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弃了。身体的力量已经一点也不剩的干了。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瘫了下来。神啊。
有必要这么应景吗。
‘哼!’慎司先生嗤之以鼻。离开由莉走到沙发后方,将脸凑近壁画上美女的脸,几
乎就要整个贴了上去。几秒后美女的眼闪出红光,发出电子声响。慎司先生移开了脸,伸
出右手掌,把指头照对应按压在低飞的五只鸟上。再次发出电子声响,接着是机械运转的
声音。挑高的天花板上一块凸起的平台,沿着被巧妙隐藏的轨道从高处降了下来。当那落
到慎司先生的肩膀附近,才看见上头原来摆着“失败者的飞翔”。
慎司先生将那捧下放在另一张原木雕刻的精细桌上,然后从脖子取下“鱼”摆在盆栽
旁边。他坐回沙发,将叼著的雪茄靠放在打开的雪茄盒盖上,另外拿起一根新的雪茄剪开
。
‘都在这里啦。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现在就在这里把“太阳”完成吧。’
来了,所谓死得更惨的原因。虽然材料是我,但我根本没有触发那变化的才气。只有
健吾可以,那是他设计的回路,只有他才懂怎么操作。
‘快啊!’慎司先生点起新的雪茄,将那放在旧的雪茄旁边。‘说过了我没有太多时
间。’
我应该听香织小姐的话才对,事情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已经失控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
“我…我不会…”
慎司先生沉默,专心重复从盒子拿起雪茄,剪开,点燃,的步骤。一直到盒盖上摆了
正好十根。那被灰蒂簇拥著的惨橘光芒,让我产生绝望的地狱妖兽撕牙裂嘴地一字排开的
错觉。
完成那个之后慎司先生放下了打火机和雪茄剪,翘起脚靠着沙发。雪茄的烟逐渐浓烈
了起来,窜进我的鼻腔,疼痛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我没有类似的体验,但我猜想那
其中应该掺有大麻的成分。
‘真搞不懂,你干麻那么重视他们两个人呢?’慎司先生皱了皱眉,拍掉身上的雪茄
屑。一副感到可怜的样子望着我。‘什么健吾,由莉的,根本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啊。你怎
么还没发现呢?我还真替你不值。’
慎司先生站起身来,打开一旁嵌在墙壁上的连锁都没锁的系统柜,抽出一叠资料甩在
地上。我用仅存的精神从眼皮的缝隙瞄出去,只模糊地看见自己各式各样的照片和一下子
认不出来的文件。
慎司先生靠了过来,用手拍了拍我的脸。‘唉,可怜。我来告诉你吧。’
‘你这个人啊,还挺曲折的呢。连泷川都费了一番功夫。该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健
吾?由莉?啊!对了,其实由莉啊,根本就不叫由莉。正确一点的说法,是她改过名字。
在今年之前…嗯…对,今天圣诞,今年还没结束。在今年之前啊,由莉原本叫做“绫音”
喔!怎样?有印象吗?’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上个月才认识由莉,就算她换过名字又怎样。当然已经没
有力气出声了,这些话只能化成微弱的呼吸,随着口水滴在地板上。
‘你一定觉得那又怎样对吧?!’慎司先生弯下腰,从散落一地的资料中捡起一张照
片拿到我的面前。‘看看这个吧。你一定会有兴趣。’
背景我认得出是高中的校园,但上头不只是我,还有健吾和由莉,年轻时候的我们三
个人的合照。由莉牵着我的手,我勾著健吾的肩。由莉很开心,健吾则腼腆地微笑。
怎么会?
