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悬命(18)

楼主: dragonman527 (天乐-咻!-)   2019-09-22 21:23:42
  花了点功夫打包,到量贩店索取压扁的瓦楞纸箱,将那撑开用胶带缠绕组装。把书从
架子上取下来,平均分放在三个箱子里。抱在身上测了测坚固度。除了笔电、寝具和盥洗
用品,杂物都放进了小盒子再塞入纸箱的缝隙里。穿不到的衣物折叠好收进行李箱,只保
留了必要替换的份量。看着柜子里空荡的衣架,一时之间产生了忘记那是拿来做什么的错
觉。没几天就收拾完毕,简单得令人意外。通知了房东协调退租的事宜。“电费等你要走
再一并算吧,我会再来一趟。”他巡视著房间边说。“好的。”我回答。
  星期五的早晨,目送著最后一箱包裹被丢上货运。向司机说了声谢谢。转身回到正式
什么也没了的空房,坐在少了垫子的贴皮床板上。是这个样子吗?我想着。和夏希第一次
来到这,房间里的摆设也是一样吗?两年,不算短的时间。如果将那个时候和此刻的这里
相减,会剩下怎样的必然?而当初的我们,又是怎么走到现在?
  我拿起手机,在秋人的号码上停了半晌。该不该打呢?思考了很久,却还是想不出任
何办法。做了怪梦,但那纯粹就是个梦。内容吗?不是很重要请别放在心上。虽然不晓得
对不对,很抱歉辜负了你的期待。这么说就可以了吧。也许交代一下比较好。嗯。在脑中
练习了两三遍,按下了通话键。
  嘟噜噜噜…嘟噜噜噜…响着一般的来电答铃,不知怎么那让我想起了鱼缸里打氧机的
泡沫。
  咯。接通后传来了不在预料中的声音。
  ‘凉平?!’
  “亚…亚雪?”为什么?
  ‘嘿!怎么是你。找秋人有事吗?’
  “这是秋人的手机?”我装傻,想着这下子要怎么收场。
  ‘是啊。他一早把电话忘在玄关,就匆匆忙忙出门了。我正要送去给他呢。’亚雪说
。感觉得到户外的宽阔,应该不是开车才对。‘要找秋人吗?’
  “不。没什么。只是打错而已。”为了不要造成多余的困扰,我编了个谎搪塞。然后
转移了话题。“对了。既然都打了就跟妳说一声吧。我要搬走了。”
  我不确定亚雪有没有说话。但听得见那后头吵杂的喧闹。
  “喂?”我稍微加大音量。
  ‘这种事情还有顺便说的吗。’亚雪压平了语调。‘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吧,东西都寄回嘉义了。没事的话,吃过饭就会去车站。”
  ‘凉平…’亚雪说。‘你真的很差劲。’
  “嗯?别这样嘛,我只告诉妳一个人耶。”话虽如此,我却想不出还有谁会对这件事
情感兴趣。
  ‘要见个面吗?…中午左右怎么样?’亚雪顿了顿,大概在看表吧。
  “上班呢?”我问。
  ‘推掉囉。’亚雪学着我讲话的口气说。‘反正那是怎样都无所谓的安排。对吧。’
  “呵。我们总是热心安排著无所谓的事呢。”突然有这种感觉。
  ‘或许喔。’亚雪说。‘那要约哪?’
  “伯朗?”
  ‘这么没创意的话,对作家不太健康喔。’亚雪像真心地忠告般说著。‘去你那吧。
不想到人多的场所。’
  “我这?可我这什么都没有啊。”
  ‘那实际上需要什么呢?’
