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已完结,欢迎看看好读的网站版
http://www.popo.tw/books/551743
她转头怒瞪我,仍旧说台语:“汝为何讲北京话?”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阮──阮二人台语讲得不好。阮阿祖是伫在苗栗头屋
的客家人,阿公、爸爸都会讲台语,但我们客家话、台语都讲不轮转啦!”
她白了我们一眼,缓缓吐出:“你-们-为-何-在-我-家?”
“早说嘛,原来妳会讲国语?”我笑着回答,但红衣女完全不理会我:“什
么国语,这是北京话,妳懂不懂?”
老哥总算反应过来:“我管妳说北京话还国语,总之妳讲的不像人话,这怎
么会是妳家,我们住在这里很久了!”
女孩不甘示弱:“此处应是咱家的继德茶行,为什么变成美美冰菓?”她指
著店里的古董时钟,“这是我和多桑,一起去金光堂时计买的!”
金光堂时计?不就是我刚才在大雨中瞥见却又瞬间消失的招牌?
我转头看老哥:“快去拿租约给她看。”
“租约上星期就寄回去给房东的孙子啦!他要带新的租约来给我们签。”
“那怎么办?要怎么向她证明这是我们家?”
“我为什么要证明这件事?是这个女人有问题,赶快打一一○报警,把她拉
去北门派出所!”
老哥一只手拎着红衣女孩的衣领,硬是把她拉出家门,她擎起油纸伞狂打老
哥的头,我跟着出来,红衣女在骑楼大喊大叫,隔壁旧正兴的刘老板走出来
,“发生什么事?”
他看见红衣女的怪异装扮,推了老花眼镜,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我向刘老板道歉,“不好意思吵到您了,这个女孩子冲进我们家,说这里是
她家的继德茶行。”
刘老板歪头思考,“我阿爸说过,在我出生之前,这里确实是一家继德茶行
,生意很好,你们家现在放古董的木柜,就是用来放茶叶罐和杯盘茶壶的。
”
红衣女孩抓住刘老板:“刘──刘义清头家?继德茶行为何没营业了?”
刘老板回答:“妳怎么知道我阿公的名字?我阿公说过,战后没多久,茶行
的彭家就搬走了,他们把房子卖给帐房的儿子,然后就不知去向了。”
“我说怎么的就搬走了?”红衣女孩急得脸色胀红,嘴里蹦出台语:“我欸
多桑和卡桑呢?阿土买了阮厝,伊去佗位呢?”
我拉拉红衣女的袖子,“刘老板是这家店的第四代,他讲的不会错,妳住哪
里,我帮妳叫台湾大车队送妳回家。”
“我不要!我不要!”红衣女大叫,手里的油纸伞像雨刷一样挥舞。
刘老板扶着眼镜,后退一大步,路过的行人也停下脚步观战,还有人掏出手
机准备录影,我和老哥赶紧一人一边,把红衣女架回屋内。
“妳再吵闹我们就要叫警察。”老哥很严肃。
红衣女总算乖乖放下雨伞,坐在客厅里,“不要叫警察,我怕警察大人,他
们会把人关二十九天。”
老哥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说‘警察大人’?关二十九天又是刑法哪一
条?”
“妳 ”我本来想问“妳家到底住哪里”,但我怕红衣女又发飙指控我们
侵占她家,于是改口:“妳叫什么名字?”
“彭氏炫妹。”
“彭释炫媚?”我在报纸上写下这四个字,拿给她看,她摇摇头,接过铅笔
,把“释”改成“氏”,“媚”改成“妹”。
“妳的名字为什么有四个字?复姓吗?”
“不是,警察大人规定女子在姓之下要加一个氏,注记在户口调查本里,别
说妳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忍着笑不跟她辩驳,“好好好,彭氏炫妹,妳的绰号应该是A-Mei吧?”
“阿咩?”这位红衣彭小姐疑惑不解,“绰号,这又是什么?”
我这才发现她似乎年纪很轻,皮肤紧致光滑,脸上的白粉均匀服贴不泛油光
,而眼角一点细纹都没有;只是,年轻女孩怎么会把白粉涂整脸?她应该是
偷了阿嬷的粉饼,还有这一整身装束吧。
我回神解释,“绰号就是 另一个名字。”
“那我的绰号就是‘梦美’,作梦的梦,美丽的美。”
老哥没礼貌地噗哧一声笑出来,红衣女瞪了他一眼,“是雷仙谢帮我取的名
字。”
仙谢──她蹦出了日文,雷仙谢就是雷老师,至于雷老师是谁?不管了,我
假装听懂她的话,“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黎忆星。”
“一粒星?”
“黎-忆-星。”我纠正她,而后指了指老哥,“那个肥宅是我哥黎光阳,
他二十八岁,我二十五岁,妳现在几岁?”
“我生于大正六年,虚岁十九,周岁十七囉。”
大正?
“就是丁已年。”
历史系毕业的老哥受不了,“大正六年?妳是指民国六年?西元一九一七年
?”
“什么民国?”彭炫妹不以为然,“大正天皇的名号你们不知道吗?今天是
昭和九年十一月十六日,西历一九三四年了!”