‘由…咳咳,应该说绫音。她是你和健吾的学妹,你们三人根本一直就是好朋友。你
和绫音从高中就开始交往了,一直到去年秋天分了手。在那之后你的精神状况好像不太稳
定,有好几次频繁地到精神科就诊的纪录。开的都是治疗忧郁和躁郁相关的药物。啧啧啧
,真惨。我看是受不了分手的打击吧。为了这种女人,有必要吗?’慎司先生俯瞰著失去
意识的由莉,把照片弹到她赤裸的身上。
‘然后在十一月底左右,她和健吾擅自潜入了自己以前就读的研究所,动用还没测试
成功,还具有相当风险的理论系统对你进行催眠洗脑。那是一种十分强力且大胆的技术,
连我看了那相关论文都觉得不可思议。接着今年一月二号,绫音马上换了名字,断绝所有
与你和健吾有关的一切。’慎司坐回沙发,抓起其中只根雪茄兽抽著。
‘虽然依照她和健吾一连串mail、电话或通讯软件的内容纪录来看。你们会分手都是
绫音的缘故。因为依赖,她的黑暗开始朝你张牙舞爪涌去,凶猛地一口一口啃食掉你的心
。健吾注意到了那个,深怕再这样下去你会因为承受不了那黑暗而造成心的崩溃,私下对
绫音提出了跟你分手的建议。当然为了你绫音只好狠下心。想不到你却因此而陷入更疯狂
的痛苦魔沼。他们没办法之下才对你做了那洗脑。惨的是那个也失败了,你的心产生了前
所未有的剧烈风暴。虽然的确将你和绫音的记忆拔除了,却也造成不小的损伤。像被真的
飓风肆虐过的村子,重建那个可需要花不少时间啊。我想你连当初绫音用什么借口分手的
都想不起来了吧。’慎司先生轻松地吐著烟圈。我惊愕得望着地板上那些所谓的证据。
他在说什么啊?!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学妹?什么洗脑?我当然记得分
手的原因啊!那是因为…是因为…因为…可恶!那又怎样!那个女的肯定不是绫音啊!绫
音?!怎么会?怎么会这么顺利就说出这个名字?不可能啊!这两个字竟然在我脑中如此
坚硬的浮现!可恶!给我沉下去!沉下去啊!由莉!绫音!由莉!绫音!绫音!…
‘说是说的好听啦。不过听到你刚一番话,我想啊,健吾只是担心自己长久培养的完
美场所就这么被绫音给毁了。可惜啊,还是晚了一步。绫音的黑暗已经跟你建立起相当程
度的连结,硬扯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血肉模糊啊。’慎司先生站了起来,双手插进口袋鄙
视桌上的由莉。
‘唉,真是造化弄人,想不到你们最后还是扯在了一起。要不是你啊,我也不会主动
调查到绫音身上。当初不晓得怎么了,竟然会和这样破烂得乱七八糟的女人搞上。你知道
她还杀了自己的父母吧?真脏。’
我闭起眼睛,身体不自觉开始颤抖,好多东西朝我冲了过来。一团团光球,从巨大如
世界树般的沙漏顶砸落。我悬在半空抱头闪躲,根本没有余力捕捉,只依稀觉得那些全是
我半年来错过的感触。原来那还是确实地保留下来了啊。突然明白了什么,像在一张张记
忆的纸上签名盖章。这是属于我的了,谢谢。
原来在我遇到由莉之后的那些幻觉,全都是经过某种形式的转换,潜伏在我心中的绫
音的黑暗。
光球持续如流星雨般殒落,到了深处像撞上了什么反射回来。从底下飞弹的感触不断
冲击著沙漏本体,猛烈震撼下沙漏终于倒了下来,溅出闪亮的时间碎片。碎片其实是涌浪
,像海啸一样遮蔽天地。我在那里看见了健吾。看见他与香织小姐拥吻。看见他眼神发亮
地一个人走在夜里的小巷。看见他雕塑著“失败者的飞翔”。看见他制作著“鱼”…
由莉当时的确在现场,曲著腿坐在一旁的河堤。她低头凝望。她手里抓着石砾。她抚
摸著自己全身上下的伤疤。
“绫音”好不容易把我推离的黑暗,“由莉”却将我再次带回河边。那不能怪她,全
都要怪眼前这个男人。因为由莉与慎司先生的误会,掘深了她回忆中的井。破土而出的浓
稠痛楚几乎将她淹没。她才会侥幸觉得,我无意间被造成的浩瀚空洞或许可以让她得到完
全的救赎…
我想,那是因为她真的需要我。不管绫音或由莉都要我。她们要我。
我也要!我要她们!两个都要!不管绫音或由莉。
或是健吾…
漏光了。沙子漏光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浓密的憎恨。那相当大量,大口大口从残缺
的裂缝中冉冉上升。根本不需要直接触碰,恐惧就已经霸占了我的身体,我动不了,一动
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一切即将被吞没。这怎么行!我还得救出由莉(绫音)啊!我还得
抢回健吾的东西!还得找到那个地方啊!找出太阳…
‘好了好了,说了那么多,你应该可以感受到我的诚意吧。’慎司先生说著。我强忍
著沉重的无力硬撑开了眼。看见他一手抓起桌上所有点燃的雪茄,移到由莉唯一幸存的雪
白乳房上方。‘再不乖乖配合,就别怪我了。’
“………”我…
萨!……慎司放开了十只雪茄恶兽,任由牠们在由莉的乳房上狂撕疯啃…
“不!!!!!!!!!!!!!!!!!!!!!!!!!!!!!!!”
