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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乳研究室》:对当时的日本人而言,裸体仅仅是“脸”的延伸,不会连结到性欲
文:安田理央
【第二章 胸部曾经不是性欲的对象】
为何春宫画不画乳房?
我本想调查日本自古以来如何处理乳房题材,但在日本,本来就没有裸体画或裸体雕刻的
文化。
在评论家加藤周一与画家池田满寿夫的对谈集《Eros的美学 比较文化讲义》(朝日出版
社,1981年)中,提到会有这样的差异,是因为意识形态的不同。
加藤:(前略)不过说到头来,日本对于裸体的审美,从来就没有像是希腊的、或是阿芙
萝黛蒂 [1] 这样的理想模型。虽然不认为裸体本身有价值,另一方面也不认为肉体有罪
。日本文化中没有表现阿芙萝黛蒂的传统,所以也没有必要展现美丽的裸体。也因为没有
基督教,就没有谴责肉体的必要。(中略)要说这在雕刻艺术上带来什么意义,就是平常
看到的人都不是裸体的。大家平常见面的时候都穿着和服,所以就直接表现出穿着和服的
状态。
池田:刻意表现裸体反而很奇怪吧。
加藤:就是这样。并非在意识形态上有什么特别的纠葛。日本人只是因为平常不看裸体,
所以才不描绘它。就只是“没看到,所以没描绘”这么简单,实在也是理所当然的。
将精神与肉体视作紧密连结的一体、从阿芙萝黛蒂的肉体追求美学理想的古希腊文化,或
者认为肉体本身就是有罪的基督教思维,对这两者都无缘的日本,在美术上就没有描绘裸
体的必然性。
作为性欲对象的裸体呢?说到日本的色情,就是春宫画了。
不过,如果观察江户时代画的春宫画,比起画得相当巨大、而且细节精密得令人惊愕的男
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我注意到乳房几乎没有被画出来的这个事实。
大半春宫画里的人物,都是穿着衣服,只掀出下半身进行性行为,乳房几乎没有被画出来
。偶尔会有全裸、或是乳房从胸口微探出头的表现,但都相当轻描淡写。只用简约的曲线
描绘胸前隆起、且连乳头都没画的,更是一点都不稀奇。
描绘爱抚乳房样子的春宫画,更是几乎没有。至少在春宫画的世界,女性的乳房并不被视
为性欲的对象。
作家兼编辑人桥本麻里,与桥本治、赤间亮、早川闻多等三人探讨如何鉴赏春宫画的《浮
世绘入门 爱恋春宫画》(新潮,2011年)中,桥本麻里提出“与现今不同,当时对乳房
的关心相当淡薄”,桥本治是这样回答的:
桥本:到近代为止,日本人对乳房的关心之所以浅薄,我认为理由就在衣服的构造上。像
是浴衣会穿上襦袢 [2],在上头穿上外衣,再绑上带子,领口固定得相当牢靠,没有让手
可以伸进去的空隙。办事的时候比起一件件脱掉,直接把衣服下摆撩起来还是快多了。
以色列出生的古美术研究家Ofer Shagan也说明,春宫画中之所以都画成穿着衣服办事,
是因为在江户时代这是非常普遍的做法。
现代人看起来或许会觉得很奇妙,但这不只是因为忠于现实(在江户,寒冷期每年会持续
大约半年,要是日本其他地方,还有可能超过半年)实际上多数人都是穿着衣服进行性行
为,如此推定也不奇怪。(《日本春宫画百科 上卷》平凡社,2011年)
确实,也必须考量到当时的木造家屋欠缺气密性,风会从缝隙灌进来,冬天非常寒冷这些
现实面。
不过日本的夏天高温高湿、穿得几乎像裸体的样子工作,或是走在街上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并不仅限于男性,也适用于女性。
幕末时期探访日本的外国人,都会惊奇于日本人居然以半裸的姿态在过日常生活。男性就
穿一条兜裆布,女性裸著上半身也不稀奇,当时的日本人在强烈认为“裸体很羞耻”的外
国人眼中,相当具有冲击性。
当中最让他们震惊的,就是钱汤 [3] 里的混浴。从小小孩到老人,甚至不分男女,大家
都全裸地泡在同一池热水里,在这些外国人眼里,看起来就是“丑陋”、“应该嫌弃”。
对日本人而言裸体是脸的延伸
纪实作家中野明的著作《裸体是何时开始变得羞耻的 日本人的羞耻心》(新潮选书,
2010年),是一本追溯“日本人如何从理所当然的混浴,变成现在遮掩裸身样子”的书。
从幕末到明治初期造访日本的外国人留下的纪录中,中野找出不少文化惊愕,像是钱汤里
的混浴、或是在从外头就能看光光的庭院里沐浴的女性,即使这些外国人走进钱汤,或是
盯着她们裸著身子洗澡,被看的他们或她们也一点都不感到羞耻。
“男的女的暴露在彼此的视线里,却一点也不觉得丢脸或感到抗拒。”
“各种年龄的男女、少女、小孩总共数十人,简直就像在喝茶般,一点也不在乎周围,站
著洗著自己的身体。”
“可爱的少女全裸从家中走出,正要走向距离家门约12英尺(约3.6公尺)的长方形澡桶
,为了不要撞到她,我立刻停下脚步,但她却毫不脸红地走过我旁边,以有如雄鹿般的敏
