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我到澎湖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一个家伙悄悄跟在我的后头。
那个家伙看来七、八岁左右,圆圆的双颊透著微红,一对双马尾亦随
着脚步上下跳动。我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打算,但被人给这么死死盯上几
天,脾气再怎么好也会因此发狂!倘若对方不是一名小女孩,我肯定会直
接破口大骂!
对,一名怪里怪气的小女孩,正是跟踪我的犯人!
起初我并不以为意,小孩子的行为本来就不是能够按照常理来推断,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身旁总是有大人相陪,一来是为了照顾,一来则是为了
防止孩子失控的行为……那这小丫头的爹娘是到哪边打混去了?
吃饭的时候她会在不远处直盯着,睡觉的时候还会从窗外偷偷窥探著
,似乎就连洗澡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一股紧抓不放的视线。短短三天,
一个小女孩就把我的旅程给彻底破坏!有好几次我真的差点破口大骂,但
一想到在这科技发达的时代永远不乏正义之名的狂人,我只好忍气吞声以
避免自己遭人肉搜骚扰。
可是,当我被那一双大圆眼盯着,真的难保自己不会因此发疯。
我曾试着想要上前沟通,但正如前面所说,小孩子的行为无法用常理
来推断,明明之前都死死跟在后头,可是当我靠近时却又如同野生动物那
般赶忙躲避。一连下来好几回,她不嫌烦我都要被烦死了!
“小妹妹,葛格不是坏人啦!你一直跟着葛格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吗?
”
我对她挥了挥手,脸上也尽量崭露人生中最为亲切和蔼的笑容。然而
那个臭丫头非但没有领情,微微皱起的眉头更彷是透露出明显的敌意……
有没有搞错,我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个吧!
不过,身为一名成年人,我还是将自身的愤怒深深藏于心中。
“如果需要帮忙,妳随时都可以跟葛格说喔。”
对藏在转角仅露出半张脸的她挥手喊道,我便继续往前走去。再怎么
说,我来澎湖并不只是为了闲逛而已,今晚的活动才是我来到澎湖的重点
——花火节。
在夜空之中施放艳丽的烟火,其缤纷的光彩不仅照亮了夜,亦点明了
底下的幽蓝大海。透过如此活动,澎湖在近几年的观光人气急速攀升,花
火节更成了国际间造访台湾的必去行程。身为台湾人的我虽说每每跨年都
会拿一零一烟火配宵夜,就是还没到澎湖参加过花火节,所以对于这个活
动可说是满心期待。即便这几天都被那古怪的小鬼所烦,但对于花火节的
好奇之心仍随着夜幕将至逐发膨胀。
一直到那个小女孩用力从我身后顶了我一下为止。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认为自己是不是早已半身不遂,因为那个死小孩
用手肘狠狠直击了我的腰椎!痛楚就像闪电一样贯穿了我的腰,让我一时
半刻无法起身、只能趴在地上隐忍因痛楚而生的泪水。但小孩子的行为真
的无法用常理来推断。
因为此时此刻,那个无口甚至可能还参杂腹黑属性的双马尾小鬼竟然
在我面前做了个鬼脸!
“笨蛋怪叔叔!”
语毕,她便一溜烟的往前跑去——而我的愤怒也在此时突破了临界点
!
这已经不是什么大人欺负小孩了,而是小孩压根毫无对大人应有的礼
貌与尊敬!咬牙忍住腰椎仍未散去的痛楚,我硬是撑起发软的双腿、接着
便踉跄著往前追去!
不过那小鬼年纪虽小,逃跑倒是显得相当灵活,一连追着她弯来拐去
丝毫不显疲惫,反而还时不时在前方笑着逃窜;有时一个闪神我便追丢了
踪影,但她总是会在另一个转弯处探出脑袋指着我不断笑喊:“怪叔叔、
怪叔叔!”
“呼、呼……我才只有二十五岁而已,要喊葛格啦!”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喊著,但这不单换不来任何尊敬,只是让对方脸上
的笑容更显灿烂。那可恶的天真笑颜简直是我继续忍痛奔跑的原动力!
