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罗觑,是个上班族,栖身在偌大的海上市里,我只在两个角落迁徙──公寓和不远处
的公司里,喔!对了!有时我也会挂在购物网站的浏览纪录上,或可说是经常。我的待遇
不低,能够不搞“正经事”却有近百万的月收入,放眼全陆国这也够吓人的了,但……,
扒下这些薪资、头衔,生活到底是什么呢?放眼办公桌上那一叠叠毫无疗效的书籍,“人
生必做的一百件事”、“美学生活一本通”、“生活X享X乐”……,到底哪本才是正解?
有人为了社会正义、有人为了文化资产、有人为了苟且偷生,共居在这座城市,甚至在陆
国里为数不寡的城市中,我如无数只只会呻吟的猫,在大厦间怨艾著平静无波的日子。
空荡的走廊,我走着,把一天的一半全夹进了会议室和办公室之间。地面上的车阵还在九
十五楼的大落地窗下熙攘,铺盖出一地庸碌的密码,而我、而塭岛原创办公大楼,就像把
钥匙,并肩无数支错误的齿痕,咬合这片漆黑的大地、暗沉的未来,没有人能够钻开这无
底的世界一秒自由,没有任何人有那个能耐。
“欸!你还蛮天才的耶!又再一次地令人惊艳呢。”同事温绮提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
“什么?”
“就是刚刚你提的那个案子啊,挺厉害的呢!正常人的脑袋里,只会想到用折价或是更新
装潢以提升舒适度之类的销售手法,有谁会想到‘在蔬果店里,同时把有机和无机的蔬菜
像是乐透、福袋那样一并销售’呢?不愧是被叫做提案天才的男人。”
“没什么,主管喜欢就好。要是遇到利润比较低的案子,我也会偷懒一点,学金银那样,
随便丢几个烂东西打发他们。”
“哦!难怪,我还以为前阵子的你已经没招了勒。”温绮递了杯咖啡给我,
“谢囉!”
“话说,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啊?上礼拜我们菁英班去唱歌你也没来,上个月的聚餐也是,
该不会又在……”她用食指指尖瞄准了我办公桌底下,那满箱散乱的书籍“姿势。知识”
、“除了下半身之外的娱乐大全”、“从成长痛看性向”……,
“是啊,我最近又在乱买东西了……。”我无奈地说,
“感觉你瘾头越来越大了。”
“嗯……”
“欸!同事!传说,‘每个天才都会有个奇特的癖好’,你可不要被这些东西给奴役住了
哦!”
“我知道。”像是要她住嘴般,我稍微提高音量地反驳。
这堆话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唸过多少遍了……,在这个繁杂的大城市里,倘若烦躁的生活
里没有任何兴趣支撑的话,自杀,可能是继续存活的唯一道路。用网拍做柱我的生活重心
,不知自何时起,我开始随着电梯的高速不停地向下沉沦,原先只是为了转移对无趣生活
的怨怼,时至今日却渐渐产生了抗药性……,购物网站的各种促销、各类型的新书渐渐地
吞没了我的每一天,买新柜子装书、买新书填满柜子,我未曾满足的私欲令人恼怒,却又
无法戒除,望向办公室里那片早已视觉厌倦的蓝地毯、窗外依旧反光的帷幕大厦,未来,
到底在哪里?