捷脚步,跳进了浴缸。”
这些外国人的视线,就跟现代的我们一样。对现代的日本人而言,丝毫不觉得全裸有什么
好丢脸的他们与她们,真的很奇怪。
这是因为看到裸体会唤起性欲,也就是裸体等同于性爱的思维。男性看到女性的裸体会催
生邪念,女性则感到羞耻。现代日本人应该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不过在当时的日本,女性就算露出裸体,也不会危及贞操。
中野介绍了这样一段小故事。
1866年(庆应二年)来到日本的英国公使馆员Algernon Bertram Mitford,回想他有次和
某位日本绅士聊起日本的混浴。Mitford对这位人物建言:“西洋人认为男女一起入浴,
是不道德的行为。”据说这位人物却耸耸肩,回答:“不过所谓的西洋人,到底拥有一颗
多么好色的心呢?”(摘自《裸体是何时开始变得羞耻的》)
当时的日本人就算看到裸体,也不会连结到性欲。中野以此为理由,提出对当时的日本人
而言,裸体仅仅是“脸”的延伸,也就是认为裸体跟“脸”同等的假说。露出脸是当然的
,脸本身并不是值得羞耻的东西,但不成文的规定是,不可以毫无理由就盯着别人看。所
以在钱汤里,也不会没事盯着别人的裸体。有长得美丽的脸,也有并非如此的脸。每个人
固然有自己偏好的长相,但如果只是看到别人的脸就连结到性,这就很失礼了。或许对当
时的日本人而言,看到裸体就感到性欲的西洋人,才是拥有好色精神的人吧。
男性和女性的肉体都一样?
但为什么日本人对裸体本身感受不到情色感呢?
研究日本美术史与江户文化论的英国学者Timon Screech指出,过去的日本在医学上也不
重视男女肉体的外观差异。
包含日本在内,只要是使用汉方医学的国家,一方面极为重视“内”的差异,却不把外部
的差别当成什么大问题。春宫画也反映这种典型,男体和女体,除了生殖器以外,都当成
一样的东西处理。连女性的乳房都轻描淡写,更不会被崇拜恋物化。春宫画中唯一会被画
出来激发性关注的部位是乳头,但这是男性身体上也有的部位。(《春宫画 单手阅读的
江户之绘》讲谈社选书métier,1998年)
的确不仅是春宫画,在浮世绘中,男女的脸孔并没有画出显著差异,体型也相去不远。男
性和女性都用同样的柔和线条描绘,没有采用强调强壮、魁梧感的表现。
在当时的日本人眼中,生殖器以外的男女之差,也就是第二性征,并非什么重要的东西。
说不定实际上这是因为营养的问题,让男女的肉体都没有获得充足的发育。
直到江户时代为止的日本,对同性之间的性交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大概也与此有关,
不过与本书主题脱钩,就不继续深入探究了。
在春宫画中的男女之别,仅仅是以身上穿的衣服和饰品,还有画得细致到夸张的生殖器本
身来展现。
这大概也代表当时的男性,对于在视觉上欣赏女性的肉体不怎么兴奋,反而是只关心性行
为本身吧。
Screech对于西洋的裸女美术与春宫画之间的差异,提出这样的看法。
把生殖器遮掩起来,是因为在西洋人的脑中,身体所有的部位都可以表现性别。靠肩膀、
小腿还有臀部就够了。
在认为男女并非全面的二极化,两性共有大部分身体外部特征的日本,就没有这种思维。
在江户的身体观中,露在外头的几乎所有部位,都没有任何“性限定性”,也就是不赋予
裸肤构成的型态任何情色价值,对创作情色主题的艺术家而言,会这样画也是没办法的事
。(中略)触摸肌肤确实很舒服,但对认为“男女身体的曲线和凹凸程度,两性都一样”
的凝视,就无法靠裸体讨好。(《春宫画》)
如果认为男性和女性,在生殖器以外的肉体没有什么差别,看到了也不会产生性的兴奋。
因此女性的全裸就没有色情的价值。
不仅是乳房,像是华美的曲线这种专属于女性的肉体魅力,在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意义。
这或许也可以连结到加藤周一和池田满寿夫在对谈中提到的,是因为意识形态的欠缺,才
让日本人对裸体本身毫无兴趣。
在浮世绘或春宫画中,男女的区别除了夸张化描绘的生殖器以外,也借由发型、服装、饰
品表现。只有在穿上衣服以后,女性的肉体对男性而言,才变成兴奋的对象。
这大概很近似于现代的扮装癖吧。就是一种对穿着水手服、制服等各种服装的对象感到兴
奋的恋物癖。不对,不只是服装。也有许多男性,如果对象不是穿着裤袜或丁字裤这类内
裤的女性,就完全兴奋不起来。
看看AV网购等网站对观众的调查,常可看到有这类癖好的使用者上来留些像是“这边全部
脱光不就整组糟蹋了吗!这个导演应该多做点功课!”之类的辛辣批判。
说不定我们可以认为,对江户时代的日本人而言,这才是正常的。
穿着衣服做爱,才是理所当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