转眼间我已来到了海边。海风轻吹,些微的寒意中饱含着海水的咸,
而我干渴的喉咙则是满溢出对于那位恶作剧小鬼的憎恶仇情。可是说也奇
怪,明明沿岸只是笔直的一条路,怎么那个小女孩一晃眼就不见了呢?
“呼、呼、呼……这个臭小鬼……到、到底跑哪里去了?”
左顾右盼,我急迫地寻找著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就算我没有打算对她
施以正义之拳,至少也要用正义之言对她好好说教一番才会甘心!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一对老夫老妻,两人看上去皆年近
六十出头,手牵着手的恩爱模样让人不禁赞叹爱情的伟大。只是我之所以
盯着那两人瞧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方才那名准备遭受天罚的小鬼就躲在
两人身后!
“呼……原来是爷爷奶奶捧在手心呵护的金孙吗?我今天就要他们教
妳如何跪算盘!”
打定主意,我立刻往前大步走去,并在心中不断盘算该如何一吐心中
的怨气,毕竟老人大多相当疼爱自己的小孙子,那名女孩肯定也是如此才
会有那么恶劣的行为,所以我一定要以理服人,让那两位老人家清楚明白
管教小孩的重要性。
可是当我一靠近时,那对老夫老妻竟突然相拥而泣……乖乖,我半句
话都还没说,怎么就先让我有了罪恶感?
“呃……不好意思,请问您二老是在难过什么呢?”
为了不让自己被人误以为是流氓,我先试着用客气的态度来闲话家常
,反正等会儿再切入正题也不算晚。只见当老爷爷擦去眼泪之后,他便用
沙哑的嗓音与我答道:
“不好意思,年轻人,让你看笑话了……我们只是来见亲人感觉有些
难过而已……呵,人老了,这泪腺也就不受控了。”
说完,老爷爷还不忘擤个鼻涕。另一旁,老奶奶抽泣的声音仍未停止
,她落泪的模样就仿佛破碎的心灵再也无法愈合一般,令我都不免为了等
一下即将与他们议论的话题备感罪恶。慌张之下我赶忙出声安慰,再怎么
说假如这一幕给人拍下来放上网去,我岂不是成了欺负老人的败类?还外
加一个蓄意虐童的嫌疑!
好不容易在一阵安抚之后老奶奶才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即使眼泪仍未
停下,但这已比刚刚还要好上许多。她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接着开口问道:
“少年仔,你人真的好善良……是来毕业旅行吗?”
“呃……不,阿婆,我已经在工作了,这次只是趁著休假来澎湖玩玩
而已。”
“噢……你看起来很年轻哩,还以为你大学生呢。”
“哈哈,常有人这么说。”
看着眼前二老化悲为喜固然很好,但我内心仍纠结著该如何为自己受
到偷袭的尾椎进行复仇。只是正当我想要提起小女孩的恶行时,老奶奶这
时说了一句:
“十三年啊……假如我的孙女还活着的话,现在肯定也已经是大学生
了吧?”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直到我瞥见不远处的地上摆
著什么东西时,这才对于老奶奶的话醒悟了过来:那是一张裱以木框的照
片。
照片中有五个人,老爷爷与老奶奶正是其二,他们在里头的笑容是看
上去那么的精神且幸福洋溢,就连头上都不似现在银私密布;另外两位年
轻一辈的应该是他们的儿子与媳妇,因为那年轻人有着与老爷爷相去不远
的容貌。然而,当我看到第五人是谁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自
己才在十几分钟前遭受过偷袭的事实。
照片中的第五人坐在他们两位老人家的中央,一双马尾看上去相当俏
皮,圆嘟嘟的脸颊带着可爱的红晕,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则仿佛对所有事
物都满是好奇。
第五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恶搞我的小女孩。
“那场空难真的很可怕。”老爷爷说,红肿的双眼满是惆怅:
“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可是空难却把他们一家人都给带走了…
…现在,我们只能每年花火节时过来看看他们……抱歉,年轻人,要你听
这种沉重的事。”
望着他,我摇了摇头,并用尴尬地微笑表达自己的不介意。
这时,远方的天空忽然亮起,并伴随着远方传来的音乐以及欢呼。
烟火将夜晚点缀得缤纷艳丽,而我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曾紧跟在后的小
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