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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热气弥漫的浴室。
莲蓬头下的十年任凭热水淋落，以毛巾用力搓洗身体，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彷
彿沾上什么恶心至极、欲除之后快的肮脏东西。十年不断加重力道，因此肌肤红肿甚至破
皮。细小的鲜血才刚渗出，就被热水冲落，顺着满目疮痍的身体流进排水孔。
经过两个小时，面无表情的十年终于踏出浴室，对着身体喷洒消毒酒精，直到整罐见
底。酒精对破皮伤口具有相当的刺激性，每处都仿佛有针扎进肉中，但十年无动于衷，彷
彿这具肉体与他毫无关系。
他带着一身刺鼻的酒精气味，跪在地上擦拭磁砖地板，即使原本就干净得会反光，他
仍着魔似地来回反复，直到天亮都未曾停止。
十年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睡着的，一觉醒来已恍如隔世。虽然是虚伪的人造阳光，但他
好久没觉得日光灯如此刺眼。好久、好久了。
他收拾背包，一一放进所需物品。
是时候出趟远门。
＊
十年回到位在偏郊的“故乡”。
远远可以看到那栋水泥建筑物，呈ㄇ字形，共五层高，四周有高耸的围墙。入口不见
警卫。他尝试推动铁栅门，结果应声打开，原来没锁。
旧地重游的十年既不喜悦也不怀念，没有多余表情。这里的气味他再也熟悉不过，但
从不以为这里是家。
穿越楼前的广场，十年踏进正中央的大楼，一楼是招待处兼会客室，一个人都没有，
看起来已经是没有营运的停摆状态，可以看到桌面积了薄薄一层灰。大厅正中央挂著匾额
，是初创时的剪彩官员所赠。
“常青育幼院”几个大字显眼得过份，无法忽视。
电梯已经停止使用，十年转往楼梯间。二楼的教室堆著画满涂鸦的课桌椅，地板散落
著书页脱落的课本，封面还有带泥的脚印。另外几间房里堆著过时的玩具，沾著细细的黑
色污垢。
他前往楼层的最末端。因为特殊设计，唯有这里能够通往左栋大楼的二楼。左栋大楼
全靠电梯上下通行，但电梯间的楼层按钮唯独缺少二楼。
左栋二楼是育幼院的禁地。
十年推开铁门之后，面前只有一条笔直到底的长廊。他的脚步声在阴影里回荡，整条
长廊没有对外窗。微弱的紧急照明灯是唯一光源。从这里开始已经进入左栋大楼的范围。
在长廊尽头分别有左右两侧以及正中央的房间，同样没有对外窗，所以无法窥视其中
。但十年很清楚里面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从小住在这里。
此时此刻，他目标是正中央的房间，那扇木门的纹路很深，就像这间育幼院的阴暗历
史。
十年转开带着锈迹的门把，冰冷的空气从内窜出，混著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让人误以
为来到医院。
有光。十年慢慢瞇细眼睛，忍住逃跑的冲动。
无窗的房里摆着几张床。其中一张有个病恹恹老妇人，像团绉缩的橘子皮，疾病令她
倍显苍老，必须插著鼻管获得额外氧气。
突来的访客让老妇人很讶异，看清楚是十年后，更是不可置信。
“你还是回来了。”老妇人咧嘴，发出蛇般的嘶哑笑声。“到这边来，到我床边。”
门口的十年不打算靠近。他不想接近“院长”。
院长慢慢瞇细眼睛，跟十年惯有的表情如出一辙。“你以前不是这样，很听话的。什
么要求都会乖乖照作，一直到逃跑之前我都将你当成是最乖的孩子……”
“我那么疼爱你，都忘记了？不乖，真的好不乖。为什么要逃跑？这几年找不到你，
也找不到替代品。你是独一无二的。你长大了，长得越来越好看。”院长宛如贪肉的秃鹰
，盯着十年不放。
那贪婪的目光令十年忍不住按住手臂，得要牢牢地按紧才能克制颤抖。他咬牙回应：
“我以为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院长的脸部肌肉慢慢伸展，形成诡异的狞笑：“我一直都在这里。把衣服脱了，让我
好好看看你。我亲爱的孩子……快来。”
这笑容令十年终于忍受不住，跪地痛苦地干呕。好不容易止住呕吐，他立刻转身逃跑
。迎面却有人猛然扑来。
被撞倒在地的十年下意识护住头部，那人发狠猛殴，十年的双臂承受一次次重击，痛