  “嗯…好吧。”亚雪果然有点不开心。
  一点过后,亚雪按了门铃,我亲自下楼接她上来。她穿了轻便的服装,披着针织外套
。并没特别打扮,却仍围绕着知性的质感。亚雪扶著走廊的墙壁,翘起脚拨掉高跟鞋的绑
带。我打开门,拍了拍她的头。
  “直接进来吧,都空了。”
  我将椅子让给亚雪,自己则坐在书桌上。双腿悬空,手向后撑靠。我们首先聊了些闲
话,接上联系的断层。过程中我隐瞒了知道她失去月经的事,亚雪也没主动说起。两个人
的态度都很自然,至少她似乎不再介怀我未特地告知将要离开的消息。
  ‘女朋友呢?’亚雪指着我放在角落,随身背包上挂著的史努比玩偶。
  “发生了些事,所以暂时不在身边。”那其实是我在夜市玩游戏换到的。
  ‘这样啊。’亚雪偏著头说。‘嘿。想谈谈吗?我记得她叫夏希对吧。’
  “我有说过?”想不起那样的片段。
  ‘可能吧。总之我就是知道。’亚雪勾起精明的微笑。‘她是怎样的女孩?’
  “夏希吗?”我望着天花板,留意到一块形状近似幸运草的油漆剥落斑点。以前就在
那里了吗?我想着。“她啊。很可爱啊。活泼,有趣,充满吸引力。相处起来很轻松,也
会感到开心。有想法,擅长的事情很多。但没什么自信,很容易羡慕别人…”
  过去和现况交叠纠结,对于夏希的形象也紊乱了起来。像误食了毛线的猫,那与体液
翻和成团,哽住了喉咙跟肺。我用力咳了几声。
  ‘还好吗?’亚雪看了看四周。‘卫生纸?’
  “没关系没关系…咳…”我仰起头,深吸着气。然后一口呼出。“唉…老实说…我还
是搞不太懂…对于夏希…就好像我从来都不曾真正抵达过她的心…”我坦白。不在乎亚雪
到底了解了多少。
  亚雪等著。我却找不到头绪再次开口。
  接着她突然这么问。‘那我呢?’
  “妳?”竟是我这边先产生了困惑。
  ‘我。’亚雪望着我,又像望着空中虚浮的一点说。‘从跟你在一起的雪。到咖啡馆
,有了名为秋人的老公的亚雪。这样的我,你觉得呢?’
  脑袋里像被谁扳了开关,整个上下颠倒过来。还没适应晕眩,那梦的雾又逐渐弥漫。
我闭起眼睛,循着亚雪的引导再走了一遍。中央…相恋…分离…堕落…成大…夏希…北上
…填词…重逢…party…还有秋人…。我这才发现,亚雪的身影原来一直存在。或深或浅
。像充分咀嚼过的口香糖。味道淡了,却拥有连记忆都惊叹的延展性。我凝视著那个,决
定在跟秋人道歉以前尝试看看。
  “安全感。”我说。“妳很难接收到那样的东西。”
  亚雪撑著椅子的两边,脚踝交叉,身体微微前倾。‘安全感吗…’
  “更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就像圣诞树上的伯利恒之星。是热闹节日的焦点,能够赶
跑不幸的恶,却又不像底下的礼物可以被拆封。那并非自愿,因为很累啊!如果让谁失望
了怎么办?有意识也好,无意识也罢。妳仿佛无时无刻都这样想着。不太清楚那原因,像
在害怕什么。”
  亚雪耸耸肩,看着地板上一只路过的蚂蚁。‘怎么说呢。改变吗。’
  “有这种感觉。”我点点头,把腿盘上桌面。“为了阻挡那个,妳让自己不停地旋转
。但那不是办法,对吧。”
  ‘而且好像每次都把事情推到了糟糕的地方呢。家庭,或那时候的我们。’亚雪说。
‘嘿。不介意我提起以前吧。’
  “不要紧。我偶尔也会偷偷怀念呢。”
  ‘你不生我的气吗?’
  “都这么久了,怎么会。”
  ‘从来没有?’
