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在浓浓的,液体状的厚重夜里憋气,将事情的明朗囚禁在另一层模糊。
直到这时候我才真正有感觉,自己的书竟然蕴藏这么大的力量,那是我不曾想像过的
,脑袋里并没有为了那个而具备的基础。但到底怎么会呢?一定有什么融进了那文字堆砌
的缝隙,建筑起扎实且壮硕的巨干。不,是堡垒才对!那里让每个人都找到了栖身之所,
安抚不安后再赐予相当量的温暖。那不是普遍的事,姑且不论其性质正负,那样的强度都
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对!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写那本小说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从我这个本身分裂,偷偷通
过某种媒介走到了故事那边。我终于意识到麻美就是我自己,灵魂深处还没被失望和困境
涂黑的自己。这足以说明为什么田冈先生和浩介在读完我的书后便产生了异状,而那天晚
上我试验性的重读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因为早就发生了啊!以名为麻美的状态。
不知不觉魔术方块的面全凑齐了,我想加奈信中指的‘她’就是麻美,而她现在正带
著加奈逃到了什么地方。那也许不是确切实际,叫得出名字的城市或土地,虽然还不清楚
,但我知道加奈已经不在任何现实媒介所能联络上的范围,地址、手机、信件、通讯软件
通通没办法。
但我必须去找她…
加奈,还有那个叫麻美的我。
拉上外套,我缩起脖子将手环抱胸前,跟低头不语的部勋先生慢慢朝火车站走去。部
勋先生在听过达山奶奶的事之后就一直那样,被自己关进了沉思的小屋。也好,安静比较
适合归途。
“我在想啊。”才刚觉得这样不错,部勋先生就破了功。“那小子的奶奶,会不会是
我大学时候的女朋友啊…”
原来是这个点困扰著部勋先生。“不会吧,达山家听起来很有钱耶。”我说。
街上迷濛闪烁的流光,部勋先生呈现出我没见过的样貌。沉着、睿智,我随及意会过
来,那可能是从前在实验室里埋头研究帮浦的部勋先生。
“而且我觉得,说不定我能活下去也是因为她。”
“是吗?”我被那氛围染得有点失措。
部勋先生停下脚步,手摸著自己的心脏,闭上眼睛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有个声音,要我务必到树里那边去。”
部勋先生决定以后,改变了前进的方向,那是要前往什么地方我并不晓得,这次换我
跟着他。仰起头,月亮就像这个世界的井口,我们站在遥远的彼方探望,将梦想高高抛出
,让那化作潸然的雨落下。
看见了笼子本身,但该怎么处置那个才是最重要的。有必要留在这里一段日子,因为
还有存款所以钱不成问题,虽然还没规划出实际的做法,但我想还是先把台北的工作交代
一下吧。看了看表,这个时间也只好拜托梨纱了。我从外套口袋拿出手机拨了梨纱的电话
。
铃声响着,是我没听过的韩国歌。那个中断之后马上传来梨纱愤怒。
‘你还敢打来!’
“喂…喂…?”我顿了顿,猜想她可能认错人了。“梨纱吗?我是智久。”
‘我知道!’梨纱的语气依然坚硬。‘要干麻?!’
“那个,因为有些事情可能一阵子无法进公司,可以麻烦妳帮我请特休吗…”
‘齁!果然是真的!’梨纱大叫。‘差点害死我就想畏罪潜逃!’
“害妳?我?”什么情况?
‘你真的很过份耶,秋智久!’
“……”梨纱的话让我一头雾水。“我做了什么吗?”
‘就是你的书啊!幸好有浩介在…’
“妳读过了?!”我心中一紧。
‘还没!浩介阻止我了,不然怎么可能在这边好好的跟你说话!’
我松了一口气。“梨纱妳听我说…”
‘我不要!’梨纱发起脾气。‘我干麻要听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话!还有,你根本不
用请什么假!我查过好几次了,公司的员工资料真的没有秋智久这个名字!再见!’
梨纱挂掉电话,我看着手机画面脑袋一片混乱。梨纱骂的没错,就算事先不知情但我
的确把书给了她。事实不等于真相,但真相却不一定会动摇事实。或许我该向梨纱道歉,
不过我想再次按下播出键也只会是关机的讯息。
部勋先生拐了弯,走进一间白色基调,没有招牌的旅店。我站在原地想着梨纱的事,
还是决定先暂时搁下,把手机收回口袋,在自动门关闭之前跟了进去。里头布置简单俐落
,大厅只有一个柜台和两张充满设计感的木制沙发,一旁摆了认不出品种的造景盆栽。
在我走到柜台时部勋先生已经办妥了住房手续。扎著马尾,一身套装的女孩将钥匙推
向前露出亲切的微笑。‘两位入住的是二楼的简约双人房,祝您舒适愉快。’样子有点眼
熟,加奈还是梨纱呢?一时之间不太能确定。
我和部勋先生站在电梯门口,一直到进了房间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部勋先生我不
清楚,但一整晚折腾下来我真的累了,像制作有缺陷的人偶,被彻底拆解再重新组合,打
上铆钉,焊接手脚,关节滴了大量的油,确保那能正常活动。这样的过程让我被疲倦紧紧
包覆,整个人黏腻沉重。
洗过澡后精神方面也没改善多少,走出浴室部勋先生已经先睡了。穿着那好几件不同
款式厚厚的外套,盖著房间里洁白的棉被深深睡着了。部勋先生有没有脱鞋呢?在地板上
找不到他的鞋子就是了。
隔天一早,我在七点二十分醒来。部勋先生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继续那样躺了一会儿,看着白白的天花板,空调维持得相当舒适,枕头和床淌溢着
暖暖的洁净气息,特地挑选的帘幕让阳光形成温柔的色调,细声提醒一天的降临。
坐在床边摸了摸手臂,身体乾乾爽爽不需要冲澡。我花时间仔细刷了牙,洗过脸后在
手上将肥皂搓到起泡,并把那个均匀涂抹在下巴,用附赠的卫生刮胡刀小心地刮著胡子。
那只有两个刀片,不慢慢来的话很容易受伤。
走到窗边,靠在墙上看着部勋先生躺过的床。棉被排放整齐,枕头和床单一点折痕也
没有,就像一开始就没人使用过似的。转身将窗帘拉开,太阳没有想像中具攻击性,像疲
乏的弹簧软弱无力,没多久那就被不知哪里飘来的薄云遮蔽。灰灰的,那让我想起百货咖
啡厅外的天空。
扳下手把将大片的窗户向外推开,那并不困难,好像经常有人这么做一样顺利。风从
窗缝灌了进来,那冻得吓人,记忆里南国好像不曾如此。它撞击著玻璃和我的脸,牢牢抓
在耳纹上面,眼睛鼻孔被无情入侵,从末梢冰封起每一条血管神经。意识开始扩张,我看
见好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线条、符号、场景,以压缩变形的球状物从视野辐射状
划过。我朝中央的某个点飞去,不,应该说被吸了过去。最后来到一处流着小溪的原野,
山谷、花蝶、有虹和霓,两道身影模模糊糊地站在草地,我想靠近,却突然被剧烈地一把
推开。
我知道那是哪里,那是梦的边境。
回过神,我已经不再疑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找到加奈,还有怎么将部勋先生送
到树里身边。我拿出外套里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电量即将耗尽。我找到联络人里田冈先生
的号码,按下拨出。
“喂,田冈先生吗。我会在近期内完成第二部小说,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全书完...https://www.popo.tw/books/631897/articles/739399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