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怪物
慕天在剧烈的全身疼痛中醒来,他不知道他究竟昏迷了多久,他平躺在地上环顾四周,巨大的破船就在一旁,他已经被移动到船外的草地上,四周围仍旧黑暗,似乎永远不会有白天来临,天上云雾无声地快速扰动,不知名的星星偶而会透过云层缝隙闪烁著。
他试着举起手,瞥见不久前被假林飞擒出的伤痕,泛著微弱的萤光。
疼痛来自全身,但脑中的肿胀感,最令他不适,逐渐加强的压力,好像要持续增加到脑袋炸开为止,他坐起身,伸手摸后脑杓,这是他有印象被黑色女子击中的地方。不摸还好,一摸发现竟然有一根手指粗的树枝,直直地插进了他后脑勺,留下约一指长的长度在头外。这时他感觉到一阵瘫软,几乎就要再度晕厥过去。
这应该就是造成他脑中肿涨感的原因,深呼吸了几次,他决定不拔出来,因为树枝似乎插得很深,拔出来万一出血止不住的话下场可能会更惨。他知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雪瞳,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慕天勉力爬起来,蹒跚地走到破船洞边,也没多想就钻了进去,胡乱地手舞足蹈一番,四周便又亮了起来。他也顾不及遮住口鼻,任由萤光粉尘进入肺腔,微微地呛辣使气管不由自主紧缩,他感觉呼吸窒碍,反而更加大口地喘着气。
船舱里流动着树木腐朽的味道,以及血腥味,地上还残留着尸块,他希望那不是雪瞳的。
搜寻一阵,舱里已然空空荡荡,破裂的布袋仍垂在中央,再往里走虽还有几个布袋,但也都已破损得厉害,他几乎可以确定,船舱里没有别人了。甚至感觉雪瞳他们已经不在这个岛上。
她们会去哪呢?几欲爆裂的大脑,仍不断想着这个问题,此时昏迷前的景象浮现,黑衣女一层层划开雪瞳的衣物,似乎下一步就要将雪瞳解剖开来。
自从离开神树后,慕天就没再吃过东西,这时瞥见地上的尸块,他居然有股冲动想要捡来吃。他在心里斥责自己,就算是饿昏头了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努力将奇怪的念头压抑下去,他准备走出船舱。正当要跨出破洞之前,他瞥见舱板上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他捡起摊开来看,那正是当初从木屋缝隙丢给雪瞳的照片,背后是自己歪斜的字。
这显然是雪瞳遗落的,他一时脑中空白,眼睛呆滞地注视照片,萤光随着温度下降在逐渐消失。
突然一阵冷风拂来,慕天稍稍回过神,他这才惊觉照片中女人的五官轮廓与黑色萤光的女子极为相似,假如屏除肤色的话,他几乎可以认定她们是同一个人,但怎么可能呢?她竟是雪瞳的母亲?对比从昏迷前的景象与对话,那可不像是母亲会做出的行为。
慕天将照片折好收进胸前口袋,跨步踏出破洞,萤光已然消逝,周围又陷入一片漆黑,他基本上已经能确定,这里没有白天。对于面对黑暗,也早已没有那么恐惧。
这下该怎么办?雪瞳被抓走了,生死未卜,自己又被困在这个小岛,连要怎么回去台湾都不知道,更别说去救雪瞳了。但转念一想,那怪物既然能带雪瞳离开,必然有出去的路。
慕天环视周遭,想要找寻当初来到山顶的路径,他走到空地尽头树干紧密相连的边界,树与树之间紧密相连,有的几乎是贴在一起,有的缝隙仅容一只手穿过,然而将手穿过后,后面立刻又会触碰到另一棵树。
搜索一阵,慕天仍找不到出口,这些树似乎仍不断在生长,或许来时的路早已被新长出来的树给占据了。他感到心灰意冷,山顶空地就仿佛是由树干所圈围出的牢笼,要将他永远囚禁。
慕天失落地后退几步,仰望这堵约十公尺的高墙,一阵风吹过树梢,引起连串窸窣声响。他突然灵光一闪:何不爬上树?树上的树干没有那麽粗,缝隙自然会大上许多,树与树又很接近,应该可以很容易移动到别的树上。只是要怎么爬上去呢?树干底部算是十分光滑,没有多余的分支,难以有可施力的点。但至少是个方法。
慕天选定好一处位置,是缝隙较大手可以深入的地方,然后他便开始又向后退,直到觉得距离够了才停下,接着向前狂奔助跑。
距离约两公尺前,他向上纵身一跳,头与胸口用力撞上树干,反弹力道令他晕眩,但他已将双手插入缝隙,紧紧死命环抱住树干,接着重力将他往下带,磨擦带来灼热感,细微的树皮碎屑,同时扎进手掌,他咬牙撑著,脚也往缝隙里塞,总算止住下坠,然而向下看时,他不禁莞尔苦笑,因为离地其实也不过才一公尺多一点而已,他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愚蠢,这种高度慢慢爬也能到达吧?何苦承受多余的痛苦?
