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无常

楼主: xereo (凛悠悠)   2016-03-10 19:16:20
无常
我揉揉眼睛,离开座位,透过窗户看着这星光熠熠的世界。
伴随着那背景不停充斥的灰色,我思考着过去、现在、未来。
手中的咖啡宁静地陪伴着我,我喝了两口,即便廉价,
对现在的我来说却珍贵无比。
“还习惯吗?”主管阿仁也来装水。
“还习惯。”我投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一开始应该会比较难适应,但工作都是这样的,久了之后,上手之后,一切就不会太困
难。”阿仁一派和气地说,我当然懂他想表达什么,但我想应该已经过了阵痛期。
“嗯嗯,一开始的确是要花一点时间。”
“无论如何,我有看到妳昨天的信。很不错。早会的时候,老板特别关心妳的提议。”阿
仁的话使我受宠若惊,实际上那份心得报告是我度过新人期之后,加班打出来的。实际上
我也可以选择不发出去,只是我认为我的提议会是可以巩固新人稳定度与参与度的最佳改
善方式。
“其实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发出去…”最终我还是说了。
“哦,怎么说?”阿仁惊讶地看着我。
“因为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好的建议。”
“那结局可能会跟妳想的不太一样。”
“什么?”
“等等下午三点的时候跟我去八楼。”
“八楼?”
“老板说他想亲自跟妳谈谈,他说毕竟这是一个很有建设性的建议。”阿仁的话是我脸颊
发烫,毕竟我只是这间公司还在培训的新人。回到座位上之后,我不停靠着解线上的
trouble来镇定自己的情绪。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是跟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满脑子
都打转着等等会面老板的画面。很多想像从我脑中像是奶泡一般扩散开来,染成一幅鲜艳
的图象。
下午三点一到,阿仁走过我的座位,对我比个手势,我马上赶紧起身跟着他走去。我
得趁著同事们还没发现我消失的时候离开,免得引来太多侧目。阿仁一路上并没有提点我
太多事情,譬如说该如何应对进退及回答之类的话题。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高跟鞋,不禁心
里头莞尔一笑。毕竟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穿了这双昨天买的鞋,今天似乎可以派上用场。
顷刻,电梯门打开后的世界跃入眼帘的是一长排无尽名贵书画的长廊,典雅的手工羊毛毯
上头的金属光泽刺绣点缀著蜂鸟系列作。这里的观景与办公室的景致犹如天壤之别。由于
从没涉猎过名画,那些从我身旁一闪而过的油画价值无法考究,但可以感受到使用者与设
计者的用心。他们对灯光造成的光影比例变化非常专业。走过长廊后,偌大的空间充斥在
我眼前,白色的大办公桌上头放著多台看起来不像是显示器的萤幕。坐在上头的人,不用
说也知道是这公司的传奇人物。只是人的形象与名字完全对不起来。阿仁对我点点头之后
就离开了,徒留我在原地接受洗礼。
“请坐啊,别不好意思。”那穿着帽T,声音听起来像是少年的背景对我说话。当我还没
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地板开始产生格子状的分裂情形,那木桌与沙发硬生生地从我眼前组
装完毕。
“谢谢…”我蹑手蹑脚地坐下,深怕自己出糗。
“请别太拘束,我很快就好了。”他说。
“没关系,您慢慢来。”我客气地回应。他敲打着键盘,并且同步用奇怪的语言跟不同人
视讯。大约过了三分钟,他移动了他的办公椅,像是松了口气,一手端著公司发的马克杯

“要喝咖啡吗?”他清秀、年轻的样貌完全与传说中的不同。
“不…不用了,谢谢。”我微笑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的样子很奇怪吗?”他发现我在注意他的脸庞,还用右手捏了捏自己脸颊。
“哦…不是,只是跟传闻中的不一样。”
“我是整形出来的。”他大辣辣地说。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他。
“以前我曾经去过地上,只不过就这么去过几次,就让那边的人们对我印象深刻。最后将
我描绘地非常夸张。”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无法想像那是怎样的景象,不过为此去整形也
是异于常人的决定。
“真是厉害…”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措辞。
“不提这个了。希望妳不要太紧张,把这视为是一般聊天就好。”
“好…好的。”
“实际上我是很想听听妳自己亲自说明妳提出的建议。”他喝了一口咖啡,露出洗耳恭听
的表情。
“哦,这个啊…”
“别紧张。”
“我是认为既然我们每个动作都有可能对其他人做出重大的改变,或许打从一开始就不应
该让我们知道这些事情…这…”我试着思考怎么润饰脑中的想法。
“这会使妳感到不安,或者是有别的情绪波动吗?”
