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空气湿黏，太过腻人，就和生命的每个转弯相同，过于沉重。
　　“店长，那我今天就先下班了。”
　　“好，你赶快回家吧。”
　　这是在奶奶过世的三个月后，他依旧内敛的不表现自己的所有情绪，虽然在心里他正慢慢的学着释怀奶奶离世的伤痛，但偶尔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忆起小时候的种种。
　　“对了柏颢，你今天提的……是已经考虑清楚了吗？”
　　临走前，店长又叫住了他。
　　“嗯……”
　　杨柏颢才正要回答，便被手机的震动给吸引了注意。
　　“抱歉店长，那件事我明天再跟您详细说明。”
　　“好吧，那你回家路上小心。”
　　“店长，晚安。”
　　杨柏颢轻巧地步出自动门外，商店街的灯光皆已暗下，他瞅了瞅手表，刚好十点整。
　　他望住握在手心，还在震动着的手机，心里正在思考会不会是爸爸打来的──于是他在一次深呼吸后，接起电话。
　　‘喂？’
　　‘嗨。’
　　只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轻柔女声，他有些失望，不过他一听就马上知道对方是谁。
　　‘……妳换手机了？’
　　‘喔……没有啦，只是我想如果我不这样，你大概就不会接我的电话了……’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但她猜得没有错，杨柏颢最近确实都不大想接她的电话。
　　‘嗯……打给我怎么了吗？’
　　‘喔……嗯……嗯……就只是想谢谢你前几天借我学生证借书的事啦……’许乔芯支支吾吾了很久才回答。
　　‘……妳那天不是道谢过了？’
　　说完，杨柏颢忽然想起这阵子，许乔芯似乎有点频繁跟在他身边。
　　‘嗯……是没错啦……我只是想再跟你道谢一次。’
　　‘嗯不用客气，我已经收到了。’
　　杨柏颢停驻在路口旁，单手插进口袋里，凝望眼前迷离的街道。
　　以及一名伫立在他眼前的男子。
　　‘嗯……’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似乎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个我……’
　　她的话还说到一半，便被杨柏颢给打断。
　　‘如果还有其它事情，到学校再说吧。’
　　还不等许乔芯反应，杨柏颢便迳自挂上电话。
　　因为他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处理。
　　眼前的男子正毫不避讳地直盯着杨柏颢看，然而杨柏颢对这张脸也并不陌生，他是──
　　“我有话想跟你说。”江宸豪开口说著。
　　他身穿灰色帽Ｔ，头戴一顶深蓝色的棒球帽，看起来似乎是有备而来。
　　“好。”
　　杨柏颢和他一起走到一旁的骑楼，周围的空气静谧的让人感到格外压迫。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和佳晴是什么关系？”
　　江宸豪的语调异常严厉，杨柏颢还不明白他的来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杨柏颢淡淡地回应。
　　“……”
　　江宸豪深呼吸了几口气，又继续开口：“我知道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还是我这样问好了，你喜欢孙佳晴吗？”
　　“……”
　　他突如其来的问句，让杨柏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他怎么会知道？
　　“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吧。”
　　沉默半晌后，杨柏颢才出声，他脑袋里还在思考，江宸豪为何会知道他们不是亲戚的事，难道是佳晴告诉他的──
　　“是谁告诉你的？佳晴？”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都有女朋友了，那你应该也要懂得保持距离吧？我不希望你伤害到佳晴。”
　　前几天的美术课，他在一旁全都听到了，关于杨柏颢交女朋友的事。
　　在和敏敏吵架过后，江宸豪在这几个月里想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敏敏那些话的关系，他开始留意起佳晴和杨柏颢之间的互动，结果渐渐察觉到他们之间那份难以言喻的羁绊，即使在学校的互动不多，但总有种特别的氛围存在。
　　不过就在这的同时，他也发现到佳晴对杨柏颢超越友情的情感，原本打算就此放弃的，但如果对方是个脚踏两条船的王八蛋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况且我和佳晴之间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什么女朋友？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但只要想到有可能是佳晴告诉他事实，杨柏颢就没来由地想生气。
　　“谁说没关系？你明明知道我对她……”
　　“你应该也感觉得到佳晴对你的心意吧？”
　　“……”
　　杨柏颢根本听不懂江宸豪在说什么，只是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愣了愣。
　　“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眼看江宸豪是没完没了的状态，杨柏颢完全没有想和他耗下去的打算，于是便往前踏了几步。
　　“我会跟她告白，毕业旅行的时候。”江宸豪沉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你什么都不能给她，就请远离她吧，不要再给她希望了。”
　　江宸豪的字句让杨柏颢停下了脚步。
　　“……”
　　他们之间的空气恍如凝结成冰，静止了下来。
　　就在江宸豪越过杨柏颢离开的时候，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绝对不会让她那么难过的。”
　　那句话像是铁槌般，敲碎他的所有理智。
　　刹那，他突然想起自己这几天曾经犹豫不决的事情，那就是──他决定与爸爸一同搬去上海生活。
　　他决定完成奶奶临终的最后遗愿，去面对让他自卑的源头，和他逃避多年的现实──只是这些决定，他还尚未对任何人启口。
　　但现在让他最难受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佳晴，他已经要离开的事实，因为杨柏颢知道，无论他选择哪种方式，佳晴到最后一定都会受伤。
　　现实总是这般让人心碎，若分离是如此难受，那不如就在还没开始前，让一切落幕吧！
　　杨柏颢握紧手心，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无力，但他不能让自己再次后悔了。
　　他是一张已被填满色彩的图画纸，但如今的他，却只能为自己漆上一层雪白，抹去一切情感──即使那些颜色无法遮盖，即使他还挂念那些斑斓。
　　答案在他的心里昭然若揭。
　　可惜他们都还只是个孩子，未来充斥着太多的变量。
　　台北的空气湿黏，宛如他此刻的心情，郁闷的无以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