沙漏仅剩的躯壳整个迸裂!混浊一口气炸开了漫天的滂沱狂雨,那水一离开云就冻结
成坚硬锐利的冰柱。我知道我必须朝那其中奔去。我知道唯一能拯救一切的只剩下那个。
“太阳”。
伤口里溅出的不是血,是淋漓的光,拖曳成我坠入的残影。但在黑暗里那还不够…我
跑着。实际朝向哪里我并不晓得。只是那样跑着。风来了!从身后刮了过来。那把獠牙般
的冰一并卷了回来。前面。背后。上方。以为的平地也像被绝对的炙热烘烤一般突然软化
。泥泞攀附着我的双脚往上拉扯,整下半身几乎陷了进去。闪电轰隆巨响,我也不清楚那
实际上是不是真的雷声。忽然发现自己摆动到面前的双臂逐渐泛起白光。我持续拼了命的
轮流甩出小腿,就算只有一点点我知道自己有在前进。因为光芒的范围正在扩大了…像天
边最清澈明朗的一块…
然后我踏上了实地,跑进了一片浓雾之中。所有的冰啊风的全都失去了踪迹。我放慢
脚步,伸出手张望四周摸索著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视线的左侧出现了类似建筑物的形
影。
是一间蛋糕店,座落在一个非常大的路口转角。没有人,连台车都没看到。移动或静
止的都没有。我望着骑楼底下等雾气散去,接着一股熟悉从脚底板堆了上来。我下意识走
到马路中央,抬头看着路灯上的绿色牌子。
上面用白色的漆写着-“敦化南路一段”。
─ Outro ─
‘喂。…喂!喂!’慎司先生拍了拍直人的脸。直人睁著双眼嘴巴微张,像毫无生命
的悬丝傀儡仰头摊著。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眼睛很明显失去了焦点,但如弹珠般粗糙迷
濛的瞳孔里头,却看得见辐射状散发的光。就像遥远异地被困住了的太阳。
‘放他下来。’从头到尾缄默,扮演著称职处刑架的两位壮汉把直人高高举起,然后
摔了下去。碰!
‘直人…直人…’由莉因为剧痛醒了过来,但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也放弃了一切
,躺在桌上看着逐渐远去的天花板,嘴里重复唸著直人的名字。雪茄还散落在她身上,烫
已经慢慢感觉不到了。
慎司蹲下身把健吾翻过来,再拍了他的脸几下。‘怎么搞的,死了吗?’他将手贴在
直人胸口的左侧,虽然非常微弱但还摸得到心跳。‘还活着嘛。装死啊?你们两个处理一
下。’慎司起身走到摆着“鱼”和“失败者的飞翔”的矮桌,靠在那抽著雪茄思索。
其中一位壮汉跨过直人半跪在他身上,用指头使力戳著直人的人中、翳风、腋下、背
椎等穴道。但直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有的只是口水沾上了整个脸颊。另一位壮汉不知从哪
弄来一桶装满冰块的水,一股脑从直人的脸上倒下去。上半身几乎全湿了,碎冰块滑进了
他的嘴里,铺盖在他的衣服和脸上。
直人就像一只菜市场里死透的鲭鱼一样,等待的只有更彻底的死亡。
两位壮汉站在直人身边,望着一旁的慎司先生。似乎在征求同意,像在说着我们还有
其他办法喔,只是不小心有可能真的会把他弄死,要继续吗?慎司没开口,弹着手上雪茄
的灰渣。
画面暂时那样定格。口水、西装、雪茄、伤疤、血…气味拥有难以言喻的重量。而除
了自然的一切声响,只剩下一缕孱弱的呻吟。
‘直人…直人……直…人…直人……直……人…’
慎司先生起身,绕过由莉身边时把雪茄一把塞进她嘴里。‘吵死了。’
他走到沙发旁,蹲在走廊出口香织小姐的尸体旁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摇晃着香织
小姐的背。‘起来了。药效也差不多退了吧!’
香织小姐的尸体蓦然一抖,手脚一抽,整个人突然爬坐起来。
‘成功了吗?!’
‘似乎搞砸了啊。’
窗帘的色泽缓缓转淡,不知名的鸟叫唤著圣诞的早晨。客厅的灯亮了一夜,也许是因
为这样圣诞老人才没有来拜访吧。奇蹟没有发生。空气依然冰冷。鱼只能浸泡在泪水里。
失败者飞不过枯枝,冷眼奢望地平线那方的太阳。
<全书完...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1953952664652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