蛮高的嘛!他在坚守什么价值?甚至,整个城市到底在固执些什么?这些疑
问环簇我将近一整天的工作时间,我在困惑中、毫无挑战性的工作里偷闲著,随着鼠标的
滚轮和敲击声。
为什么大众如此热衷于整齐的队伍、规格化的生活?处在无趣的简报制作以及创意发想里
,这夹杂其中的哲学议题让我似懂非懂地理出了点头绪,我想,大概是整齐划一的社会有
种吸引力,让人有种莫名的向往,向往著那种没有争执、毫无纷扰的日子,即便日子中满
是瑕疵,哼哼!有意思。在现行的企业体制之下,每个人的工作都像终身职的公务员那样
“充满保障”,即便我们集体怠惰,身管数万间公司的李大老板哪有机会看到这些?至少
我是这么想的,但是被神格化的不只是他的身份地位和那神通广大的监视网,而是他的“
一切”,从出生那刻开始,我们两个世界注定碰不上面,但彼此却又相互勾结,如此绝望
的关系。
自从公务员外包机制开放之后,“小而美的政府”这幅美话在各国正式启典,而今政府所
拥有的,几乎只剩下立法的功用,以及每四年让人民投票一次的娱乐性,前几年甚至有人
提议要收回这种存在感低落的权利,而后不知是媒体没报还是被刻意压了下来,提案的结
论似乎不了了之。受制在民营大老板的黑幕底下,立法院俨然成了投票机器,这点只有高
知识份子才懂,可能是没管道了解,也可能是不愿意下功夫去了解,城市里低俗的傀儡们
对于现况是毫无知觉的,难怪他们会领着有跟没有一样的薪水,呵呵!越想越觉得有趣。
六、
“欸!阿觑。”
“嗯?”
“你不觉得肌肉这东西很屌吗?”每到下午,金银都会陷入疯癫的状态,我一度怀疑他有
点过动的症状,
“怎么说?”我心不在焉地答腔,
“古时候的人也有肌肉、现代的人也有肌肉,这种传承的美感,啊!”他用硕壮中略带些
痴肥的肢体做着各种唯美的动作,
“哦!这样啊。”
“我今天晚上要去练这一块,你看,我想我再花……”我自动关闭听觉神经。
细想,金银跨入我生活也不过一年前的事了,他的年纪小我一岁,也和我一样,从塭岛大
学跳级、毕业之后透过考试、面试,踩过一堆废人的烂成绩,直接进入了塭岛工作室的菁
英班,对于怠惰他的学习力很强,我们这种满是歧视的眼神他也早已习以为常。挂著一副
屌脸,这是我们菁英班被社会所制约的期待,没有人能够改易这约定成俗的生态,而他、
而我在潜移默化中都巧妙地融进这如浑水的经济中,做一个称职的“菁英”。
温绮跟我同期进入这家公司,从大学时期便同班至今的我们,对彼此极度熟悉,但我始终
想不到好方法可以委婉地劝劝她,稍微动点脑筋,不要老提些没创意的案子……,然而,
“没创意”俨然成了这年代下的人们普遍具备的基础能力,也许是肇因于我们的泛滥过头
的资讯,无论是什么多有新意的想法,几乎都已被先人所想过,每次的发想在求证后都会
被泼冷水,对于古人的积累我们是如此无力,所以多数人都爱从旧书中找寻新意,白话的
意思就是旧梗新用,再浅显点就是抄袭,看似前所未见,却终究只是场循环,周而复始、
周而复始……。
“你觉得我今天应不应该去兽馆玩玩看啊?一小时才两千而已,而且刚刚查了一下,健身
房的券在那里好像也可以使用耶。”
“去啊,反正不贵。”
“你要去吗?”
“不了,你去就好了。”
“那改去健身房呢?你想去健身房吗?”
“不了,你去就好了。”
“你还是不喜欢运动对吧?”
“是啊。”
“好啦,那我先下班了,明天再跟你说兽馆好不好玩。”
“好,掰掰。”我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下午三点,提早了五个小时下班,他的勇敢令人发
指,但无论上纲到什么地步,这就是特权!这就是我们的特权!我说服自己心中的那份胆
怯,然后继续坚守岗位,继续看我的第三章第五节。
从我刚进小学时开始,约莫2020年,五强开始固定工时,回顾当时的报导,上头写着“为
了避免在这样的商业结构之下,劳工会遭到资方剥削,因而制定了固定工时。”,这样的
鬼话约束着人们,每天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八点,每周一到六,都得依此模式进行,从
幼稚园的孩子到中年上班族,无一幸免。2035年的今天,我二十二岁,这花花世界跟以前
相比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垄罩城市的还是一片水泥色的漆黑,即便在上缘涂了点白炽灯的
灼烈,生活还是没变,还是没变。说“街”好像是件很简单的一件事,好像几栋建筑物之
间隔着一条路就能叫做街,事实却不然,2020到2030年间五霸开始在GDP上疯狂地播种、
在所有陆块上植栽如树林般的巨楼,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仿佛把所有能植作的泥地全部塞
满了建筑物,从此,这世界再也没了“透天”或是“独栋”,所有人全住进“四号街的第
二十八号大楼五十九楼”这类名词,每四条街设有一个捷运站,环绕棋盘状的城市。像用
铁丝穿凿血肉,成列的楼厦成了人质,脚上束缚著捷运的管线,在每栋的五到十楼之间,
毫无间隙地满布闹市,直挺挺的建物个个坐拥与云争地的高度,说设计感、艺术感倒是没
有,毫无新意的场态、毫无新意的生活、毫无歧异的人类,毫无歧异地走进今天,并且毫
无歧异地演化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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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由我真人真事改编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