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佳晴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几回，睡不着。
她的脑海一直浮现出刚刚杨柏颢忧虑的盯着蜡烛的画面，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欸……你睡着了吗？”佳晴对着正躺在她床边下的杨柏颢说著。
“还没，怎么了？”
“睡不着，陪我聊聊天好吗？”她朝左边侧过身躺着。
“好，妳想聊什么？”
杨柏颢向右边翻过身，睁着眼凝望眼前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噬了一样。
“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佳晴单刀直入的问了。
“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阖上眼，口是心非。
“我都发现了，你还说谎。”
“真的没有。”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你有事都不跟我说？”
“……”
杨柏颢没有回话。
他胸口窒息的难受，只要想起今天下午和谢小姐的谈话，过往的回忆就不断的涌上──不论是妈妈最后离开的样子，还是看见爸爸牵着‘他’的样子，他都深深刻在脑海里，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
“妳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烦恼。”
她想知道是什么让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所以不要把心事都往心里放好吗？”
“……我……”杨柏颢欲言又止，他并不想把自己的自卑也带给她。
“如果真的说不出口也没关系，我只是担心你而已……第一次看你这样，我也想替你分担一些烦恼……”
她用力的抓紧被褥，希望她对他的关心能传达给他。
外面的雨声渐渐转小，他们之间的空气凝结成冰，一秒恍如半个世纪那般漫长。
杨柏颢在心底纠结，那些他不曾与别人提及的过去，那些让他伤痛的回忆，要化作言语，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半晌，他才下定决心，深呼吸，缓缓的开口：“我……今天遇见一个人，与其说是遇见，不如说是她特地来见我的。”
“嗯？”
“那个人是我的……继母，她希望我能搬回去。”
“继母……？”
他曾经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去面对的事实，如今终于能安然的说出口。
“嗯，我爸跟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生活。在我有记忆以来，爸爸一直都是个很模糊的影像，因为他从未来找过我和我妈……”
“我知道我妈一直都很想念我爸，她总是在晚上抱着我睡觉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掉眼泪……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开，妈妈她很少向我提及爸爸的事，我不会过问，我不想让她难过。”
在每次伤心绝望之后，他努力缝补早已破碎的心，他让自己学着坚强，压抑悲伤，只敢在一个人时候放下防备。
“嗯……”
佳晴转过身朝向杨柏颢所在的地方，即使看见的是一片漆黑，但她仿佛能感受到他颤抖的背影，缓缓道出这些过去。
“升上国中以后我妈她常常加班到深夜才回家，我没再看她哭过，因为她……她总是在为了弥补我缺少的爱努力着……”
字字句句化为利刃，刺向他的心，只要想起这些，他就痛得无法呼吸。
“杨柏颢……”佳晴的眼眶泛红，她起身试图想安慰他。
“被车撞死了……我妈她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车……我到急诊室……来不及了……”
他哽咽的发不出声音。那天的画面就如同昨日发生一般历历在目，他惊慌的握住妈妈的手，在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他声嘶力竭，痛得把嘴唇都咬破了，依旧唤不回他最至亲的家人。
他把自己的内心赤裸的摊在她面前，毫无隐瞒。
一颗滚烫的泪珠，濡湿了他的眼眶。
他感觉到佳晴抓住他的左手臂，发抖著，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不用……勉强自己继续说下去没关系……”
佳晴已经哭的一蹋糊涂了，但还是紧咬下唇忍住，因为她知道他一定比她更难过。
杨柏颢稍微的整理一下情绪，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继续说著后来的事情：“在妈妈的告别式上……爸爸他……有来参加，他看起来很好，而他也已经是另一个家庭的支柱了，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所以我拒绝他要搬回去住的事情……我没有立场去打扰他们的生活，现在这样就很足够了。”
八年来他曾深深期盼与爸爸相见的时刻，若他知道会是这样的重逢，那他宁可一生不复相见。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这么……多啊？”
佳晴已泣不成声，抓住他的手更加用力，她只要一想到他把这些悲伤，通通收在心底，她就觉得好难过。
她将脸埋进枕头里，湿成一片，就好像要连同他的份一起哭完一样，她无法停止。
杨柏颢握住佳晴的手，没有说话。
一根刺梗在心头，他终于宣泄这些日子的寂寞难受，他不敢表现自己的脆弱，他害怕被讨厌、被自卑感左右，落入无尽的深渊里，不断巡回自己的悲伤。
他忘了那夜他到底哭了多久，只隐隐约约记得他是牵着佳晴的手睡着的，那是他在妈妈离去以后，睡过最安稳的一夜。他做了一场梦，梦里妈妈抱着他温柔的笑着，他忘了妈妈对他说了什么，他只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柏颢，对不起……妈妈很爱你。’
他记得，那天妈妈在急诊室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孱弱的呼吸、鲜红的血液、惨白的双手，微血管清晰可见。
他此生最后悔的事情──。
‘妈，我也爱妳。’
他紧紧环抱这场美梦，说著还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如果还有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