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尸
２０
“上头说，如果妳能供出芮塔的去向的话，就饶过妳。”
走来的人手里的枪口毫无犹豫地抵上爱丽丝脑门，使爱丽丝的头又不禁疼了起来，一
个小时前才打入血液里的止痛剂再度失效。
“在这个时候杀死我有任何意义吗？”
尽管连止痛剂也压抑不了的疼痛使爱丽丝稍稍分了心，但她仍是一派轻松地半倚著微
倾的病床，即便查觉门外走来了人也没有回头，始终看着窗外的风景。十七楼高的风从被
刻意打开的窗口灌入，爱丽丝花白的长发随风飞舞著，各种美其名是为了维持她生命但其
实是监禁着她的仪器管线遍布着她干涸的双手。
“为什么选择保护芮塔？”
换了个问题，这也是来者个人私心想问的问题，事实上，爱丽丝的存亡与否，对来者
而言并没那么重要，他今天的到来更多只是为了满足私人的情绪，所有跟芮塔有关的事物
，对他来说都相当重要。
听闻这个问题，爱丽丝终于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这个曾经的小毛头、如今意气风发
的男子。
转过头的爱丽丝，面容显得憔悴、毫无生气，以往精明干练的神情已经消失无踪。曾
经呼风唤雨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爱丽丝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人在死亡之前，果真最
是平等，因为没有什么是能够被带走的。
事实上，男子问的问题也是爱丽丝常常问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是无权无势的芮塔？
父母双亡的生世对于组织来说确实有其方便之处，其实原本要被带进来的孩子是芮塔
的哥哥，因为他们向来看好男性的发展空间、认为女性在先天结构上拥有绝对的弱势，但
芮塔的哥哥却早一步被领养走，上头本来是要放弃芮塔的，但大卫把她带来了。
当爱丽丝第一次牵起芮塔小小软软的手，她就决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小女孩，虽然再也
给不了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但起码能在她跌跌撞撞、自我摸索的时候给予她方向和力
量。
同期进来受训的孩子何其多，有些甚至是上头特意送进来因而拥有雄厚背景的孩子，
并且，一开始表现比芮塔更为优异的孩子也大有人在，但爱丽丝就是无法克制地偏爱了芮
塔，然后随着年岁增加，这样的偏爱越来越巨大，更别提芮塔后来成长成多让人骄傲得出
色孩子。
丧失记忆让芮塔就此再无牵挂，因为没有什么再好失去的了，因此只能拼命地消化所
有的未知然后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芮塔就是这样长大的。
然而，倘若能让爱丽丝重来一次的话，她会选择在芮塔来到她面前的那个潮湿雨天里
，毫不犹豫地将芮塔退回去原本的育幼院，让芮塔能够保留原本的记忆，当一个平凡的人
好好长大。
也许破碎的家并不算什么美好的记忆，但她可以永远记着自己的名字、从何处而来。
其后或许过著称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生活，但也许平平淡淡的人生，至少能让芮塔尝尝快乐
的感受，或许还能够遇到一个爱她的人，一起共组一个小小的家庭，穿着婚纱的芮塔一定
会是最美的新娘。
就是这样对芮塔的偏爱，这样痴心妄想，想让芮塔能拥有一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才让爱丽丝如此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感到后悔莫及。
“那你呢？为什么特别执著于芮塔？”
爱丽丝反问眼前的笑得轻浮的男子，这般吊儿锒铛的笑向来是眼前男子的保护色，但
岁著年岁增加，再也掩去不了男子的雄心壮志，使他年纪轻轻、从一路被看轻的无害角色
一步步铲除路上的异己，成为警察系统里头的拔尖人物之一。
关燿华，人称关老大。
人人也知道他很想要得到芮塔，关于他和芮塔间各种版本的流言也飞窜流传了好几年
。真真假假，爱丽丝不觉得那么要紧，但至少关耀华对于芮塔的异常执念或许能稍稍缓解
芮塔目前的危险处境。
“凤和忘记我了，是你们害她忘记的。她在原本的小学就读时，我们因为学号相连的
关系，常常被老师指派一起做事。”
关燿华并不像爱丽丝一样闪避他问的问题，反而一改常态，再认真不过地回答爱丽丝
的问题。当他直称芮塔的本名的时候，爱丽丝没看漏他眼神里的那丝惋惜与浓浓的依恋。
“凤和是心地非常善良的小女生，跟我父亲从小教导我的人性截然不同。在她的身边
，我觉得很安心，我甚至会请老师多安排我和她独处的机会，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希望可