剧烈的活动,让附着在慕天身上的萤光粉再度活跃起来,他泛着绿色光,就连胸口也隐约透出绿光,显然刚刚在船舱里已吸入不少萤光粉。
慕天开始卖力向上爬。
上方的缝隙果然越来越大,同时诡异的木雕脸孔也逐一出现,正好成为他攀附落脚的绝佳支撑。当他来到离地十公尺的地方,已能将身体穿过树干缝隙前进。他尽量避免与木头脸孔对视,艰难地往前移动,树林逐渐稀疏,他认为可以回到地面了,但却在此时,他透过微弱萤光看见前方数十棵树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仿佛有东西就要从树干里迸裂出来,他感觉到不妙,赶紧抱着树干往下滑。
诡异的雾气又来了,越往下滑越是浓郁,终于浓烈到已看不清前方,此时木头撕裂的声音在周遭炸开,巨大的声响恐怕已将周围的树全都炸裂了。
他总算踩到地面,外套已然摩擦得破损不堪。他轻抚胸口的口袋,确认照片还在,同时感受到心跳逐渐加快。
爆炸声后,剧烈的扰动气流,透过雾气,透过萤光,连续不停地向慕天扑来。
刹那间,尖啸声,此起彼落,那是在七卡附近听到过的声音,然而此时却近到就像在他耳边发出来一般,震耳欲聋,叫声尖锐地钻进他的耳朵,几乎就要刺破耳膜,贯穿而出。
一根树枝像是活物似地,盘上他的右手,紧接着另一根树枝盘上了他的左手,接着双脚,然后头。他挣扎,却无济于事,数不清的树枝不断缠上他,并且力道逐渐加大,然后他就像绷紧到极限弹簧被释放开来一样,瞬间被拖进雾里。
他看见雾不停向自己撞过来,是还在飞行着吗?他同时感觉不到四肢的知觉,试着想要握紧拳头,却连控制的意念都无法传达,仿佛经过刚刚的剧烈拉扯后,身体已经四分五裂,徒留的,只是一个空虚的魂体,融解于雾中,盲目地穿梭前行。
慕天心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黄绿相间的火光乍现慕天脚下,一个巨大的火堆向上窜起熊熊火焰,他身在半空中数十米高的地方俯伏面向下,眼前还悬吊著十数个麻布袋,而底下有一群人,正在闭目唸祷,为首的正是血木村的村长。村长向火堆里撒出一把粉末,火光转为全绿,慕天感受一股欲望的拉力,将他往某个布袋拉去。
村长又洒了一把粉末,绿色火光瞬间升腾,慕天又往布袋前进一些。此时他才发现,左右每个布袋后,都有某个东西出现并朝布袋靠近,那是具有人形的树怪,刚刚从树干里炸裂的,难道就是这些怪物?随即想到,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与怪物为伍?检视自己的四肢,这才发现自己已然也与周围的怪物如出一彻,哪还是原来的自己?身体不受控地朝布袋前进。他知道布袋里有什么,但他无法相信自己即将变成寄身在布袋里亡者身上的怪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村民们始终紧闭双眼,祝祷的速度越来越快,村长换手洒出另一把粉末,一瞬间火光由绿转黑,祝祷戛然停止,慕天的眼睛像被涂上一层黑墨,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仍在前进。他掀开布袋,钻了进去,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切开并融入尸体之中,他蠕动,扭曲,四肢开始有了知觉。
慕天有了力气,撕开布袋直坠而下,稳稳站落在地面。火堆恢复黄色火焰,一个约莫两岁的小女童背对火堆伫立,睁大眼睛蹙眉看着他,女童娇小的身躯却有着拉长的影子,反倒像个大人。
“雪瞳?”慕天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自觉脱口而出,然而听起来却是怪异的声音,就像是...尖叫?
小女童转身就跑,口中一边大喊著:“妈妈!”
村民闻声全都张开了眼睛,视线纷纷朝向慕天而来。村长见状更露出惊恐的表情,直指著慕天说:“怎么会这样?你是?”
慕天感觉不妙,仅向前两步就一把抄起小女童,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将女童夹在腋下,转身一跃已然跳上巨木的树梢,再几次跳跃,已离开村庄百来公尺。脚底下是村民沸腾的追赶声。
他持续飞跃,一边检视自己,发现仍是那树枝般的躯体,不一样的是,现在是有知觉的,而且感觉与本来的身体差不多。现在连他自己都不得不相信,自己已经变成怪物,而且刚出场就绑架了一个小女童,这下恐怕只有被爆头的下场了。
尽管黑暗,他却看得十分清楚,算是变成怪物的好处之一。须臾,已来到神树枝干平台,他发现小女童不停瑟缩地发抖,心里觉得不忍,小心地将女童靠在树干上放下来,然后稍稍往后退,说:“你不要害怕...”然而话未说完他自己倒是害怕了,因为他想说的话全都变成凄厉的尖叫,难道这就是怪物的语言?但女童看见慕天朝自己尖叫,当场早已吓晕了过去。
慕天见状心里顿时感到烦闷无比,这几天下来累积的负面情绪一次大爆发,他大声咒骂能想到的所有脏话,然而听起来却是骇人的凄厉尖啸声,仿佛要将恐惧传透到每个人的心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