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尸
23
风从未阖上的窗灌入,全素的深灰窗帘因此飞扬了起来,忽而落下时发出拍打墙面的
声响并未惊扰躺在靠墙床上沉睡的陈得为,已经两日未曾阖眼的陈得为耐不住疲倦陷入深
沉的睡眠中。
此时要杀了毫无防御能力的陈德为简直易如反掌,关耀华悄身靠近陈得为。
但关耀华并不打算这么做,他甚至要反其道而行。关耀华伸手拍拍陈得为,试图唤醒
他。从昏睡里逐渐转醒的陈得为一见床边的关耀华,迅速坐起身,准备拿出预藏在枕头下
的枪。
“陈得为,别白费力气。如果我打算杀了你的话,你现在不会还活着。”
关耀华扬扬手上早已从陈得为枕头下搜出来的枪。
“你想做什么?”
陈得为满是戒备,因为关耀华绝非什么善类。
刚跟着芮塔行动的前几个月,陈得为曾见过关耀华几面,从他们两人虚实夹杂的对谈
与应对里,陈得为便可知道关耀华并不可信任,加上他对于芮塔的侵略性太过强烈,让陈
得为对他更没有好感。
“我需要你去帮助芮塔。”
陈得为无法理解关耀华的答案,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
他曾经虔诚信奉芮塔教导他的世界教条,他曾经深信那是他唯一能够获得救赎的方法
,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相信了,当个人价值观已然崩解的时候,陈得为不知道还能够相信
什么。陈得为无法赞同芮塔打算做的事情,但他现在也不确定阻止芮塔这个念头的正确性
,更枉论要帮助她。
“你还记得处理完周翔泰家里的那具干尸后,芮塔接着处理你们落脚旅馆里相约自杀
的那对情侣吗?”
即便一直以来没什么交集,关耀华对于陈得为向来没什么好感。
一方面是陈得为的想法太过干净和绝对,显得无知而可笑,二来是芮塔对陈得为产生
的浓烈兴趣,让关耀华产生危机感。所以万不得已,关耀华是不想再让陈得为靠近芮塔一
步,最好让他抱着误解与芮塔就此分道扬镳。
但是,许多事情并不方便由他出面,而关耀华并不信任任何人,陈得为是其中的除外
,一种既讨厌这个人但又能够信任他的矛盾心情,让关耀华决定找上陈得为。而死脑筋的
人当然并不会一夕之间就变得知晓变通,所以关耀华尝试逐步打开陈得为的心结。
“那个活下来的女人就是周永安拔掉生命维持器的那个病患。”
见陈得为微微低头沉思,关耀华接着说。
“她因为癌症末期,癌细胞扩散到全身,每天都需要打吗啡止痛。我们后来调阅了当
天的监视器画面,发现是那个女人在哀求周永安拔掉仪器管线,让她能够死结。周永安当
然无法理解这个请求,他只是阴错阳差地关掉了机器。由于在病房内装设监视器并不合法
,所以我们并未公开这个画面,反正无论是周永安或周永平佯装成周永安被指控杀人,都
能因为先天智能不足而船过无痕。”
“从某些方面来说,周永安或许真的是杀人凶手,但于情,周永安是无辜的。”
关耀华松开了第一个结。
“芮塔本名是张凤和,跟周翔泰是对双胞胎,周翔泰本名叫张龙和。他们十岁那年,
母亲的尸体被父亲制成干尸的事蹟被揭露后,一家破碎,双胞胎被送往育幼院,张龙和被
具有恋童癖的周家主事者收养,更名为周翔泰,后来在他二十岁那年整型成跟原本完全不
一样的外貌。张凤和则被大卫带到组织,然后被抹去所有记忆,成为了芮塔。”
“这些事情芮塔都还不知道,她只是凭著血缘本能护着周家父子三个人。芮塔或许真
的有违你坚信的正义,但那些所谓的正义确实从来没有保护过他们一家。”
关耀华松开了第二个结。
“你父亲的判决下得异常迅速,死刑的执行也异常快速,因为年代久远,我只能查到
真正的主谋是高阶人士的熟识,犯案动机我也没能查明,只知道你父亲刚好路过案发现场
所以就成了现成的替死鬼。那个年代的绑票勒索案很兴盛,所以匆促行刑的整个过程也有
点杀鸡儆猴的意味。”
“听当年的相关人士说你父亲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把一封手写的信交到你手上,我
想你应该没有拿到,有可能在你母亲那里。”
“陈得为,或许你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相信了,但我相信你,我希望你能去帮助芮
塔,她现在处境非常危险。”
*
‘凤和,妳不能回到那个地方,他们全守在那里等妳自投罗网。’
关耀华的话犹在耳际,但芮塔不得不回去,她重要的家人还被困在那个地方。
她必须回家。
芮塔踏上她原本该再熟悉不过的返家路途,几天前,她才曾经带着周永安走在这条路
上,但那次却在半途折返了。因为芮塔找不到回到那个家的理由,也害怕再也没有那个家
可以回去。她的记忆被迫终止在那个家破人亡的瞬间,然后转眼许多年过去了,当她的记
忆再度回归的时候,恐怕早已人事全非。