以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但是你们却带走了她。”
“那段找不到她的日子，我非常痛苦，但最痛苦的是后来再遇见她的时候，她竟然成
为了芮塔，忘记所有的事。那个心软、善良的小女生就这样被摧毁掉了。”
“所幸，我后来发现，虽然很多回忆她的确忘记了，虽然她因为必须承受那些残酷的
训练而不得不有所改变，但在本质上，她仍然是那个心软又善良的凤和，所以我还是想陪
在她的身边，一定得要是凤和才行。”
关燿华陷入过去的回忆里，当芮塔还是凤和的时候、那些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他只
是单纯地想把一切延续得更长更长。
“我觉得非常抱歉。”
越接近无力再挽回任何事情的死亡一步，爱丽丝越是对自己所造成的一切感到后悔莫
及，爱丽丝怜悯地伸手安慰被重要的人遗忘了的关燿华，关燿华没有闪躲开，这是他与爱
丽丝认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分别以如此真实的自我交会。
撇开上头指令，关燿华是感谢爱丽丝的，虽然一方面既痛恨她造就了‘芮塔’这个人
，但她对芮塔独有的珍惜和照顾，关燿华都看在眼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芮塔，我就是特别钟爱这个小女生，我由衷希望她还有得到
幸福的机会。”
爱丽丝最后选择回答了关耀华的问题。
“不管如何，我今天一定得杀掉妳。”
无论爱丽丝最后选择出卖芮塔也好、维护芮塔也好，爱丽丝自今天之后是不可能再活
著了，关耀华相信爱丽丝自己也明白上头的行事作风。
“请别告诉芮塔我的死讯，还有，请好好照顾她。”
语毕，爱丽丝闭上眼睛，没有眼泪。
＊
他向来喜欢宁静。
死去而静止不动的生物、毫无声响不流动的空间使他感觉安心，自昨晚到今天所有一
切的陌生人事物已经让他紧绷到最高点。
周永安焦躁不安地缩在高桌底下，头疼欲裂。
“永安？”
周永安探出头，找寻拥有熟悉嗓音的那张面容，看见来人，周永安终于咧开了笑，朝
来者张开了双手，芮塔于是蹲身抱住了周永安。
芮塔明白周永安对于肢体的依赖程度远大于语言的习性，但和周永安完全相反，除了
工作上的需要，芮塔极度厌恶他人有肢体碰触，这是她第一次拥抱周永安，却意外地感觉
自然与温暖。
“芮塔，这小子和妳长得也太相像吧，刚接到他的时候，让我吓了一跳。”
关耀华也蹲身，笑嘻嘻地左右比对两张相似的面容，一大一小。
“谢谢关老大的帮忙。”
芮塔下意识以手护着周永安，没忘记自己在电话中的承诺，如果她的身体就足以做为
交换周永安的筹码，那很值得。
“叫我耀华吧。”
关耀华情不自禁地抚上此时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的芮塔的脸，他也知道这次芮塔不会
闪开。
“还是叫关老大习惯点。”
芮塔笑开，但笑意未达眼底，倒是周永安用力拨掉关耀华的手。
“挺凶的！妳跟这小家伙什么关系？”
被拨掉手的关耀华倒也不生气，逗弄著跟芮塔五官极为神似的周永安。
“我还在设法弄清楚，连关老大都不知道的事情，想必真的会很难查明。”
芮塔试图探探关耀华的虚实，若能从他那里获知一点讯息的话，会对她查明周家兄弟
与她的关系一事有很大的帮助。
“这件事被防得很密实，需要再花些时间……”
关耀华停下笑意，思考着接下来打算说的话能否拉近一点他和芮塔之间的距离，但同
时也害怕得知若真是全然被芮塔的记忆所排除的心碎事实。
“……但我知道妳是谁，一直以来都知道。凤和、凤和，这个我脑中转了无数遍的名
字。”
然而，一想到若是能够看见芮塔吃惊的真实表情，未免太过诱人，关耀华并没有犹豫
太久，就吐出一直以来想对芮塔说的话。
而果不其然自芮塔脸上浮现的傻愣表情，着实可爱到不行，芮塔这样的表情正说明著
她是知道凤和这个本名的，这代表，她失去的记忆回来多少了呢？
对于再度被芮塔记起的可能性，关耀华既期待又害怕希望再度落空。
“妳记得这个名字了吗？那妳起我了吗？”
关耀华冒着又要再被周永安打的风险，这次更大胆地将芮塔拥入怀里，连带地周永安
也一并被团团绕进两人之间。
“坏－－－”
周永安生气地绕过芮塔想推开关耀华，芮塔重心不稳地跌坐进关耀华怀中。
仿佛似曾相识。
在芮塔遥远的记忆里，仿佛曾有个小男生特别爱捉弄她，老是制造无穷无尽的无题要
她忙一起解决，三不五时想拉她头发一下、戳她手臂一下，让自小对于与人保持距离很有
原则的她几近崩溃，但那个小男生就是会很聪明地在那个她就要崩溃的界线之前，转移她
的注意力或是讨好她，让芮塔始终无法真的讨厌他或不再帮忙他。
会是这个人吗？
芮塔转过身，仔细端详关耀华的样貌。
时而恍然大悟时而困惑的复杂情绪如今一一显露在芮塔的脸上，一表无疑，真是可爱
得不得了，所以除了希望芮塔能记起他之外，关耀华更贪心地吻上芮塔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