“或许吧。要是这一切只是面对着冰冷冷的仪器、机台,不具生命的‘货物’。或许我们
可以用更客观的角度面对所有难关与挑战。”
“意思是新人训练的时候,不说真相比较好囉?”
“没错。”
“那恐怕我的决定会让妳失望,因为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选择。”他的话让我心头震了
一下,我以为他大费周章地邀请我过来,会是好好跟我谈论细节,反而斩钉截铁地否决了
这项提议。他似乎可以感受我脸上一时闪过的窘境,喝了口咖啡接着说:“妳听过海德科
技吧?”
“嗯…当然知道。”海德科技是这行的业界龙头,没有人会不知道海德科技。
“妳觉得妳为什么会获得这份工作?”他的问题变得刁钻。
“这个…”我深呼一口气,我觉得他是在试探我:“我努力地学习,胜过大多数的社会新
鲜人,为自己争取到这份工作。”
“所以妳还没发现到问题所在?”他的表情像是点出我满脸的无知。
“等等…我不懂你的意思。”
“海德科技之所以领先超群的原因在于他们绝不用社会新鲜人。”
“什么?”我无法苟同这样的企业,正当我想问些什么时,他锐利的目光像是让我失去了
语言的能力。
“那是他们擅长的事情。”他说:“妳的成长背景与大多数人一样,还未看见这世界难以
置信的一面。”
“我不懂,那这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妳曾经离开过这里吗?离开这灯光围城的地方?”
“我…”不,他的话的确是真相。这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的疑问。我们永远在灯火城中
生活,鲜艳的灯光在灰色大地上成为一抹充满冲击性的绿洲。从没见过地上,也从未走出
这道围城,外头的灰色世界就像是传说,更别说是美好的地上世界。
“海德科技的大多数员工都来自于地上世界逝去的亡魂,他们会被送去出发点,靠着在灰
色世界赚取微薄的点数,进而可以向上攀升,重回轮回之行列。在那个世界中,贫穷等于
是永恒,要是没有点数,你只能望着一望无际的灰色,连死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海德科技网罗了他们?”
“丰渥的奖金制度让那些愿意改变自己命运的人,选择拥抱身为‘人’的尊严,让他们重
新拥有还有灵魂的感受。你可能很难想像这座围城也是靠着我们的意志拼斗出来了。”
“什么意思?”
“我们公司早期与海德科技是共同事业群,在一些理念不合的情况下,分道扬镳。总之,
最后就是你在教科书上看得到的故事。也因此,我们与地上世界的连结远比海德科技绵密
。他们大多数的宗教观、生死观,都是借由我们流传给他们的子孙。在分道扬镳之后,海
德科技专注在意外事业群上,而我们则负责生命流程事业。”他说的相当简单,但是我却
丝毫无法理解为何我们有权利控制地上世界灵魂的未来。
“若是说意外也就罢了,我不懂的是为何我们有权利定义人类的未来。”我将我心头的疑
问抛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工作,仅此而已。”
“什么?”他的回答令我无法接受。
“一开始的确很难接受。你说的理由我也想过。我也跟妳一样过,从一名小小的‘流程员
’当起。我不懂我干嘛要为一个生命,卡住小学某次运动比赛的意外。我只知道我得接受
任务。当时海德科技的部门还跟我们合在一起。每当我盯着萤幕看着意外发生时,都在思
考生命的意义。”
“那你理解了吗?”
“我花了很多时间。直到我当上了‘判官’。亲自到地上世界走了一轮,我才了解人类,
才了解生命,也了解了命运。一直到我适应判官的生活,我才发现当年的case背后蕴含着
一种注定的机率。那名运动跑者选手要是没有发生意外,他的国中、高中生涯都会有难以
逃避的死劫。死劫发生的关键时刻都在他去参加比赛的路途上。比起死而言,让他提早断
送选手生涯,有更多的机会在地上世界拥有自由来得更好。”
“但,为什么会有那些死劫?难道那些死劫是注定的吗?是刻意的?是谁决定的?”
“我很想回答妳,但是我就是做不到。‘无常’就是这样。我能提供的最好答案就是它是
人类世界运转之下的出错段落。它的诞生代表着‘停损点’。就像是系统崩溃前会有阻止
机制一样。一个又一个残酷的无常只是在维持我们彼此的共业而已。我们与海德科技都只
是在更大集合体下的受雇者而已。”他摇摇头地说。
“这怎么可能…就连你…你在地上世界可说是…”我不禁哑口,如果连他都这么说,似乎
连我们也无法躲过命运之河的影响。
“阎罗王?撒旦?恶魔?地狱使者?我有太多太多绰号。”他笑着说。
“那我们呢?我们既不是灵魂也不是人,我们又是什么?”