得发麻。对方的是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但力气远比十年更大，拳头更加有力，身穿的老旧
宽袍绣有编号：09003。
十年记得这个号码，对方是老面孔，经过这些年对老妇人越加服从了。十年突然警醒
，仍在育幼院里的绝对不只有老妇人与09003。
肋骨突然受到的重击中断十年的思考，他痛得倒抽一口气。随后喉咙被紧紧掐住。十
年拼命牵制那对掐喉大手，争取些许呼吸的空间。
果然如十年预料的，外头两间房的门接着被推开，数名少年从中窜出，团团围住倒地
的十年，有的抓住他的双腿、有的扯住裤管要脱去他的裤子。这些少年清一色都穿着宽袍
，亦绣有各自的编号。
混乱间十年抬头，所见的尽是一双双疯狂盲从的眼神。这些人十年都认得，跟他同样
没有“身份”，都是不被登记的孤儿，一出生就被弃养，从小被豢养在这里。就在隔壁的
两个房间
十年没有试图喝止这些人，他知道徒劳无功。经过这些年的监禁，他们早被洗脑成完
全听命于院长的傀儡，无论命令合不合理都会全盘接受并执行。十年差一点成为其中一份
子。
少年们一双双围绕在十年周围的脚看起来就像监牢的铁栏。
这里的确是牢。
院长不单日夜监视，更是予取予求。
＊
无窗的房里，几个男孩抱着双膝靠在墙边，对比刺眼的日光灯更显阴沉。
一个男孩刻意坐在最远离门的位置，只求不要被选中。这个男孩的皮肤很白，长得比
房内其他人更好看。
这里没有时钟，男孩们只能依著睡意跟定时送来的三餐判断时间。房外有脚步声接近
，但距离上一次食物送来的间隔并没有很久。
男孩们心里有数，不安地盯着门。脚步声在门外静止，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
坐得离门最远的男孩开始颤抖。门把转动，男孩低下头，不与来访的人对上眼，但仍
是听到自己被点名。男孩慢慢站起来，很慢很慢，像不肯赴刑场的死囚。
他不愿意踏出门，结果那人朝他走来，铁钳似的手掌用力扣住他的手腕，强迫将他拖
往隔壁房间。那间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几乎让男孩的嗅觉失灵。
“把衣服脱了，躺到床上。让我好好看看你。”那人瞇细眼睛。
男孩照作，别无选择只能照作。颤抖著折好脱下的衣物，整齐地叠放，战战兢兢地爬
上如同绞刑台的铁架床。
那人用黑布条蒙住男孩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对手掌恣意地滑梭在男孩光滑的身体上。男孩分不清楚是自己冒出了冷汗，或是那
掌心的手汗？他觉得被触摸过的皮肤黏滑滑的，因此心乱如麻，好像被扔进寒冬的池子里
，肉里的血一点温度都没有，好冷。
那双手摸遍男孩全身。男孩突然一阵颤栗，他的下体被粗鲁地握住。他咬著唇，嘴里
尝到血味，这点痛楚不足以转移注意力。下体的疼痛远胜于被咬破的嘴唇。
紧接着，那人的重量压了上来，跨坐在男孩身上。男孩被包覆住的下体一阵湿滑，像
爬满蛞蝓。男孩反胃想吐，却被钻进嘴里的舌头堵住。那舌头贪婪地在口腔里搅动，男孩
像死尸般僵硬。
男孩恨不得就此死去。
那些蛞蝓开始动了起来，下体一再顶到湿黏的壁顶。男孩握拳的指甲刺进肉里。不够
痛、还不够痛……不到足以忽略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够……
男孩好想洗澡，想用滚烫的热水洗净身体，用刷子将整层皮刷掉，若没有刷子就徒手
剥去吧。不要这些被弄脏的皮肤了，都不要了。咬断那侵入嘴里的舌头，咬断它。不要动
了，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
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男孩的意识陷入空白，回神时又坐回那最远离门边的位置。脚步声远去。
面无表情的男孩找来抹布，开始擦拭地板。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其他孩子睡了
，他仍在反复擦拭，地板越来越干净，不见一点脏污。
可是男孩最想弄干净的，还是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