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今天是外婆要进行手术的时候,他和徐子云一早便来到了高雄的华群医院,手术室在五楼
的位置,他们和印佣一同来到了病房,随着护理人员协助将病床推外婆至手术室,外婆这
两天都几乎是昏迷状态,进入手术室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大阿姨说学校有考试,她会尽快处理,下午就会赶过来。”如坐针毡一个多小时后,言
让的手机游戏都玩得差不多了,有些手足无措的自言自语。
“嗯。”但徐子云对这一切流程似乎很熟悉,也并不紧张,知道他慌,她便提议去走走。
“我陪你去楼下便利商店走走吗?一时半刻这边也不会这么快结束,至少还要一两个小时
呢。”
“好,谢谢。”言让点头,嘱咐了安蒂让她等他们回来,还顺便问要不要买点什么吃的喝
的。
在电梯内的时候,言让的手机响起,他看了看是大阿姨,于是接了起来,但是大阿姨没说
话,似乎讯号很不好,“喂?……喂?”是因为他在电梯内的关系吗?
于是到了一楼的便利商店,他又再次回拨,大阿姨刚接起就是有些匆忙的语气说,“让!
找到妈妈了!你妈妈出事了!”
“什么?”言让一时有些愣住,不明白大阿姨说的是什么意思。
“安泰医院!她在台南的安泰医院!刚刚院方打给我通知……说她出车祸……现在病危…
…”大阿姨似乎也慌了手脚,“怎么办?我现在真的脱不了身……”
言让的血液几乎倒流,一时慌张的不知所措,却还是镇定住,“我去台南的安泰医院,妳
愿意留在这里吗?安蒂可能听不懂医护人员的……”
“没问题,你去吧。”徐子云点点头,捏了捏他的手,“没事,你能够冷静面对的。”
只是这句话,就给了他无比的信心。
或许她不知道,言让和一般二十六七岁的孩子比起来,似乎看起来总是比较成熟独立,他
总是自己处理很多事情,例如开店,例如照顾妹妹,例如一个人活得有点孤独。他很理所
当然的接受自己的坚强,也总是希望自己要更坚强面对一切苦难。
但是面对徐子云的时候,明明徐子云比他大了很多岁,却从来没有强迫他要长大,没有说
过希望他成熟,也从来没有告诉他他应该要怎么做。
好像不管他是怎样,她都不在乎。当然有可能是因为徐子云并不喜欢他的缘故,他也曾经
这样想过。
但是她这样的支持和微笑,还是给了他最大的鼓励,成为了即便她可能不喜欢他,言让也
无法讨厌她的理由。
“……等我回来。”言让握住她的手,从大厅跑出去坐出租车。
路途遥远,但为了时间方便,他来不及犹豫了,只能一路奔驰抵达安泰医院,幸好出租车
司机人很友善,愿意协助跑这么远的路程。
半路上他收到了徐子云的讯息。“让,你可以的。不管怎么样,我会陪你面对。”
坏女人。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无法死心。就是因为这样,言让才会一直甘愿砲友这个身分,继续喜
欢这个女人。
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终于到了安泰医院的急诊室。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迎来言让的,是言玉馨的死讯。
言玉馨的车速太快还闯红灯,被行驶的公共汽车迎头撞上,到院前就已经OHCA,经过抢救确定
无效。
她的遗体还没有盖上白布,脸上仍然有些血色,言让轻轻的握住她的手,竟然有些温度,
医护人员在一旁收拾器具各种管线,他只是茫然的看着她的脸,什么都帮不上忙。
她的衣服上有很多血渍,腹部的血喷溅得整个身子都是红色的,还盖着绿色的手术布,医
护人员这时候拍拍他。“您是她的家属吗?”
“……是的。”
“请跟我们来。”医护人员带着他来到柜台办理死亡证明,“这边的资料请您填写,这是
她随身的物品……”
看着言玉馨的包包里头,还放著房屋土地的权状,还有各种文件,她似乎要将房子土地占
为己有,将来要卖或是租都能够得到一笔钱,她最最在意的钱。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抢夺了半天,不管是柔柔的监护权,那家店面,还是外婆的房子和
土地,最后她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什么也没得到。
“先生,您和患者的关系是……”医护人员问。
自从她回来之后,言让好像从来没有用妈妈来称呼过她,想起以前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对她
的依赖,想起他曾经绕着她打转,以为自己会永远爱她的时候,或是她心情不好打他出气
的时候,他总是哭着喊著让她回家的时候,言让突然有种想哭又想笑的冲动。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好荒唐,好诡异。他该觉得开心的吧。言玉馨死了,不会再来抢夺
他的店面,也不会继续骚扰揉揉和他,好像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但是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医护人员拍拍他,“先生?”