“‘希望’。这也是我们与海德科技分家的原因。他们接受了‘轮回’的制度,他们统治
了大多数人类的死后世界命运。意外灾害就是他们的事业核心与宗旨。而我们或许是最后
还在挣扎的族群吧。你们是一群从意外之后所承接的生命。我从海德科技那边买下了你们
的灵魂,不让你们还在孩童之际就得接受灰色世界的洗礼。你们在世以前或许都不具备记
忆,大多数都是幼时遭遇意外的孩子。因此记忆就像是时而落下的落叶,有时甚至混杂着
上辈子的记忆。”
“所以…我们算是无常之下所诞生的孩子?”这在过去的老师从未教过我们。当我有意识
的时候,我就发现我已经生长到我现在这个年纪了,接受着繁复的知识教育,只有最优秀
的学生可以来这家公司上班,其余的人或许都会流放到灰色世界去。那些过去灰色世界的
同学几乎都与我们断除音讯了。
“是的。我之所以会说那么多,那是因为我认为妳从某方面会是值得传授的人。但是代价
也相对残酷,如果妳还想听更多,就得答应我成为‘判官’。”当他说到那个关键字的时
候,我不禁心窝感到一阵颤抖。在这间公司中,办公室员工升职的顶峰大概就是到阿仁那
个阶级,然而判官的权利却可以远超过一个部门。他们非常神秘,偶尔会出现在公司聆听
我们的简报,关于哪些产品、货物进度,已经线上trouble等。他们可以擅自更改货物接
下来的生产路径、可能单纯仅仅只是他一眼瞬间的决定而已。判官的选择攸关着这间公司
的存活,他们会带着希望前往地上世界,了解人们、了解真理,试着从中找寻更好的选择
。因此每年判官的升迁几乎是无从归纳起的,那几乎是由‘他’来亲自授命。我从没想过
现在就拥有成为判官的机会。
“这是真的吗?我可以…”
“当然要经过训练才可以,但重点不在我的决定,而是妳的决定。”
“我的决定?”
“成为判官会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这不是我在吓妳而已。它虽然是高尚的职位,但伴随着
责任。大多数人熬不过前面几年,就可能精神耗弱了。妳觉得妳在这方面可以胜任吗?”
“没问题。我没问题…”我强忍着颤抖,这种机会怎么可能放过。那幻想中的地上世界几
乎每夜都在我的脑海里。
“那就决定囉?不反悔?”他的一抹微笑像是说明著后悔也来不及了。当我还没点头时,
我已经看见他将手指按在桌上,上头转着指令键。接下来,我的意识只残留下他脸上的微
笑。
我将手札阖上,今天是我成为判官的三周年日子。
任由屋顶的凉风吹干我双手的血液。
记忆对我来说,变成了像是残缺不堪的破碎模型。
可以找出部份逻辑,但大多数随着时间洪流给冲淡。
曾经有多次我很想放弃,
每当与人类建立了越深厚的友情、爱情、亲情时,
审判日来临时,总越难抽身。
我们的任务,越是接近目标,越感到遥远。
我相信人类那天性的怪罪,因为若是我也会感到不知所措。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为什么是我。”这种带着无名火的疑问。
我不能告诉他,那种无常,就如同我过去的死亡与诞生一样。
没有道理,没有可分析的方法,我们任由命运之河亲自操刀,决定生死。
我们只能将那些注定伤害降到最低,
然后找出最有可能的逻辑性。
以一种更为人性的方式让他们结束生命。
有些注定的死法难以避免,
那些支线、节点像是排山倒海一般,
躲得了一种方式,却躲不了劫难。
我将烟给捻熄,放在男子的口袋。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今天会死于悽惨的火灾。
在那之前我救了他两次,
但是这样的分裂路径造成了其他更为严重的伤害。
所以我那自私的怜悯已经到达了上限。
我带着他上屋顶,划开大小足以失血过多的伤口大小。
他说要是让他选择,不想变成焦炭,也不想太娘地安乐死。
他将我拥在怀里,他想死在血泊中。
我们抽著烟,数着我们有过的回忆。
我告诉他很多秘密。
反正过了灰色世界的闸门之后,一切记忆都会消失。
他问我会不会感到难过,我说当然。但是没落过一滴眼泪。
他羡慕着我永远如此年轻,我却羡慕他拥有着一个独一无二的记忆。
注定的无常,就像是测不准原理,
我不敢告诉他那些数据分析永远找不到答案,
我们都在期望答案。
在他失去知觉以前,
我还听得见希望的声音。
就如同当年我认为自己会找到答案。
作者: lumosnox (t.ds.ot.m)   2016-03-16 08: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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