“唉呦!你竟然又跟温绮负责同一个专案,真幸运。”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同
事刘金银不改嘴贱的死性酸著,
“我跟你说过我对她没兴趣。”
“她可是拥有身材、脸蛋还有脑袋三张黄金比例的神之卡,全公司最正的女人耶!你是说
你没兴趣,还是说你没反应?”他嘲讽著,搭配一些下流的手势,
“你自己不是很热衷聚餐吗?你可以趁那时候跟她多聊聊啊。”我走到办公桌旁,摊下手
上的资料夹、坐了下来,
“唉!眼尖的内行人都知道,她应该名花有主了,根据个人专业研判,她喜欢你的机会蛮
高的哦!不然……,你……你不这么觉得吗?怎么刚好每次都是你跟她同一组?”不知是
忌妒还是羡慕,金银说著,
“我对那些嗯嗯啊啊的事情没兴趣,没事的话我要忙了。”右手点开“巧夺天工──河海
木设计”论坛,
“好啦!不玩就不玩。你最近要不要跟我去打球或是拉点铃子之类的?你懂的”懂的。”
边说边对我挑眉,“阿京最近给了我一堆票,想找你去流点汗。”
“我不运动的。”
“我知道你不运动,但想说票那么多,你来吃他们供应的瘦身餐吃到饱、吹吹冷气,也不
是件坏事啊。”
“再说吧。”我草草结束话题。
二、
“Boss,楼下有位访客说他想向您提案。”秘书如是说。
“放他上来。”
“石老板您好,我叫蓝伍森,我这里有个案子很不错,但还缺少大笔资金,请您考虑一下
。”提着满是疮痕的褐色公事包,一位著灰色笔挺西装的男子,以几近打结的舌根说着令
人无法置信的速度,突兀在京城市一百七十五层楼高的接待室中,他那如肉毒杆菌施打过
量般僵硬的脸颊、含糊不清的口音,更加诡异了他的动机。
“哦?是怎样的案子?”我继续低头忙我手头上的资料,
“兽馆。”如沥青般坚硬的脸颊里,他似乎挤出了一个骄傲的表情,
“兽馆?那是做什么的?吃的啊?在陆国里卖吃的早就不希罕了。”这种提案人我见得多
了,十几年前到处都是这种人,潮流是一阵来去,只要哪个产业“看似”有潜力,便有一
堆如羊群般的王八羔子挤进去抢一杯羹,甚至整个省份全搞同样的经营模式,没多久便也
如浪似地倒光,那时,有人形容这是一种陆国式的“产业集体跳楼”,只要有一个人创新
没挂,并且尝到了甜头,其他人便也有样学样,为的是陆币、为的是餬一口饭、为的是苟
且偷生。
“不只,我那是搞人性的。”他的脸越来越有自信,却也依然僵硬。
“哈哈哈!”我本能地笑了出来,“好啦!不玩那一套,说吧!我给你时间,如果还行的
话我可以考虑考虑。”我收平了心情,缓缓从办公桌前的大皮椅上起身,舒缓我那持续了
近两小时的坐姿,
“像是……的概念,……”我瞠起眼睛直视着眼前这男人,他的话持续模糊地带着,但他
口中描述的情形却是极为清晰。从“石董”到“石大老板”开始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这段
时间里,陆国经济并没有因为“世界工厂”一词被摘去而有巨幅的震荡。居住在硬起来的
经济建设之下,人民的所得亦大幅提升,心情自是乐不可支,但躲在文明背后的“我们”
更是,当陆国人开始有了钱,意味着,他们将会开始花钱,当陆国人开始花钱,意味着…
…。
“您看怎么样呢?”时间不自觉地过去,在约莫半小时后,他的话停了,停靠他那最后一
句反诘,清醒了十多年前的自己,那面不计代价一心只想击溃对手的真我,
“好极了!你真是个天才!依你看什么时候会是开始的好时机?”我轻轻的予以他那疯狂
的想法一个微笑,
“现在!”他的话很是短促,固化的面容中充溢着的那份渴望,雷同了当年的自己。
住在十几年没有大规模商业动作的陆国里,也许,我愿意打破这个假性平衡、采纳蓝伍森
的提议营运兽馆,部分的原因也是为了击垮这令人倦怠的生活,以及填空我无法被满足的
胃口。死水经济,哼!外头的人都是这么称呼这时代的,这世界大致拆成了几个陆块、也
大致受制于几家跨国企业,好比嘟嘟山物种调配局、河海代工处理公司……,我的磐石运
动产业公司亦属跨国多强之一。活在巨人的脚底下,人们与微不足道的中小企业只能分食
我们不屑一顾的小商机,只要一个动念、一个“小动作”,我们公司马上就能跨足他们的
领域,在小本经营的鸡排店旁,开满整条街的磐石鸡排,并且以政治关系、商业手腕打到
他们喘不过气来。所以没人敢反抗,又或是在反抗后受挫,以致他们一辈子无法再反抗,
现况就是站在街上放眼望去整片都是连锁店,无论食衣住行育乐,人们只能往我们这边消
费、并且受雇于我们。你可以选择吃A或B,当然也可以选择吃C、D或E,但你也只有这几
种选择,因为F跟G这些选项被我们拿掉了,“我们”就是这么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