  “与其说气,不如说懊恼正确一点。难过的是我怎么留不住妳吧。”
  ‘呵。凉平就是凉平。’亚雪用手指将浏海顺到耳后。‘我可是因此讨厌了自己好久
好久呢。’
  “干麻啊妳。笨蛋。”我心疼地苦笑。
  ‘讨厌啊!讨厌自己这么没有勇气。怎么这样就放弃了。’
  “出国是早就决定的不是?没有谁需要被责怪啊。”
  ‘也许我还很爱很爱你吧。坐上飞机,到学期都快结束了还是一样。想起来就会掉泪
呢。’
  “我好像也好不到哪去。呵。”
  亚雪露出歉疚,抿了抿嘴说下去。‘改变让我好懦弱。面对着那个,能不能选择我都
会退缩。已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接受留学,你却在那之后才出现。没人给我足够
的时间。大三大四我都只能躲起来暗自挣扎,你的温柔又尊重着我的一切,却加深了徬徨
。最后只好…将你删去。’
  不仅传达不了温暖,还会加深那种冻的威力。裕二的话在舌根后方响起。我吞了口口
水把那咽了下去。
  “不管怎样都过去了。妳遇见了秋人,也获得了相称的幸福不是吗。从此以后的改变
,都不再需要独自面对了。”
  ‘绝大部分囉。’亚雪望向落地窗,那透著不带暖度的阳光。‘其实我和秋人,也有
过难以借由言语充分说明的浑沌。或者应该使用进行式的句子表达比较恰当。’
  “亚雪。”我转头,跟她望着同一片光。“我觉得秋人,或许比妳想像的更强大,更
值得信赖。妳可以放心把所有的自己都交给他。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有能力负荷,并
且让那痊愈。”尘埃在光里流转,有风飘了进来。“不像我…什么都办不到…”
  亚雪站了起来,走到桌边,跳坐在我身旁。‘凉平,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如此着迷
吗。’
  我皱着眉。仔细想想,交往的途中我们似乎不曾聊过这些。
  ‘能够承受不确定的强韧心灵。’亚雪说。‘想做一件事,就持续地做着。你追求我
的时候是。踏上的人生也是。就算歌词毫无理由地被拒绝,你也依然那么写着。’
  “呵。歌词没被采用,是有各种原因的。”
  ‘那不就等于没有原因吗。’
  “严格说起来,是没错啦。呵。”
  ‘不管你信不信,那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至少如果不用经历剧烈的离别,我想
我会就那么一辈子拥抱下去。’
  亚雪的香味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时溼热的气息呼在我的侧脸。我慢慢记起了被酒精
麻痺的刻意遗忘,和从中得到的种种反省。有了夏希之后,亚雪就成了思绪里不可碰触的
禁忌。但爱就是爱,是在延续之中淬炼成长的珍贵。从前是亚雪,现在是夏希。那爱,都
同样是爱。只是学会了,所以我懂了。
  ‘你有看过一种鸟吗?’亚雪说。‘颈部以上是洁净的雪白,全身披覆著黑色羽毛。
像鸮那么大,但我查过没有类似品种的鸮。也绝对不是乌鸦,那个的话我还认得出来。’
  是夜鹰。亚雪见到夜鹰了?
  “那鸟,怎么了吗?”有点好奇。
  亚雪摇摇头,神祕地微笑。‘只是最近很常看到,在路上或家里的阳台。’
  “嗯。大概是平常不会注意到的,随处可见的鸟吧。”
  亚雪从棉长裙的左边口袋拿出一只草绿色的圈,套进腕上,开始用双手的虎口收整理
著头发。细心拂过每一搓发梢,调整额前垂下来的比例,扎起了漂亮的马尾。我看着那个
,想起多年前在机场里排队通过海关的她。以及,拖着行李走下月台的夏希。
  ‘嘿。可以的话,请吻我,好吗?’
  亚雪完成了动作,把右手放在我摆在桌面的左手上。我们让唇轻贴著唇,感受着对方
的鼻息。柔软接收了柔软,缺憾圆满了缺憾。那跟认知上的肉体接触有相当大的差别。没
有性的成份,没有勃起。没有罪恶感跟内疚。
  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两个人就那样吻著。夕暮斜斜地扑了上来,泛起温润的涟漪。钟
滴答地拨著,那是一种概念?还是一种绝对?我们在那里面分享著彼此。对于改变的畏惧
,就让我心的韧性来揹负吧。而妳的爱,将教会我如何去爱。
  夜降临了房间,现实一一清澄。分开的时候,必须倚赖街灯才掌握得到亚雪的身影。
送她走到捷运站,我哔了悠游卡一起进去。列车到站后门向左右两侧开启。亚雪转头对着
我说。
  ‘凉平。谢谢你一直守护着我。’
  我想,亚雪指的应该是夜鹰吧。
(待续...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23974217203052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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