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榨菜姐的峨眉山

楼主: lilylilygo (lilylilygo)   2019-09-21 19: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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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开始//
与榨菜姐相约在北京某胡同里的老旧咖啡馆。
有阵子胡同里的咖啡馆深受文艺青年喜爱,翻修后的墙面多了几张藏族风格的毛皮,碎裂的
地面补上青花瓷图腾的小砖,空荡荡的房间摆满上好木桌椅,爵士乐随着黑胶唱盘转啊转地
流泻而出。萧瑟的气氛已逝,衰老的历史痕迹成为青年的创业转机,咖啡香与书香交错,有
时真不记得自己来到了谁家的胡同。
榨菜姐选的这间意外难找,隐身在某个大宅邸的侧厢房,唯一标示的红灯笼几乎被糖饼摊车
挡住,门口没有木板菜单也没有招呼人员,只坐了只斑驳的石狮子,全身灰灰旧旧的,倒显
得有些温驯。
*
“来啦!快进来!”对比几乎不离身的大单眼,榨菜姐的身形显得更为娇小。
黝黑的皮肤未施半点脂粉,澄澈的双眼仿佛可以看穿,眉毛与颧骨自然上扬,榨菜姐的笑容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我很快注意到她左脸的伤疤,靠近耳垂末端,大概两公分长宽的不
规则黑点。
“这个啊,冻伤的,在峨眉山。”榨菜姐温柔地为我斟上茶,但眼神却突然躲进手腕的灵巧
里。
“峨眉山肯定很美吧!看过你们工作室的照片,雪景实在太壮观了。”我把手肘放上桌面,
迫不及待想听榨菜姐心中的峨眉山。
“很美,真的很美,尤其是下雪的时候。...感觉时间好像真的停止了,在那一瞬间...。雪
下得很快,连路也不看清楚,但仍然会不自觉往更高的地方走。想看得最远,想记住一切,
可是一醒来,记忆却模糊了。”榨菜姐再度低下头,慢慢地晃了晃茶杯,好像把情绪都浸在
偶然的涟漪里。
*
他们曾经一起登过峨眉山,25岁,也是小鹏哥打算去榨菜姐家提亲的那一年。男方父母对结
婚不是很赞同,总觉得还有更合适的缘分。在那个年轻的时候感情好像总会与现实相左,于
是小俩口心一横、相机一扛,就往峨眉山去。
我问榨菜姐为什么是峨眉山。“那是我们大伙儿第一次去写生的地方,总说好冬季要再去,
可是这一耽搁就是几年了。...说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理由,也就是想离开几天,去哪里都好
。”
峨眉山险峻,一年里大概有半年白头,春景如诗、冬景如画,无数摄影人为之倾倒。可是谁
也没想过意外发生得如此突然。
*
小鹏哥困在大风雪里,一个踩空扭伤了脚,锐利的枯枝划破双手,酷寒毫不同情地灌进心窝
,身体快速往崖边下坠,沿路的石块全像抹上了油,抓不住、抓不住、竟然一颗也抓不住地
高速滚落,身心灵的痛苦与恐惧在眼前混沌不清,不过是几秒的事。
终于倒在血泊里,牙齿被撞断,双手已严重撕裂,扭伤的左脚弯曲变形,怎么也没办法撑住
自己最后的求生意志。
“妳先走,快走,别管我了。如果沿路没有人妳就下山,别管我了。”
“小鹏哥的声音我一直记得,清亮地像礼堂的钟声。他忍住了所有他能忍住的痛...然后尽
全力...让我活下来。”坐在对面,努力表现平静的榨菜姐,唉,又何尝不是忍住了所有她
能忍住的痛。
“谁可以帮帮忙!求求你!谁可以帮帮忙!”疯了似得狂奔呐喊,止不住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只是一直往前方跑、一直喊一直喊,直到终于遇上一群资深登山客,脸早已被树枝勾破,
嘴唇和双颊皆已冻出紫斑。
“我带你们去,拜托,拜托,拜托你们救救他!”无力的双脚跪在雪地,已分不清是祈求还
是疲软,榨菜姐用尽最后力气紧抓住登山客的裤脚不放。
“好好好我们这就上去,妳跟这位兄弟先下山,我们马上上去。”
“我带你们去,快!”
“别逞强了,妳再这样连山都下不了。”
“拜托...拜托让我去...我一定要救他。”
腿已失去知觉,榨菜姐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山的,只知道高烧烧了几天几夜,脸也被冻出一
块块黑褐色的疤。
*
“他们找到他了,那是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事。不过小鹏不肯见我...估计是怨我吧...。”榨
菜姐喝了口茶,试着让杯缘挡住自己的憔悴。
也许在做决定的当下,我们都是自私的。没做好牺牲的准备,也没做好被成全的准备,在爱
面前,让责任感为我们擅作主张。可是到头来,真的能心甘情愿、不留遗憾的又有几人?若
再回去那个当口,我们是否还会坚持同样的选择?
*
小鹏哥把定情戒指寄回给榨菜姐,在下山的第6个月又5天。里面除了戒指,还有一张卡片以
及一卷底片,底片里的照片几乎完好,但照片里的人,心却已离开。“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还是会选择让妳活。只是我们别见面了,也别登山了。要好好生活,摄影还有吃饭都别
忘了。”
榨菜姐双唇颤抖,我看着小鹏哥的字迹,眼泪已悬在眼帘。我大力深呼吸,告诉自己绝不能
哭,因为我再不愿让眼前人更想流泪。鼻酸把声音弄哑,我假装咳了一声,愿空气不再只剩
下咽呜。
*
其实他是不是真的怨她,她都明白;她是不是真的抛下他,他也明白,两个人都只是给对方
最好的理由去分开,却给自己最坏的理由去放下。
谁也没有错。宁可有谁真的做错了什么。
*
辗转得知,小鹏哥父母至始至终是反对的,在小鹏哥康复期间多次上门找榨菜姐爸妈理论,
两个受伤的病人躺在医院,倒恰好躲过一阵更难挨的风雪。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妳说那么多,后来我到北京之后好像就再没和什么人提了。可能因为
妳说想去峨眉山吧,那儿还挺好的。”
榨菜姐折好那封小鹏哥的信,仔细对着边、压好线,再慢慢地收进相机袋的左侧内袋。
“抽菸吗?”我摇摇头,看着榨菜姐帅气地往咖啡馆外走去。
打火机放在桌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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