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走开!」她全身发抖、双颊胀红。
「拜托!只是吃顿饭,几个小时很难吗?」他心头的火苗渐渐旺盛起来。
「我说了‘办不到’,为什么老是逼我?!够了!自私鬼!你只在乎自己。」
「不要情绪化好不好!吃饭只是尝试,不试看看怎么知道!」
当他吐出「知道」两个字时,她将交往时,背对云霄飞车的合照扔了出去,那时他们紧紧
倚偎,没有注意到她的肩膀歇著一片黄澄澄的落叶,那份小小惊喜是日后把它特意放进相
框的原因之一。
他眼睁睁看了原木相框落在象牙白磁砖上,「空当」!不敢相信她居然为著一场预定的(
严格来说是策画中的)饭局大动肝火。他所认知,她已经接受多年的心理治疗,并几年前
,于主治医生的许可下停止药物治疗,而今,一顿构思中的家庭联合饭局却让她崩解了。
仿佛未曾努力。
「我情绪化?你怎么不想想你对我做了什么好事?」
「如果我错了,难道你只能这样表达吗?」
我可以怎么表达?如果你是错的,为什么还得用你许可的方式表达?
想到这,泪水脱离她的自主意识,闭着嘴,她忍住呜咽,突然,她的身躯一吋一吋地缩小
,长长的头发一分一分往上,停在肩膀与耳朵中间,眼界一阵漆黑、一阵明亮,场景变换
成旧家的小房间,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他,是摆着不屑表情的母亲。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只有亲身父母才会让你白吃白住,不要想靠外面的人,出了这道门
,你以为能过什么生活?别傻了!谁会爱你!哼!」
母亲挑高左边眉毛,略略歪著嘴角,她的双手垂在小小的身体两侧,虽然想要抱着毛绒绒
的布偶,此刻却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事实上,她回忆里,不曾有过抱着玩偶接受调侃的
时刻,面对无助的一贯反应是睁着眼、面无表情。
「不要哭!哭能解决事情吗?」他最无法忍受沉默的抗议,那是孩子气的耍赖行为,身为
成年人就理当在分歧的意见上,展现成熟的风度、敞开沟通的大门,这不是她朗朗上口的
「原则」吗?
她发觉自己在流眼泪,从刚才他口中貌似承认他自己可能有「错」开始,直到现在为止,
她是流着眼泪的。
她现在哭了,以前哭不出来。
她现在面对的他,是能明白自己错误的人,是血亲家人以外能够爱她的人,以前不是这样
的……「以前」使她不敢设想「未来」,而「未来」又让她恐惧回忆「以前」。
胃部挛缩,她三步并两步冲进浴厕,像浪潮一般作恶,恶出黏稠的透明体液,鼻腔、眼框
同时充满液体。
过了15分钟,他才走来替她拍背,只叹气,没说话。
擤鼻子、漱口、擦泪完,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浴厕。他在前,她在后。
望着他的背影:凌乱的头发、圆厚的肩膀、褪色的上衣与运动短裤,僵硬的颈线和沉重的
步伐。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伸出微湿的手拉住他粗糙而温热的手掌。
「对不起。」小声地说。
像被下了咒语,他刹住脚步。吸一口气,吐一口气。「嗯,」
「不办了,反正月底工司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