我和老哥面面相觑,老哥的双下巴快要掉下来,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说的
是──
黎忆星,我们遇到疯女人了。
“一九三四年?妳们不是应该在打仗了吗?民国二十几年日本发动什么事变
开始八年抗战?乳沟桥?谷歌桥?”我看着彭炫妹,尽可能和颜悦色。
“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事变。”老哥翻了白眼。
不管啦,总之战争快要开打了,日本殖民地的平民百姓,不是应该穿着土黄
色的衣服,在头上绑白布条喊天皇万岁,怎么可能打扮得这么漂亮?我拿起
今天的苹果日报,好像在帮小学生上社会课,“妳看看喔,上面写什么?二
○一五年十一月十六日星期天。”我接着指出下一行字,“中华民国一○四
年,如果妳要用日本天皇年号来算,现在应该是──”我放下报纸,看向老
哥,老哥不耐烦地解释:“现在的日本天皇叫做明仁天皇,年号平成,他是
大正天皇的孙子,昭和天皇的儿子。”
彭炫妹眼睛睁得好大,一把抢过报纸:“新闻纸为何是彩色的?”
北门街王阳明受不了,拍桌大吼,“妳是隐居在山里面吗?还是发疯了?我
不管,我要把妳送到警察局!”
“我没疯!我是新竹高等女学校毕业的高材生,怎么会发疯?你才阿搭马矿
固力!”
“阿搭马矿固力?什么意思?”
老哥放大音量:“脑袋灌水泥的是妳吧?给我出去!我还要开店作生意!”
老哥扯著彭炫妹的红衣衣袖,彭炫妹大吼:“这是今年冬天卡桑特别订做给
我的,如果你弄坏就等著挨打!”
老哥不理她,兀自打开铁卷门开关,铁卷门升起,门外的世界展现在我们眼
前,现在雨停了──
我拉住老哥,“不要这么暴力啦!万一她告你伤害,怎么办?”
老哥松开手,彭炫妹瞪大眼往外头冲,我们赶紧跟上。
她往左边跑去,停在北门街上的工地正对面。
“明声电器呢?”彭炫妹抓住帽子大叫,然后指著马路对面的施工围篱,“
造营宇鼎、设建睿太──这又是什么?”
我回答:“妳唸反了,这是‘鼎宇营造、太睿建设’,这个建案叫做‘太睿
‧国宝’,是新竹市二十年来最大的土地整合案喔,不只明声电器陈家,连
新光吴家也把起家厝卖了,要盖豪宅了。”
彭炫妹仰头看双塔高楼如同擎天巨人,她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昏倒的彭炫妹,被我和老哥扛回我的房间躺着,我和老哥在古董店内召开紧
急会议;老哥搬来店内记事贴名片用的移动式会议白板,上面写着“Mr.陈,
コロンビア 蓄音机 グラフォノーラ G-270,电话:(○二)二六八八-五
四七八”。
老哥把白板翻了面,在洁白如新的背面依序写下:
彭氏炫妹:
一、是疯子(可能性:★★★★★)
二、是妄想症患者(可能性:★★★★☆)
三、是整人游戏节目主持人(可能性:★★★☆☆)
四、是鬼(可能性:★☆☆☆☆)
五、是时空穿越者(可能性:☆☆☆☆☆)
我看着彭炫妹放在茶几上的口金包,谜底可能就在这里,老哥对我点点头,
我决定打开来看。
首先翻出来的是五张钞票,上面写着“台湾银行券‧株式会社台湾银行‧壹
圆”。
还有一张剪下来的报纸广告──龟甲万酱油(由右往左写):“黑猫团跳舞
歌:酱油总是料理用,酱油千万款,比不得龟甲万;尔那不信,请尔买一墵
;来,试试看看 ”
还有一个草绿色小纸盒,红色玫瑰花图案,圆形竹叶图案Logo,上面写着(
还是从右到左):“新竹名产纯粹无铅‧丸竹白粉特制.新竹化妆工业合资
会社谨制”。
“这是什么──白粉?她嗑毒品?果然吸毒会产生幻觉。”
“这是阿嬷级的化妆品。”老哥纠正我,“这家老店在竹莲街石家鱼丸附近
。”
“你懂得还真多,不愧是古董店老板。”
老哥沉思一会儿,在白板上写下第六点,“她大概是喜欢cosplay的人,可能
性有两颗星,她在cosplay日据时代的台湾人。最近不是有些年轻人,突然对
日据时的东西很有兴趣,还积极举办老店复兴运动吗?”
“你说得对,很有可能。”
我继续翻查口金包,里面还有一张对折的文件,“日本帝国海外旅券──这
又是什么?”
老哥马上抢过去,唸出文件上的字:
“新竹市北门五十三番‧户主彭阿元长女‧彭氏炫妹 大正六年八月二拾
日生 右ハ支那厦门、福州二 接下来有一串汉字和日文片假名,大意
是说要提供必要的协助 昭和九年五月一日核发,还有红色印章──外务
大臣之印──这看起来好像日据时代的护照。”
我忍不住赞叹,“文件仿造得这么逼真?真专业。”
“黎忆星,你看这个──”
老哥短胖的手指抖得很严重,这张“日本帝国海外旅券”上贴了一张黑白照
片,照片中央椭圆形框框,镶嵌了一个年轻女孩形影。漩涡状的卷发,高挑
的眉线,长长的内双眼皮──是躺在我房里的彭氏炫妹!
老哥嘴巴张得好大,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黎忆星,我宁可相信──我看到鬼了。”
“真的是鬼吗?”我的声音在颤抖。
“是鬼的话还好办,去城隍庙请道士来唸经超渡她就好了。”
“如果她真的来自昭和九年呢?”
“这比鬼还麻烦,要怎么把她送回日据时代?”
“你不是北门街多拉A梦吗?赶快打开书桌抽屉,搭时光机把她遣送回去吧。
”
我努力讲了笑话,但我们两个都笑不出来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