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起风了，天覆蓋著一层深沉的灰。铝制水塔哑暗无光，景物扭曲出惋惜，好像周遭
的一切都皱着眉一样。不用，其实可以不用，虽然我暂时只能被困在这里，但我已经在
想办法了，真的可以不用露出那种表情。
　　饱受风霜的磁砖，在教室顶楼的天台上暗自脆裂。高过一个成年人的网状围栏，将
远方地平线以混乱的蒙太奇方式呈现。就像此刻我脑袋里的画面，不知道哪些该删除，
哪些该尘封保留，绝口不提。
　　错综复杂的灰色管线穿刺在脚边，不知名的机器运转声像暗兽般低鸣。内容我听不
太清楚，也没什么兴趣。天台中央摆着一架钢琴，如夜空星斗般的烤漆沾上了一层时间
的痕迹。为什么会被丢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与其说丢，感觉比较像是因为什么理由而
特地从某处被移动到这里的样子。
　　我掀开琴盖，手指轻点着键盘，一阵熟悉的冰冷窜入体内，仿佛要把什么动物的尸
体冰冻成化石，留待后人考古探索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很长的气。闭上眼睛，指尖
开始流泻出不存在历史上的任何旋律。一种慢板的忧伤，在遥远的空谷之中积蕴已久地
厚实扩张。
　　十八岁，我也很讶异自己竟然会弹奏出这样的音阶搭配。就像是某些受过致命重创
的人一样，脑部过度修复的结果造成他们瞬间学会某种原本不属于自身能力范围的技术
。车祸或高烧。突然流利地说出完全没接触过的语言。或是能画出自己也无法了解的复
杂碎形。“好像猴子假装自己在读哈姆雷特一样，根本是为赋新辞强说愁，我给他零分
。”如果有老师级的专业评审在场的话，一定会做出这样的结论。
　　不予理会，我想。手指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像被快转的四季变换镜头。从一片荒
芜之中窜出嫩芽，拼命而有力地朝天空延伸，到达某个极限后炸出花瓣，接着转瞬凋零
，回归寂静。随着逐渐激昂的音乐，如此不断地重复著。我的四周开始升起浓稠的黑雾
，一道火光从钢琴背后蓦地燃烧，像炸出的花瓣般燃烧。迸裂的木制琴身，那本身的声
音似乎比透过我而弹奏出的任何旋律都还要好听。深刻而确实。接着火势开始窜烧，像
无法阻止的潮流般从键盘缠上我纯白色的高中制服。皮肤也从通红转为焦黑，油光噗滋
噗滋地跳耀。
　　不予理会，我想。依然神态自若地在猛烈的火团中弹著琴。任那头发卷曲化成黑烟
，衣物脆裂成碳灰。突然一道俐落的闷雷摔落，轰！
　　琴声愕然停止。天，下起了滂沱大雨，又急又猛的大雨。我站在焦黑的钢琴残骸后
方，冷冷地看着。除了湿透的制服之外全身没有一点伤痕。这样就够了吧，能从哪里重
新开始吗？至少已经完成了某种程度上象征式的结尾，那其中包含的意义，应该让我得
到足够的理由跟勇气了吧？！
　　雨，继续下著。走吧，我对十八岁的自己这么说著。
(待续...http://www.popo.tw/books/558199/articles/6575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