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啊，我告诉你喔，这东西可救了我不知道多少次哩！”
　　在我有记忆以来，老爸就经常拿着那枚平安符不停炫耀。只要几杯黄
汤下肚，他就会一边拿着啤酒、一边拿着它如此嚷着：
　　“这东西啊，是你爷爷传给我的！而你爷爷又是他父亲……也就是你
的曾祖父传给他的！然后曾祖父的父亲……唉呀，总之在我们家是一代传
一代，灵验着呢！”
　　无论是我小时候还是现在，那枚平安符看在我眼中、真不似老爸所说
的那般神奇。它方方正正，外面套著的塑胶套早已因时间发黄龟裂，上头
的烫金字也磨损不清，朱红色的符身也有被水浸染褪色的痕迹。但即便如
此，老爸仍把它当作宝贝，每天都将之挂在胸前、形影不离。
　　然后在我二十二岁的生日时，连同这辈子第一辆车，老爸将平安符一
同送给了我。
　　我很欣慰他愿意替我付这台车的头期款，毕竟在这大时代，并不是所
有人都能够在二十岁出头负担起一台车；但老实说，那一个老旧发霉的平
安符实在是令我不敢恭维。无论它真的灵验与否。
　　“这东西既然这么灵验的话，你还是继续戴在身上吧？我去巷口那间
庙求一个新的就好了。”
　　看着父亲手中的平安符，我实在难以想像自己将之戴在身上会是什么
拙样，就算那是新的我也千百个不愿意。要知道，我还有跟女朋友合买的
五九九情人对炼得往脖子上挂。
　　可是这话一说出口，老爸却是对我横眉竖眼了起来：
　　“臭小子，要你戴着你就给我乖乖戴上！不然这车你也别开了！”
　　一想到在这周末不能跟朋友炫耀自己的爱车，就算要我当场跪下来舔
我老爸的香港脚也都不算难事了，更何况是戴上那古旧的玩意儿？话虽如
此，我也仅在他面前会好好照办，平常大多数时候都往车上的抽屉里一扔
了事。
　　紧接着没有多久，戏剧化的转折在我家里骤然发生：老爸病危。
　　即便早在从前就知道他的身体有些毛病，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让他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着实让身为家人的我们大感措手不及。虽说他并没有
债留子孙，可是谁又能忍受自己的父亲重病如此？特别是即使他的语调已
如同铁锈般残破不堪，仍挂著虚弱的微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咳……我们家就是这样，男的都不活不久……我是如此，你爷爷也
是如此……就连曾祖父他……也是这样……”
　　老爸如此说著。不是如何分配遗产，也不是他在家中某处藏了什么大
秘宝，而是他平时就挂在口中、酒过三巡总会一再提到的鬼话：
　　“所以啊，小子……那个平安符……要一直挂著……挂着它……记得
……吗？”
　　现在应该不是说这些东西的时候吧——虽然我很想如此咆哮，但看着
老爸憔悴的脸孔，我也只能对他默默点头，并把放在怀中的平安符给他看
上一眼。
　　没有多久，老爸就在某个下午、恍若平时的午睡般永远闭眼。
　　从他过世之后已有半年之久，老妈逐渐恢复昔日的慈祥微笑，而我则
试图利用工作的繁忙来冲淡一切。虽然仍有贷款要还，但拥有一台车确实
让我在找工作上方便不少，就算离家有段距离，但所得的薪资就算贴补油
钱也是绰绰有余。
　　而就在某一天晚上，事情发生了。
　　那天加班，虽然我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仍被要求与其他前辈
一同赶工。尽管过程中手忙脚乱，倒也真是完成了预定的目标。在与其他
同事道别之后，我才发觉现在已是深夜一点。想想等会儿还要开上逾半个
小时的车，我匆匆买了罐咖啡、开车上路。
　　大概是时间的关系，一路上都没什么车，除了笔直的道路外，就是身
边一条又一条飞掠而过的灯光。我微微抬头看了看，只见老爸交给我的平
安符在后照镜上随着车身轻轻摇晃。一时间，我不禁回想起从前躺在病榻
上的父亲、即使大病当前仍坚持要我保管好那个平安符的嘴脸……呵呵，
说是一代传一代的贵重平安符，但我们家的男性却都活不久？也不知道是
不是工作太累还是半夜喝了几口咖啡，一股莫名的恼火自我体内猛然烧起
！
　　“救命的平安符？我看是折寿才对吧！”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在向前直行的车辆突然往右急转而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失控，我下意识赶紧踩住煞车。就看整台车直往右侧
的墙边刮去，剧烈的震动让我大声惊呼，一直到车头整个撞在电线杆上才
停了下来。多亏安全气囊的福，我没有因此头破血流，但还是免不了眼冒
金星。
　　“哇靠……搞什么鬼？”
　　揉揉双眼，我的视野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可是一看到那枚摇晃着的
平安符映入眼帘，我的火气再度骤然而起！一把将之揪在手中，就连吊挂
的红线都因此被我直接扯断！
　　“什么平安符？根本是邪门歪道！”
　　然而，正当我刚要下车时，突然有张陌生的脸孔挡在我的车门前。对
方是名中年男子，他人高马大、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重点是
，眼前那人浑身是血！我的天，难道是刚刚失控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谁吗
？而且还是像这种恐怖的人物！此情此景，我没有其他选择，唯有先试着
道歉让他……
　　“歹势、真的很歹势！少年仔，你没有事吧？说些什么呀！”
　　……欸？
　　没想到说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眼前那名明显伤势比我严重许多的男
子？惊讶之余我下了车，这才发现在我面前正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就在离
我不远处，有一台翻覆的大卡车横卧在马路中央……可是，刚刚路上不是
只有我一台车吗？
　　“啊啊——真是倒楣透了！”
　　一边擦去脸上的血，那名男子一边沮丧喊道，看来他正是那台翻覆卡
车的司机。当一看到我也下了车时，他登时转为满脸愧疚，拍着我的肩膀
不停道歉：
　　“真的很歹势啊，连你也跟着我遭殃……早知道就睡饱些再上路了，
没想到刚刚竟然打起了瞌睡……少年仔，你那车多少钱？我自己虽然赚的
不多，但差点撞到你确实是我的不对……歹势，请问我能够分期偿还吗？
”
　　差点撞到？撞到什么？我吗？望着卡车司机那张满是歉意的神情，我
先前对他的恐惧已是一扫而空，甚至开始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我完全不清
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的车子突然在路上失控转向而已。
　　渐渐的，警察来了，群众也跟着在旁围观，而我也才从一名路人口中
明白一切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就在这条路上，卡车司机似乎是因为打瞌
睡的缘故偏离了原来的路径，而慢慢转往一旁的逆向道路。好巧不巧的是
，我恰巧就行驶在另一边的逆向道路上。就在那名路人以为两车将要相撞
之际，我这边却很神奇地突然转往一旁，虽说最终还是撞上了电线杆，但
却避免与大卡车两相对撞的最糟结果。
　　“能这样子逃离危险，要不是你技术好，不然还真是奇蹟哩！”
　　路人正声说著，而我则是听得目瞪口呆。转头望向翻覆的卡车，那是
失速急煞所造成的翻覆，足以显见当时的速度之快，要是我没有临时转向
的话，天晓得自己会不会当场被压成肉饼？
　　“……老爸，这就是你要我戴着平安符的理由吗？”
　　凝视着手中的平安符，它看上去比之前又旧了一些。不经意中，我的
双眼微微热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