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话一头，交代事项被不失礼貌但透露焦虑的声音亲柔说著；在另一头，佯装亲合
实则冰冷的附和，鹦鹉般复诵每一项要求。
‘真的不好意思，这次临时公司要开会，所以才要麻烦你们。’‘不会不会，俊华妈妈，
那您大概几点来接俊华呢？’‘嗯...我开会应该到五点半，大概六点多就会过来。’‘
好的您放心，俊华是很乖的小朋友，在班上...’说服不了人的客套话一句一句从话筒涌
出，俊华妈妈表面上陪笑，心思早已不在线上。眼角瞄了桌上放有一阵子的欠款通知，她
知道一切都是没办法的事情，要不是一年多前突如其来的裁员逼得他找份连原来薪水一半
也不到的工作，过得现在这样的苦日子，她也不用逼得俊华重新适应一间比较便宜的幼稚
园。现在在谈的可是她的宝贝儿子俊华阿，说什么也不希望俊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静。
‘...那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俊华妈妈，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幼稚园老师用惯用问句
企图告个段落，‘没有了，谢谢老师。’挂上电话，俊华妈妈望向俊华的房门，又再瞥了
欠缓通知，眼神游移，若有所思。
那是一家位在旧城区多年的私立幼稚园，周围矮墙上过时的米老鼠图案已经晒到退色
泛黄，格外丑陋。街区老旧人口外移，社区的小孩不多，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家幼稚园一
直没倒，只知道那家幼稚园一直在那边，如同其他破烂建筑，象征该区的混乱与没落。
已经六点半了，俊华坐在阶梯上，小眼睛凝视门口，心想妈妈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其
他小朋友早已经走光，园里的老师没自己的事也早早下班去，答应要看照俊华的那位老师
早已不见人影，空荡的大厅只剩俊华跟园长，‘俊华，你妈妈怎么还没有来？’园长关切
，俊华咕哝几句，可能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继续望向门口，园长敛起脸色，沉了半晌
后，转为一抹不和谐的强烈笑容。
‘俊华，你妈妈一直不来接你，让园长陪你等那么久，实在很伤脑筋啊。’
‘俊华的妈妈不来，是不是因为俊华是个坏小孩呢？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园长
接着说，一边靠近俊华，一双大手在俊华面前，只差半步就碰到他的头，园长蹲下，平视
俊华，‘如果你是个很坏的小孩，园长是不是该给你一点...小处罚...？’园长笑开，脸
上的垂肉被笑容挤到旁边。
‘哎呀园长！你还在阿！真是辛苦你了！’声音远在门外就听到，搭配一阵仓促的脚
步声。
‘老..老师？你不是回去了吗？’园长完全没意料到还会有其他人，手一阵乱摆，
作势整理本来就很整齐的衣袖，‘哎呀不好意思说，家长交代我照顾俊华，我交代给小助
理就先走，谁知那个不可靠的大学生也找个借口开溜，没办法我只好回来看俊华，不过原
来园长你在，那我就放心了。’老师看着园长，用轻松的口吻说出其实很不自然的事情，
这间幼稚园的老师其实根本不关心小朋友，遑论下班后特地回来。园长淡淡说声喔，交代
还有哪些机器还没关，打算要走，临走前不忘回头看俊华一眼，哼了一声。
老师目送园长离开后，像卸下什么重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了支烟，自己开始碎
念起来，妈的那个老变态...多少次了还不懂自重...
事情一开始只是知道园长都会很热心的单独留下来陪一些还再等家长的小朋友，但过
阵子就有家长跑来抗议，什么道貌岸然、禽兽不如，三天两头就来闹一次，连上课时间也
不管，对着园长室就不停破口大骂，严重影响经营，幼稚园的董事会知道这件事情后气得
要开除园长，但碍于没有其他人想来接他的位子，校方迟迟没有动作，愤怒的家长却越来
越激动，扬言要提告，校方没办法，只好拿出一大笔钱，说是补偿，实则为封口费，希
望息事宁人，而校方的庇护，却让园长食髓知味，时不时就让事件再重演一次。
老师吐了个烟圈，熄掉菸头，转头看向俊华，‘俊华，刚刚的事情是我们的小祕密好
不好？能守住秘密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喔。’老师伸出小拇指跟俊华打勾勾，示意不再提起
此事，不让还不明就理的俊华多问什么。此时门口不远处闪起的车头灯越来越亮，看
来是俊华妈妈，老师帮俊华提起背包，牵起俊华的手去迎接。离开大厅前不经意看了下时
钟，七点半。
简单的寒暄与道别，俊华妈妈匆匆地把俊华带离开幼稚园，步出大门没几步，俊
华妈妈突然停下来，拉住俊华很慎重的问：‘你老实跟妈妈说，刚刚有没有发生任何你觉
得奇怪的事？’。
‘没有。’俊华回答。
‘不准骗我。你老实跟我说，妈妈必须知道。’带点警告意味。
俊华停顿了几秒，然后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从园长不怀好意的怪异举
动，到老师的出现，再到跟老师的约定，俊华把他如何幸免于难说了一次；妈妈原本略微
焦躁的情绪却渐渐趋缓，俊华说到最后，妈妈甚至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回家的路上，俊华吵着要几个铜板去买冰淇淋，妈妈从皮包捞了点零钱给他，俊华开
心的笑出来，飞奔冰淇淋摊；而妈妈也笑了，似笑非笑的，从皮包拿出一叠皱折的文件，
丢进垃圾桶。丢前又看了一眼，上头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算出从裁员后的欠款总额，而旁
边有几个斗大的字写着，性侵后预计求偿总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