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发

楼主: happy1031 (一泓清浅空明)   2020-02-26 15:09:38
凡是看过阿沐的人,必然惊艳于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虽长度及腰,却没有任何一根
分岔。看似极软,扬风吹起时,却像那鲜嫩枝枒弹性十足。宛如丝绸般的光泽,在阳光下
甚至会隐隐透出一抹黛青色。
要有着这么一头美丽秀发,必然得下一番功夫。每日起床,阿沐必然用上等鬃毛梳从发尾
细细梳开一觉醒来造成的微微纠结。她从来不染不烫,除非不得已,否则连扎起头发都怕
伤著。顶多,便是用那极好的缎面发圈,轻轻箍住。会咬头发的橡皮筋,是万万不行的!
洗头更是个大工程,她从不假他人之手,再高级的发廊也会在洗头时扯断一两根头发。每
次,得先用温水冲去发上沾染的灰尘。将已习惯使用多年的洗发精在发尾轻轻搓揉起泡、
同时用指间顺开发丝,然后用指腹在头皮每一吋温柔地按摩。冲洗一次后,再重复浸润清
洁。最后再敷上发膜或润湿。因发量丰盈而长,整个过程得花上一两个钟头。而这还不包
含吹干头发。吹风机温度不可太热太冷。方向也很讲究,必定是顺着毛鳞片生长的角度。
头发半干时,手上沾适量护发油,用掌心温度搓揉化开,再均匀抹上。吹干,却得保留一
点适度的湿润。睡觉前,也要将头发顺好,以防睡得太熟时,翻身压到这一头长发。
这等繁复工作,当真是三千烦恼丝。而阿沐,却从她有记忆时,从小就这么养著头发。就
连再亲密的男友,也不被允许碰触。前男友甚至因为受不了阿沐每日花费在头发的时间精
力,而与她分手。
分手那天,阿沐着着实实地伤心大哭一场。即便如此,她仍谨记着哭也得趴在床上哭,以
免压着发丝。旁人看来或许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不过头发嘛!即便是极美,也毕竟“春风
吹又生”,何必为此耗费人生。
旁人所不知道的是,阿沐其实也是身不由己。
她一直藏着一个秘密:她的头发有知觉。
每一缕发丝,都像包覆著长长的神经。她可以感受发梢被风拂过时的清凉舒爽、阳光照耀
时的温暖炽热、被抚摸时指尖的粗糙温热、被压住时的麻木酸痛。当然,还有剪发时,锐
利刀刃割开如皮开肉绽的剧痛。
她还记得,第一次剪发时,母亲的刀剪一落下,她便凄厉哭喊。那痛入心扉的泪水,吓得
母亲只能不知所措地抱着她,连邻居都以为发生什么虐童案件。小时候,尚可以尽量留长
头发,但长大后,及腰的长度已是社会规范所容忍的边界。若非生长在这人际关系紧密的
现代社会,太过与众不同会显得格格不入,她是万万不愿忍受这剪发之苦。剪发前,她总
是吞下好几颗药局买来的止痛药。指节发白而颤抖著握住发尾,用磨过的锐利剪刀,尽量
喀擦一刀解决。刚剪过的头发,末梢会稍稍渗出一些几乎看不见的黏液,断面碰触时仍会
刺痛。几日之后,才会如同伤口愈合一般逐渐恢复。剪下的头发,即便原来是这么地健康
滑顺,却会如同被收割的植物,渐渐变得干瘪枯萎,一碰便脆裂。
也正因头发如此娇贵,不可烈日曝晒、也不可阴暗受潮。阿沐喜欢到山里健行。徜徉在大
自然里,呼吸著森林里的芬多精,有着恰恰好的阳光、空气和水。
她最喜欢的,便是榕山。顾名思义,榕山上以众多榕树出名。她总觉得每次到榕山都特别
地舒爽,像是自己本该生活于此。
据说,在榕山的深处,有一棵千年榕树。枝叶茂密而壮观,是世上任一植物都无可比拟。
然而,榕山里小径繁复,加上榕树气根和板根漫长,只有某些幸运的山友可以找到那棵千
年榕。倘若真的看见了,必然得怀抱着崇敬的心,小心而谨慎,不可以攀折枝叶。否则会
被山神惩罚找不到回来的路。
阿沐三不五时往榕山跑,听多了千年榕的传说,也不免好奇。或许哪天自己也能看见这颗
传说中的大树呢!因此,她每次都尝试着不同的登山小径,想着碰碰运气。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左弯右拐地绕了几条从未走过的小径后,她总算看见了那棵树。
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阿沐一眼就认出了千年榕!这是她所见过最令人惊叹的景色。粗壮
而布满皱褶的主干诉说着它千年的岁月。那是得要至少几十人手拉手才能围起的直径。不
、难以估计。因为四周蔓延长出的须状气根和板根层层叠叠,令人看不出真正的主干。满
满的翠绿枝叶遮蔽了苍穹,唯有偶尔风吹晃动时,才隐隐透出一点光亮。而那点光亮在树
叶边缘泛著金黄,一路延伸到随风摆荡的千条须根,像是金黄草原的波浪,又似电流传递
著古老的暗号。
在难以言喻的巨大震撼中,时间仿佛静止了。阿沐不记得自己就这么站着看千年榕看了多
久。午后白亮的天色已经渐渐地晕黄,淡紫色的彩霞开始从天际线透出,宣告著即将向晚
。阿沐这才回过神来,该回家了吧!心下却又充满不舍。山里小路蜿蜒,从来没有人见过
千年榕两次,下回自己还能再见到吗?
带着如此的满足与遗憾,阿沐忍不住伸手抚摸了离她最近的金黄须根。她知道不能伤著枝
干,也舍不得伤害如此美丽的大自然杰作,因此无比温柔。须根的触感和一般榕树粗糙的
气根不太相同,有些冰凉而滑顺。隐隐地,仿佛可以感受到里头的水流潺潺。
“像脉搏一样呢!”阿沐想着。“真是一颗充满灵性的榕树啊!”
她用指尖一吋一吋地触摸著,沿着山边彩霞覆蓋后剩余的那一点光亮。时间流逝,光点也
越来越微弱。阿沐不知不觉已经被金黄须根所包围。她踮起脚尖,一个不留神,长发缠上
了一旁的树枝,转身、却被地上一根垄起的板根绊倒!
本能地,阿沐抓住了身旁的长须不让自己跌倒。却扯下了几根榕树须根。在扯断须根的瞬
间,她仿佛听到了千年榕的尖叫。整棵树摇摇晃得厉害,好似要将她甩开。她看见手上的
须根,断裂处渗出了一点白色汁液,像是自己剪发后发尾的黏液。恍然间,她抛开瞬间干
裂的断根,想着要解开缠住树枝的发丝赶紧离开。她慌乱地拨著头发,不在乎扯断发丝时
的疼痛,却怎么也无法将头发顺好。于是,她双手沿着其中一缕发丝而下。
“只要摸到发尾就行了!摸到发尾就能理出头绪了!”阿沐想着。
然而她的头发仿佛在瞬间生长,发根、耳际、肩膀、胸、腰然后一路向下。终于,阿沐触
摸到了头发的尽头。那是,温暖潮湿的土让。
已然,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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