“……她是我妈。”言让说,语气微微颤抖。
意外的,他没有眼泪,只有叹息与郁闷,还有一种诡异的放松感。
*** *** *** ***
8-6
言玉馨的葬礼由言让和李嘉柔两兄妹办理,送去火化之后,言玉娟在地方公墓买了一个纳
骨塔位,给兄妹俩人处理并供奉。
他们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看着一格一格的纳骨塔位,上面写著名字称呼等等,实在让
人纳闷,小小的方格,到底要怎么容纳一个人的一生呢?
言玉馨这一辈子都任意妄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总是随心所欲,孩子或伴侣好像从来不
是她的责任,只是一种在她追寻快乐途中的麻烦或是牵绊。
或许她不是真的不爱他们,她只是更爱自己罢了。
或许这样想,言让会比较不那么恨她。
“……觉得好烦。”李嘉柔说。
“怎么了?”言让问。
“就明明她做了那么多讨厌的事情,然后人死了之后,好像我们就应该要原谅她。”李嘉
柔叹了口气。
“原不原谅的都没有关系。”言让拍拍李嘉柔,似乎有点意外,妹妹的想法竟然和自己差
不多,但他已经设法说服自己解脱,希望这样也能让妹妹好过一点,“其实……不是什么
事情我们都非得要善良面对,不管是讨厌还是喜欢都没有关系,她既然已经过世了。一切
就等于都会过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嗯……”李嘉柔揉揉眼睛,似乎有点泪水。
“别哭了,走吧。”言让丢了包纸巾给妹妹。“过半个月就是学测了,这次模拟考试考得
怎么样?”
“还可以吧?”被问了功课内容,李嘉柔有点紧张的看了看哥哥,“……除了数学,其他
都还行。”
“数学啊……”言让的眼神严肃了许多,“妳不是要考国立学校吗?”
“应该没问题!我可以的!”李嘉柔拉着哥哥的衣䙓,笑着点头。“等我学测考完确定上
了学校,我也要去打工,你可别想帮我付学费哦,我有钱。”
“妳当然有钱,妳是我房东啊。”言让宠溺的拍拍李嘉柔的头。“走吧。”
回到外婆家,外婆林凤珠的手术成功,经过一个多月的休养,她已经出院回到家中了,虽
然行动的恢复还需要长时间的复健,但意识多半是清醒的,虽然反应慢了一些,但是是能
够正常说话吃饭睡觉的。
“阿嬷今天中午吃了很多菜。”安蒂说。“饭吃了半碗。”
“那就好。”李嘉柔捏了捏外婆皱巴巴的手,“外婆要正常吃饭,一定会赶快好起来。”
外婆的表情比起病发前要呆滞了不少,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带着些许无法克制的颤抖,
像是对于自己老化而无法控制的身体,感到无可奈何。
半小时后,大阿姨来接李嘉柔了,他们已经有所共识,这两个学期结束,李嘉柔正式毕业
之后,不管考上的学校在哪里,她都会上台北搬去跟言让一起住。
言玉娟和母亲打过招呼,又客气的问言让要不要一起吃饭,“阿让,晚上跟我们回去吃个
饭吗?”
“不用,我晚上的车上台北。”言让摇摇头婉拒。
“好,多穿一点啊。”言玉娟点点头,又拍了拍母亲,“那我走了,妈。”
外婆林凤珠嗯了一声,继续看着电视。
时间是下午的五点半左右,言让其实是可以多过一晚的,除了他很想赶紧回去见徐子云之
外,他也觉得李嘉柔在大阿姨家中生活,已经足够麻烦别人了,他不想再去打扰任何人。
虽然很生份,很见外,但是言让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好。
“阿让……”突然外婆说话了,“阿让……”
“我在。”言让上前握住外婆的手。
“你妈妈呢?”外婆问。
“我不知道。”言让摇摇头,“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事情发生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家人们讨论到最后,决定不要告诉外婆关于言玉馨的死讯,
只说权状都顺利找回来了,然后她又自己消失了。
这样就好。
或许不要给予林凤珠太大的打击比较好,反正言玉馨总是消失,这种善意谎言对于外婆来
说会比知道她死掉要来得好接受。
至少他们是这样想的。
“是吗?”外婆眨眨眼,“怎么没有拿走……”
言让知道外婆说的是权状,言玉馨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抢走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不带走呢?
但是他只能装傻,“……我也不知道啊。”
“怎么没有拿走……”外婆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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