然而,此次她的步伐再坚定不过,因为关耀华的这般提醒正说明了周翔泰肯定就在那
里,所以她必须回家。
安顿好周永平和周永安兄弟,芮塔独自来到这栋靠近热闹夜市的破旧大楼,早已被断
水断电的大楼已呈废弃状态,只有黑暗笼罩着这个地方,有别于记忆里那个光亮温暖的家
。芮塔仰首张望四楼的方向,也是同样的一片黑暗,只有母亲房间开的那扇窗的黑暗让她
感觉熟悉,她记得自母亲死后,父亲便将那个房间密密封起,因此无论任何时刻,那个房
间只有无尽的漆黑。
数着爬升的楼梯、倒数到家的时刻是她和哥哥回家时常玩的小游戏,爬到最后一格的
人就能第一个打开家门迎接母亲的笑脸,这个小小的战利品是她和哥哥最大的幸福,而其
实哥哥每次都让给她。
芮塔走到最后一阶,沿着透进建筑物内的淡淡路灯光亮,来到贴有福字的门扇。时光
仿佛从来没有流动过,这个福字跟芮塔小时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芮塔小心翼翼地打开没上锁的门扇。
“小心。”
在同一时刻,芮塔被人用力扯下,一颗子弹穿过走廊的窗打上破旧的门板,那个高度
正是刚刚芮塔后脑勺的位置。
“陈得为?”
组织迫不及待要解决她很好懂,但看清楚来人发现是陈得为后,芮塔倒无法理解了,
此时此刻,最憎恨她的人之中肯定会有陈得为才对。
“快点离开这里。”
陈得为压低身体,靠着外墙移动,但见芮塔没有跟上,陈得为回头催促。
“我一旦离开,周翔泰必死无疑。”
芮塔朝陈得为摇头,最多就只是死亡而已,死亡并不可怕,但她不能抛下自己的手足
。
“妳如果死掉的话,周永平跟周永安要怎么办?”
陈得为迅速返回芮塔旁边,拉住她要往外头移动。
“我寄了一封信到你住的地方,明天会到,里面写着他们目前所在的地址,如果我活
著的话,我会在信到达之前带他们离开那里,如果我死了的话,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亏待他
们。”
芮塔按住陈得为拉着她的手,态度坚决。
“就算我送他们去警察局也没关系吗?”
对于芮塔这样飞蛾扑火的行为,陈得为感到非常愤怒。至今为止,身边多少人的生命
被操弄,由不得选择生死,但芮塔却执意要踏上迈向死亡的路。
“你不会。”
芮塔倒是笑了,这个笑让陈得为更是生气。
“我掩护妳进去。”
陈得为放弃挣扎,尽管意见相左,反正他从来也没真的违逆芮塔的决定。知道组织急
于灭口,不晓得会派出多少人马追杀芮塔,又会多快攻进来,但至少要让我方胜算大一些
。
“陈得为,你要好好活着。”
芮塔推开陈得为,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溜烟打开门进入室内反锁门扇。
*
周永平为了保护陷入沉睡的周永安与两人的安危,一夜没有阖眼,因此房门门锁被转
动的第一声,他就听见了。
‘早上九点钟,若是我没有回来,第一个来访的人会照顾你们的。’
昨天芮塔离开时交代的话语言犹在耳,但来人反复转动门锁的行径显然不是拥有正确
钥匙的芮塔,此刻时间才凌晨五点多钟,也不像是按芮塔指示前来接应的人。周永平警戒
地起身,拍醒周永安,示意他一起躲进厕所。
当终于撬开门锁的高瘦男子进入房内的同时,周永安迅速阖上厕所门上锁,但恐怕也
只是困兽之斗,脆弱的喇叭锁肯定挡不住他和弟弟即将被带走的命运。
“周永平,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男子意外地没有进行任何破坏性的动作,只是站在门板外劝说,隔着门板,周永平不
发一语,盘算著下一步,周永安则紧紧地揪著周永平的手臂。
“芮塔不会回来了,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男子继续柔声劝说。
“她怎么了?”
周永平并不信任任何人,连他的爸爸他都不相信,因为他的爸爸只顾执行自行的意志
,但他相信芮塔,她是唯一一个确实在乎他们兄弟死活的人。
“她被抓走了,是死是活我也不确定,他们很快就会查出这里了,我得尽快把你们移
动到安全的地方。”
听闻芮塔的消息,周永平心慌意乱,没了芮塔,他也无计可施,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更
强大,足以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周永安,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孩。接下来的人生会变
成什么样子,周永平无法想像,只求男子不会拆散他和周永安。
周永平绝望地打开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