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流无尽的暮雨街衢，她是唯一身上穿着夏天的人，就像冷到一定程度，连冽风的
擦身而过都是相拥。
身边已有诸多人事化作过眼云烟，举凡永远都是陌生脸孔的远房亲戚，停留在班级群
组的同窗友人，或曾经在通识课程应付期末报告而临时建立的联络组织，这些若干人士囤
积在交友名单足有百名，忽然发觉自己原来和如此众多的过客有着深浅不一的交流，既是
欣慰，不免也感慨。很奇怪，明明看下来都是两方尽兴的对谈，却总也留不住任何人。
她相信缘分命定，所以每一桩情缘自有来去的时程，或许目遇几个讨喜的面孔，或许
相处的过程发现彼此心灵的共鸣，或许再积极一点，说不定对方离去的决意就此动摇。她
如此游思，闭窗燃菸，让客厅散发浓厚的菸草薰味，属于习惯性的生物气息，如置身迷幻
雾地，过去与现在，消失与存有，都得以平等地被时间安置。由此构想，漫漫地坐在沙发
上遥想此生不可追忆的种种，而一丝不挂的余烟像刚转身走去的人。
缘分可以顺从，但不能轻易盲从，这是她对我细说的情感哲理，也是来自内心最担忧
的警语。我极度不善处理感情，经常牵扯不必要的人际关系，甚至一度质疑自己的人生抉
择耽误初入大学的她所残剩的青春，所以在彼此看重之时任性扬镳。我且珍惜两人共织的
时光，却隐约预晓命运使然的结局，难言之隐中保留笑容都成了悲剧的伏笔。每当她听见
我的告别宣言，总是态度应变淡然，我以为她数度发起冷战，却不知她正在心底为这段恋
情默默祈祷，正如她不说话的时候，眼里雪藏流星雨落的瑰丽星空。
有时我幼稚地问，会不会后悔遇上幼稚的我，她喜欢用小大人的口气回答，是又如何
，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她自述并不喜欢在假设问题寻求真理，尤其未来本就有自身不可预
测的奥秘，所以何来看破一说，我们所决定的未来看似遥不可及，然而只是每一回曾经失
去的现在。她认为我并不幼稚，只是过度迷信于命运的不可抗力，总将迷惘与不安归咎于
世界的强迫流转，终究处于被动。
当缘分悄然已尽，其实道别也是多余，更多时候只是不笑不泪地忘记对方。我们并非
信念牴触或情感纷争的理由分离，即使一别便可能是永年，我们最后仍衷心祝福前程万里
。如果当初我毅然先行作别，或许也是基于浅薄的缘分，但我未曾思考，我们是从何而来
，行穷至远，为了见证爱情的山高水长，又为何珍视对方。如此，在所有挣扎的绝境，我
盲目地选择屈服。
走着走着，我开始想像她在客厅呼吐白烟的模样，在记忆中化作一冉轻烟，她在我心
中是浮动的，随心所欲的，没有框架的。
截短的菸头已熄，余烟的轨迹还滞留空中，然而从沉闷的胸口溢出后，也已经没有重
量了。