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朵花 三色堇
“妳到底跟那个小子分手了没有啊？”
怡婷皱起眉头，“分手了啦。”
“那为什么我还在房间里头看到那些书信？”妈妈喋喋不休的语气，使得怡婷一阵恼怒。
“那么久以前的东西了！”
“我只是整理东西而已，那么久以前的东西不能拿出来整理吗？”
妈妈叹了口气，似乎是接受了这句辩解。“那就好！省得他家里事情闹那么大，我们还要
白白的遭受这些罪。”她摇摇头夹着桌上的榨菜炒肉丝，但并没有将菜夹进碗里头，只是
用两根长筷不断的聚拢、切割、再聚拢，看得怡婷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虽然他本人没做什么，但是弟弟是杀人犯耶，这种事情谁能受得了。”
“妳少说两句吧。”爸爸开口。
“我又说错什么了？”她终于把那口榨菜肉丝给夹进饭碗里头了。“那小子也没什么吧？
不过才高中毕业，在小工厂里头当个主管罢了，也赚不了多少钱就想娶我女儿，聘金都差
点凑不出来还异想天开。”
“我吃饱了。”怡婷站了起来，将剩下半碗左右的饭砸进厨房水槽里头，框啷一声，饭碗
边角缺了个口。
“干什么啊？又发脾气了吗？”妈妈的嘴永远不知道停歇。“我是说错了什么了？我还不
是为妳好才会说这些话的，妳怎么就不会替自己多想一些呢？”
“妈，别说了。”坐在一旁的哥哥也忍不住替妹妹说话了。“人家刚分手正难过的时候，
还说这种风凉话。”
“都分手一年多了，什么刚分手……成天为了他哭个没完，这种人有必要记那么久吗？”
妈妈从鼻子哼了一口气。“真是没出息。”
看着怡婷转身进了房间里头，哥哥彦文收拾了一下，也跟着进了她房间。
“怡婷，妳还好吧？”
“出去。”怡婷冷道，但是又随即后悔自己的语气太过冷漠。“……我没事。”
“妳不用事事都顺着爸妈的意思的。”彦文忍不住说。
“我又能怎样……”怡婷语气中无奈著。“你倒好，一个人这样潇洒的逃去国外念书，都
没有人管得到你。”
“原来是生我的气啊。”彦文摇摇头，宠溺的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让妳一个人承受这些
压力了，真是抱歉。”
“……我想搬出去住，想去国外唸书，但是妈只要说一句不肯，我就什么都不能做，现在
连我男朋友的事情他们也要阻止……。”
“她总是觉得自己在为妳好，但是其实那些都只是控制。”彦文叹了一口气。“妳已经三
十岁了，这些事情都可以替自己作主的。”
“登玮他……再也不接我的电话了……”怡婷说著说著哭了起来。“是我自己提的分手，
他不理我也是应该的。”
“他也真是个狠心的人啊。”
狠心的是她啊……没有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怯懦了，逃跑了，却还拿父母当
借口。其实她是有一丝庆幸的，因为面对这样的未来，她自问并没有任何处理的能力，所
以当父母提出了两人不能结婚的要求时，她并没有反对。
她没有勇敢站到他的身边，是她，背弃了登玮。只是为了之后可以过上比较轻松，不会被
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但是毕竟是在一起十年的人，她还是后悔了。
把过错怪到父母身上虽然是比较轻松的，但她还是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是
她的决定让自己错过了太多太多美好，她贪图这一切安然自得的庇护与保佑，以及无论如
何都能够找到怪罪对象的错误自怨自艾，导致自己不断的错过与后悔。
哥哥不同，二十三岁毕业后就到了国外唸书工作，娶了个金发碧眼的太太后，更是长年住
在国外一直没有回来，偶尔回来吃个饭探个亲，对他来说与父母的关系几乎是毫无负担可
言。
他不能体会她身处牢笼之中的痛苦，也不能理解她的胆小和怯懦。
到底应该怎样才能迈出那一步呢？都已经三十多岁的她，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搬出去住吧，不要让爸妈控制妳的人生啊。”怡婷闻言，只是低头暗自啜
泣。
几天之后，她鼓起勇气，只身来到了登玮的工厂，那个他经常带她来的地方。
她曾经嫌弃塑胶工厂的味道不好，觉得恶心，所以疼她的登玮总让她去办公室等他下班，
如今这些气味她倒是觉得熟悉而怀念。
一年多了，他还在那个地方工作吗？工厂的人对于他弟弟的事情都清楚吗？坚强的他，把
这一切的苦都撑过来了吗？
“王主任吗？刚刚还在办公室的，这边等一下吧？”这个女孩是新来的员工，看起来年轻
而散漫。
“好的。”怡婷紧张得不知所措，不知道登玮愿不愿意见到她呢？会不会责怪她的唐突？
又会不会讨厌她呢？
她擦了新的香水，穿上了新的衣裳，是他喜欢的碎花小洋装，虽然已经年过三十，怡婷仍
然保养得宜，素雅的脸蛋和妆容不轻不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她渐渐觉得自己困窘而难堪。
她根本不该来的。
当时没有挽留他，现在多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站起身，从门口走了出去，这就在办公
室门口撞上了他的身子。
“怡婷？”登玮当然很惊讶她的到来。“怎么会来这里？”
“你……去哪里了……”怡婷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吗？”登玮揪紧了眉头，从衬衫口袋里头掏出了蓝色带着格纹
的手帕给她拭泪。
这年头，会在身上放手帕的人已经不多了。她以前就嫌过他老气，她当时还说过，连她爸
爸都不带手帕出门了。
“总会有用得到的时候。”那时候，登玮这样说。
她的泪水溢成一整片汪洋，她只能低着头不发一语，手上轻轻揉着那片有些折痕的方形帕
巾，却是怎么都不舍得往自己的脸上使用。
“登玮哥，怎么了吗？”这时候一个清脆而可爱的声音传来，是个陌生的女孩。
“哦，光蕙。”登玮拍拍她的肩膀。“这是我的朋友，宋怡婷小姐。”
“您好，需不需要给您倒杯水？您还好吗？”光蕙上前安慰。
光蕙？不是那个登玮说一直来找麻烦的，登杰的朋友吗？她才几岁啊？看着两人牵着的手
，怡婷几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妳去楼下等我吧，她没事的。”
“好的。”光蕙点点头，乖乖的离开。
什么时候让这个丫头找到机会趁隙而入的？她也不漂亮啊，傻傻的脸蛋小小的眼睛，看起
来又笨拙又无邪，难道这是他想要的吗？那张脸庞透著天真烂漫的光芒，在怡婷的眼中极
为刺眼。
她抬头对上登玮的眼神，才知道自己的怨毒都是自找的。那双曾经给予过温柔的眉眼，已
经什么都不剩了。
她真是活该。
“手帕，留着吧。”登玮叹了口气。“我说过，总会用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